而且,当初船是沿运河南下,在南面出的事情,她如今怎么会出现在京东两路分界的立县?这两处地方可是相隔千里。期间的这几个月,她发生了什么?怎么活下来的? 她除了吃喝玩乐,可没有一点儿别的长处。 门边,昭昭瞧着男人站在墙边的背影,猜不到他在想什么。只觉得浑身湿冷着实难受,身上更是虚脱无力。 “安宜。” 于一片安静中,韶慕突然间开口唤了一声。 昭昭眨眨眼,以为这房里还有别人,四下里看了看,发现只有他俩。 韶慕没有得到回应,回头看了眼。那抹纤瘦身影还站在门边,一点儿不曾挪动地方,以前的安宜不会这样。这样的房间,她恐怕早就开始抱怨,并吩咐人去准备更舒适的去处…… 这时,响起一声轻轻地喷嚏。 是昭昭,她抬起手来挡着口鼻,一身湿漉漉的衣裳散发着凉气。 从最初相遇的惊诧,韶慕现在已经冷静下来。不管后面针对安宜该怎么做,之前她发生了什么,眼下总该让她先收拾好。 “你去里间收拾下罢。”他示意一眼卧房,自己落座桌边。 昭昭嗯了声,拿眼却去瞅桌边的人:“谢公子相救。” 她想,现在这种境地,应该给些实际的来答谢,只是她眼下真的一无所有。 想了想,她走去他面前,双手一叠福了一礼:“公子心肠慈善,高尚情操如朗风明月,牡丹如今遇到恩人,实属万幸。还不知恩人名讳,我当记下,以作日后的报答。” 即拿不出实际的答谢,嘴上总不能吝啬,好话谁都爱听不是? 韶慕抬了下眼皮,从身上取出那本公文册,幸好没有湿。 对于耳边柔软女声的奉承甜言,他面无表情。想她失忆,这嘴甜的功夫倒是还在。 在皇宫里,她靠着嘴甜,惯能哄得帝后和太后的欢喜,加之一张又乖又美的脸,几乎无往不利。就连太子和誉王,她那两个皇兄,也被她这一套吃得死死的。 “去罢。”韶慕低头,手里捏捏眉心。 耳边是一声乖巧的“嗯”,随之余光中的裙裾轻盈闪过,留下地砖上些许的湿润。接着是关门的轻响,料想她已进了里间卧房。 韶慕静坐下,桌上跳跃的烛火,映在他的眸中,燃成两团火苗。 谁能想,兜兜转转过后,这个麻烦再次回到他手中。 当真头疼。 里间卧房。 昭昭关上房门,先是站在门边等了一会儿,静听外间没有动静,这才稍松一口气。 房中点了火盆,她忙蹲去旁边,拿两只冰凉的手靠上去烘烤。 如今虽然从那色鬼知县手里跑出来,可也并不是高枕无忧,万一外头那人变卦,再把她交出去,亦或是他也是个歹人? 昭昭叹了一声,盯着炭火发愁。 谁会猜到,她扮做男儿,也能被人给瞧出来,拐了? 已经被拐了几日,想那之前带她同行的戏班,肯定早已离开,更何况现在连在哪儿都不知道,铁定是回不去了。 房中靠里的地方支了一架三叠屏风,后面摆了一只浴桶,里面盛满清水。 昭昭伸手试了试,水温正好。 这自然是给外面那位贵人准备的,她当然不会冒昧的泡进桶中,只取来墙角的铜盆,从浴桶中舀出一些温水。如此简单给自己清理了下。 好在外面的衣裳湿了,里衣还算干爽,倒不至于无裹身之物。 收拾好,昭昭也不拖沓,打开门回到外间。 一眼看见还坐在桌前的男人,他正翻看着手中的书册,听见动静后抬头看她。 昭昭看得清楚,他的眼神清淡,并不像那姓顾的知县,盯着她一副看猎物的样子,让人不适。 “我收拾好了。” 韶慕嗯了声,从桌前站起来,攥着书册往里间走。 昭昭往旁边让开些,在他经过自己的时候,想着应该说着什么。正当要开口的时候,只听嘭的一声,里间的房门关上了。 她一愣,盯着两扇合拢的门扇,卷翘的眼睫颤了两下。 这怎么觉得,他好像怕吃了亏似的? 外面还在嘀嗒着下雨,没完没了的,像要下到天荒地老般。 昭昭轻着脚步坐去一旁的木榻上,浑身酸得要命。现在无人,就自己拿手揉着肩头,这幅身子骨真是不中用。 “我到底是谁?”她小声嘟哝着,低头看着自己娇细的双手,所有记忆只有这半年,再往前完全记不起。 戏班的武班主说,她大抵是个大户人家的姑娘,因为这双手完全没有做过活儿,娇兰花一样白嫩。 那牙婆给她用的麻药还残留着效力,加之躲藏了一晚上,淋雨受冻的,昭昭开始困乏,便就缩着身子躺在榻上,很快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 昭昭梦见自己困在黑暗中,怎么跑都跑不出。 再睁开眼的时候,昭昭听见了一声开门响。 晨光微起,她朦胧着半眯眼睛,看到早起的男人立在门下,素淡朴质的长袍,外头的晨雾让他看上去不甚真实。 恍惚,这个场景莫名熟悉。 还不等她坐起来,钟伯从外头提着水壶,迈步就跨进屋来。 昭昭吓了一惊,蹭的从榻上坐起,睡意瞬间全无。 同样受到惊吓的还有钟伯,屋内不甚亮堂,可他分明看见个女子在他家少主人的房里。 “大,大人,这位是……”钟伯去看韶慕,提着的水壶差点儿掉去地上。 