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幸啊,”钟伯拿布巾擦着酒坛,感叹着,“终于可以安稳的过个年节了。” 今日是腊月二十八,今年可不就只剩下两日? 昭昭正站在花架前,打理着那盆状元红,花放在香郁阁没人打理,就带了回来:“还是大人有办法。” 这件事,也让她更加看出,韶慕为官的清廉与能力。好似他这样,迟早会入京高升。 “说起来,他怎么还不过来?”钟伯绕过照壁,从后堂往正房看去。 昭昭回了声:“大概是在沐浴罢。” 钟伯点头,走回前厅来:“也是,东城乱,万一沾染上风寒症。我可听说,这人一旦染上,发热不退、四肢无力,严重的昏迷不醒。” “这么厉害?”昭昭在花架前转身,“可冯越不是说嘴角生疮吗?” 听了这话,钟伯笑出声:“你听他的作甚?人要是发热上火,嘴角生疮不是正常?他大概看见的病症者,正好是这样罢。” 等到饭菜上齐了,韶慕还没有过来,眼看着天越来越黑。 “咦,又下雪了。”昭昭看去外面,原本觉得下雪很美,可经过这场风寒症,如今看见雪反倒是担心。 “这次不会下太久。”男子清朗的声音传来。 站在门边看雪的一老一少回头,正见着韶慕从后堂出来,一声清爽的淡灰色衣袍。 正好,冯越忙完了外面的事务,也回到了府里。 这下子,全部人都到了,好多日没有这样一起围着饭桌用膳。 本来,饭桌上有规矩,不会说太多话。但是今日,钟伯特意预备了酒,韶慕也就少了约束,冯越好好过了一把酒瘾。 就连昭昭,她也小喝了两杯。 冷清的前厅,现在变得如此热闹,钟伯更是说起后日的年节,说接下来还有的忙,准备的很多。 饭后,昭昭回了自己房间。 亥时过了大半,她从房中出来,去到正房门外。这个时候,府里的人都已睡去,世界变得安静。 雪稀稀拉拉的下着,正如韶慕所说,没有下大,还想是因为太冷,随便飘下的几片雪花子。 昭昭看着门扇上的封纸,应着橘色的灯火,里面静静的,突然就传来几声低低的咳嗽。 “还没好吗?”她嘟哝一声,抬手敲响了门板。 没一会儿,门从里面被拉开,韶慕的身影出现在门内。 “昭昭,进来。”他身形一探,拉上她的手,带进了房中。 昭昭踏进屋来,身后吱呀一声关了门,随后见韶慕走到旁边来,继续领着她,最后让她坐去榻上。 她视线往旁边看,榻旁的小几上,放着一碗药,还有那个略旧的黄铜针盒。 忽的,她噗嗤笑出声来:“好像之前的一次,也是你给我喝药、下针,后来我睡着了。” 她的笑容明媚,眼睛弯着温柔的弧度,烛光中的脸庞美得像春日灿花。 韶慕跟着笑,眸中尽是柔和:“今天不会睡着的。” 昭昭看他,抿抿唇:“不会吗?那我要是能想起来什么的话,是不是就……” “嗯,”面对她小声的试探,韶慕直接回应的点头,“你能想起什么,就不会再忘了。” 如果说上次韶显博的下针,只是试探那蛊虫的存在,她是昏睡中的无意识。那么今日,要是能唤醒她的一些记忆,他想让她醒着,这样她就不会以为是做梦,更不会事后就忘记。 也许,她可以把他记起来呢? “真的?”昭昭眼中生出小小的希冀,但是很快掩藏干净。 前面有太多次的失败,不管是吴高义,亦或是韶显博。但是再细想,其实每一次也不全然是失败,至少她会得到一些关于自己的讯息。 韶慕心里复杂,有一种独对于她的愧疚,他摸了下她的发顶:“是。” “喝药吗?”昭昭转身端起药碗,想着韶慕颔首,在他的目光里,将药汁喝了干净。 是他配好的药,加了他从蝇子山挖回来的还魂草。而她看着满地的药草屑,也明白过来,他适才迟迟不去前厅用饭,是在房中最后确定配药的用量。 药太苦了,她好容易咽下去,一张脸儿皱巴成一团。她端着碗,苦得往外吐舌头。 男人细长的手往她面前一送,接着嘴唇上试到软软的东西,淡淡的清香往鼻子里钻。 “给你这个,吃了就不苦了。”韶慕道。 昭昭张口咬上,舌尖一卷就吃到嘴里,是山楂糕。立时,酸甜的味道在嘴里充斥,取代了药汁的苦涩。 韶慕耐心的等她吃完,手里打开针盒:“昭昭,这次的施针,我会和父亲下在同样的位置。” 他告诉她自己的打算。心里想着也是两种方法一起用,一种是老道留下来的唤魂术,辅以银针暂时控制蛊虫。 “知道了。”昭昭应下,吃干净嘴里的山楂糕,便往小几的碟子里看。 韶慕看到,笑了笑:“先不吃了,晚上不宜吃太多。” 说着,他站起来,手里捏着一阵银针。 昭昭垂下眼帘,盯着自己捏在一起的手。余光中,韶慕站在她的身侧,手指正落在她的颅顶,寻找着穴位。 很快,第一根银针施上,接着是第二根。 这一次,昭昭感受的很明显,没有一丝想昏睡的感觉。而且明显的,韶慕手里很轻,似是怕弄疼她。 “好了。”韶慕往后一站,遂蹲下来抬脸看她,“有不舒服就告诉我。” 昭昭点头,问:“接下来做什么?” “我带你去看雪罢。”韶慕执起她的手,试到她的指尖一僵。 虽然现在她不再生气他的靠近,可是仍旧有着迟疑。至于接下来要做什么,无非就是等,或成功或失败。 两人站去外面的回廊下,黑夜里细碎的雪飘着,那样静谧。 “这么快就过年了。”昭昭站在廊柱边,伸手出去接着下落的雪花。 原来不知不觉,跟他来抿州已经两个多月了。时间过得快,却也好像经历了很多。 韶慕同样看去廊外,身形笔直:“对,都没来得及给你准备新衣。” “如今城里这样,谁还有心思准备新衣?”昭昭侧着脸笑,“能安定下来,已经很好。” “必须要有的。”韶慕看着她笑,“你以前都会准备许多,参加年节中的各种宴会。 那时的她每日都是新衣,有时甚至一日换两套。金枝玉叶,总是那样光彩夺目。 昭昭头心上有些微热和发痒,眨眨眼睛:“大人,你说我……嘶。” 头上那线微小的疼痒,突然就从头顶一直窜到脚底,整个身子僵住一瞬。 她忘了自己要问什么,眼前仿佛是炸开了一朵烟花,刺眼的明亮,再看不见黑夜和落雪。 “昭昭?”韶慕发现了她的异样,双手扶上她的肩膀,带着与自己正面相对,遂也就看清了她瞪大失神的双眼。 她没有回应他,任他一遍遍唤着她,整个人就是动也不动。 韶慕抬手,想去取下她头顶的银针…… “我,”细弱的声音响起,自少女软软的唇边送出,“记起来了。”
第46章 深夜寂静, 清冷的雪片子飘飘悠悠落下,粘在玉兰树光秃的枝丫上。 寒冬里,枝干上酝酿的花苞仍在蛰伏, 等待着天暖盛放的那日。 昭昭手一抬,抓上韶慕的袖口,制止着他去取针的手。脑袋此刻鼓胀着,突突的跳,像要裂开一般。 而那些封闭的过往,此刻也一点点的清晰起来,继而直接的将情绪渲染在她明亮的眸上。 “昭昭?”韶慕手臂一沉, 手指僵在她的头侧,指尖差一点儿便捏上银针。 他小心的看着她,想说话又怕干扰到她,只是这样等着, 想再得到一个回应。 “嗯, ”昭昭应了声,手指松开他的衣袖,慢慢滑下, “记起来了, 我叫李昭。” 韶慕下意识接住她下落的手,握在自己手心:“李昭。” 他胸口蓦的闷疼, 她记起她的名字了, 那么记得他吗?他看着她的眼睛,想到再得到些什么。 “他们说我叫李昭,”昭昭声音微抖, 身形不由缩紧,“但是他们不准我再用这个名字, 他们拿走了我的玉牌。” 韶慕清晰地感觉到昭昭的颤抖,似乎是发自内心的恐惧感:“他们是谁?” 他想去抱住她,可她往后退了步,像是躲开。 昭昭浑身发冷,眼睛不安的四下去看:“我在一艘船上醒来,那个人喊我殿下,还说要带我回家。” 韶慕皱眉:“殿下?他要带你去哪儿?” “南疆,”昭昭嘴边送出两个字,身上抖得更厉害,“他说会让我沉睡两个月,等到了家,就会唤醒我。我好怕,他要给我喂下活虫子……” 说着,她不禁流下眼泪,喉间哽咽着。 韶慕帮她去拭泪,手指温柔的抹过她的眼角:“别怕,有我在。” 昭昭吸了吸鼻子,喉间堵着说话困难,可是那段被封闭的过往,此时就如滔滔洪水,汹涌而来:“我想跑,甚至想跳下船去,可我跑不过他们,被抓住了,只能又哭又喊。他就把我关了起来,只是后来好像发生了什么,他们下了船。” 她深吸口气,泪眼朦胧:“大概在躲什么人,他们说我太吵不听话,会暴露,于是用了办法让我沉睡,再醒来,已经在那间庙庵,而且已经过了一个多月。” 她简略的说着,怕会像上次那样,突然又变回什么都不知道,想让韶慕尽量多听一些。 韶慕一直看着她,一瞬不瞬:“那你记得我吗?” 他问,并且在她的眸中试探着寻找,哪怕是她对他一点儿的印象。 “大人,我记得你们,我现在真是清醒的。”昭昭认真回道。 韶慕心中复杂,却也明白,她只是找回了一部分的记忆,是她船难以后的那些:“那个人是谁?你是否记得?” “他带着面具,”昭昭摇头,仍旧努力回忆着,“不过我问过他,为何称我为殿下?” “他怎么说?”韶慕问。 昭昭突然感觉头一疼,秀眉蹙了下:“他说我是王女,要带我回去继承王国。” “王女?”韶慕心中十分惊诧。 安宜是当今圣上的公主,可是并不会被称为王女,更不可能继承皇位。本朝的公主并没有实权,那个人如何会这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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