韶慕回头,看眼榻上的身影,淡淡道了声:“牡丹。” 留下这两个字,他回去了里间。 正间,只剩下昭昭和钟伯,一老一少对着看了一会儿。 “你,”钟伯把水壶放去桌上,往榻边走近两步,“是昨日小后门的小姑娘?” 如此一说,昭昭也记起来了。 昨日傍晚时分,牙婆是带着她从小后门进的府。当时她浑身麻着,被交给这里的婆子,当时这位阿伯正好看见。 “是我。”她点头,从榻上下来站好。 钟伯往里间看了看,又回来看昭昭,一脸不解:“你怎么在这儿?” “我是被拐的,卖进这里,”昭昭抿下唇角,嗓音几分忧伤,“昨夜趁机跑出来,是恩人救了我。” 说起恩人,她至今还不知道他是谁。但是这老仆方才唤他大人,想来是个朝廷命官,品级该是比顾知县还要高。 她话音才落,就听钟伯恨恨的骂了声:“岂有此理,当真没有王法是罢?” 他是个有儿女的人,活了一把年纪,见多了人间阴暗,眼前的姑娘也就十六七岁,怎能不让他觉得可怜? 见昭昭穿得单薄,钟伯又问了几句,得知她没有被欺负,这才松口气。那顾知县已经四十多岁,竟还想造这种孽,果真是天高皇帝远,无法无天。 “放心,我家大人品行正派,会帮你的。” 昭昭点头,眼前的阿伯一脸和气,莫名让她觉得亲善,比屋里那个冷脸的恩人好说话多了。 “我还不知道恩人如何称呼。”她小声道,眼神往里间瞥了瞥。 钟伯笑:“他是我家少主人,韶慕。此番经过立县,就是去往抿州上任的。牡丹,你家在哪儿?” 听着牡丹这个名字,昭昭很是不自在。这是牙婆给她起的名字,她之前堤防韶慕,干脆就用了这个名字。 可说实话,她真不喜欢。 她把昨晚那套亲人走散的话又说了遍,果然钟伯又是长长一叹,道声可怜:“无处可去的话,要不你跟着我们走罢?” 昭昭一愣,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她是要离开这儿,这座县城都不能待。现在有韶慕帮她一把,那后面呢?再被这些人抓起来…… 钟伯见她不说话,道:“你好好想想,我去给你找套衣裳来。” 说完,转身离开了房间。 人走后,昭昭坐回榻上,思忖着刚才钟伯的话。其实是个不错的主意,她目前记不起自己是谁,到处漂泊总是不行,不说真跟着他们去抿州,总之得先远离这个地方。 正想着,外面又有了动静。 昭昭看出去,正见门外有人过来,竟是昨日看管她的那个婆子。 对方同样一愣,抬手指着屋里的她:“好啊,跑到这儿来了。” 说着,就撸着袖子想进屋去抓她,一副凶狠的模样。 而婆子后面跟着的,赫然就是顾知县。 昭昭哪能等着被他们抓,赶紧站起来就往里间跑。 才到门外,她还未来得及拍门,就见门扇被从里面拉开。是那位话少的韶大人,皱眉垂眸看她,脸色淡淡。 “我……” “去里面。”不等昭昭说话,韶慕一把攥上她的小臂,拉进里间去。 他自己理了下衣袖,腰背挺直,迈步到了外间。 昭昭往门后一藏,透过门缝正好能看见外间的情景。 此时,婆子已经跑进屋来,见到韶慕在,不敢放肆的退去一旁,后面的顾知县倒是脚步方正的走进来,先是环顾四周,显然是在找昭昭。 “顾大人。”韶慕立于正中,瞧着来人。 “韶大人,”顾知县笑笑,随后近了两步,“我的奴婢造次,是惊扰了大人?” 韶慕余光扫了眼里间,看到了投在地上的那团影子:“顾大人说的是牡丹姑娘?” “是她。”顾知县道。 里间,昭昭心惊肉跳,难道这位她喊了一晚上的恩人,现在要把她交出去? 只见韶慕神色不变,薄薄的唇起了个微微的弧度:“何谈惊扰?顾大人昨晚特意安排她来此。” 顿了顿,又道:“她人,自然是安分的。”
第5章 安排? 不止是顾知县,就连躲在里间的昭昭也愣住,完全没想到韶慕会如此说,说她是昨晚安排给他的女人。 她当然不是。 可这样一说,顾知县显然无言以对,也不好再把人强要回去。 世道风气如此,贵人来家中做客,主人会做全面妥帖的安排,包括夜里服侍客人的女子。更甚者,都有将自己妾侍送出去相陪的…… 顾知县思忖了半晌,才不自在的干笑两声:“既然如此,那便让她留在这儿。” 嘴上说着,眼神还是往里间瞟了眼,心中着实懊恨。那样一个娇美小娘子,夜里到了别人房中,人家怎么可能会客气? 可又没有办法,想着韶慕不过在立县逗留两三日,过后还是要走的。 韶慕却不在这件事上多逗留,问起那公文记录上的事儿,想问顾知县请教。 多年官场,顾知县倒也转得快,当即客气表示与韶慕一起去县衙,到档案典籍室看看。 如此客气两句,俱是没有再提关于奴婢牡丹的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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