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料定他是骗我,”昭昭抽泣一声,鼻尖红红的,“只是后来我醒了,便把这一段忘了,包括那个戴面具的人。” “还能记起别的吗?”韶慕又问,眼看着她脸儿越发皱紧,他知道她在忍受头疼,这样下去她扛不住,万一那只蛊虫趁机作祟。 昭昭揉揉额角,小声道着:“我问他,我既是王女,为何不早去接我?他说,因为没想到我突然嫁人了,说继承王国的王女不能嫁人。” 事情似乎越来越奇怪,韶慕仔细听着每个字:“你嫁人了。” “对,”昭昭继续努力回忆,“他又说,幸而我很快就和离了。” 韶慕抬手,轻轻拔去了银针,不再让她再继续痛苦回忆。这段记忆对她太过阴暗,难怪那日她暂时的清醒,会如此惊吓,并向他求救。 而一点一滴的讯息凑集起来,事情似乎有了个初步的轮廓。 所谓的船难只是障眼法,那些人真正要做的就是带走昭昭。他们知道她的身份,甚至知道她的一举一动,而他们却没料到他会掺和进来,被昭昭指了驸马…… 头顶的银针去掉,那些不适感也慢慢消散。 昭昭拿手揩着眼角,这次和前面的两回不一样,这次她清清楚楚的记起了过去的一段记忆,并且没有因为银针的取下,而再次忘掉。 记起的,就是记起了。 “我不信什么王女,”她嘟哝着,心中有悲有喜的,“我连他们的话都听不懂,定然就是些邪.教罢。” “别再想了,”韶慕轻轻拥住她,手落上她的手背,顺着安抚,“往好处想,你的记忆还在,会慢慢好起来。” 寒冷的冬夜,他的话语轻和温润,带着让人心安的沉稳。 昭昭疲倦的靠在他身上,他的拥抱给她挡住了寒冷,这样高大安稳:“谢谢你。” 对于他给她做的这些,她怎么可能做到无动于衷?最彷徨无助的时候,是他冷着脸把她从冷雨中拉走,带回了他的房中,救下她。 相比于她寻找回来的那段昏暗的记忆,似乎与他的点滴更加清晰深刻。 “昭昭,”韶慕更加抱紧几分,现在他可以确定,此刻的她没有抗拒他的靠近,“会好起来,你也会想起来。” 想起一切,想起他。 昭昭头枕在他的胸前,感受到他胸腔的震动,耳边听着他的每一个字。回忆里的狰狞与不安,在温暖的相拥中,渐渐被抹平。 或许等到彻底想起来的时候,她和他最终也会明朗起来罢? “你累了,我送你回去休息。”韶慕说着,打横抱起她。 一路穿过正房这边,送她回后院的房间。 雪下着,点点的白色飞舞,萦绕着两人。 韶慕把昭昭送去床上,然后把炭盆往床边这儿移了下,向里头夹了两块炭。 炭盆了升腾起火星子,随之散发出热气。 昭昭坐着,身体的颤抖还未散去。没有记起来的时候,总是想尽各种办法找记忆,可真正想起来时,反倒觉得害怕。 她双手捏在一起,再次去回想那些过往,果真就像昨天发生的一样清晰。只是,再往前便想不得了。 “喝口水罢。”韶慕端着送来一盏温水,“今晚这个方法证明可行,下次的话等年后罢。” 昭昭接过水盏,手心接触上温热的时候,下意识舒了口气:“好。” 韶慕看着她,等她再修养几日,他便再用一次这样的方法。因为这次,他出于稳妥考虑,用的药量轻。 见她喝了水,他接过空杯子:“今日先这样,你好好睡一觉。” “我睡不着。”昭昭仰脸看他,实话实说。 的确是睡不着,身体虽然无力,可脑中翻卷着各种。本来什么都不记得就算了,这厢记起一点儿来,却让她更加迷惑。 韶慕无奈一笑,脸上神情疏松:“你不睡好,明日怎么帮着钟伯忙活年节的事?我和冯越不能在家,诸多事情,就得让你操心了。” 昭昭这样一想,还的确是不少事情要做,因为城里突发的风寒症,府中过节用的东西都没备完,总也得去买些红纸回来写对联罢? “我知道了。”她点头。 韶慕颔首,遂就过去想帮她把灯烛吹熄。 “大人,”昭昭唤了声,“别熄灯。” 韶慕动作一顿,随之转身走到床边,于床沿边坐下:“睡罢,我在这儿看着你。” 他知道她还在害怕,以至于声音仍旧带着微颤。是回忆起来的那段儿,正是她最无助的时候。 昭昭点头,于是躺去床上,钻进暖暖的被窝:“大人,会不会过两日我突然就想起来了?” “说不准,”韶慕帮她掖着被角,顺着她的话说,“会有这种可能。” 他声音温和,耐心与她说着。 可面上的从容,掩饰的是心中的惊涛骇浪。不只是她的失忆,如今还牵扯出另一件,一件能让他掉脑袋的大事。 看着昭昭渐渐闭上眼睛,他知道是水盏里的安神粉起了作用。这样,她就不必忧思,安然睡到明日大早。 桌上的烛火晃了晃,韶慕的脸跟着忽明忽暗。 他往前移了移,能更清楚的看到昭昭的脸,手过去拂上她的下颌,指肚轻柔点着她的唇角:“王女?真是这样吗?” 他盯着她看了良久,深皱着眉头。 最后他离开的时候,为她续了一根蜡烛,会继续明亮着这个房间。 韶慕轻着关上房门,然后转身走进院中,他大步到了冯越的房门外,砰砰敲了两下。 练武的人警敏,很快里面传来粗犷沙哑的声音:“谁?” “冯越,去我书房一趟。”韶慕道了声,遂迈步离开,回去了正房。 丑时将近,雪已经挺下,独留一个空洞洞的黑夜。 韶慕在书架上翻找着,一册册的书籍被他扔去桌面上,而后他挑亮灯火,翻开书来看。 当冯越穿戴好,大跨步来到书房的时候,就看见韶慕正拿着一本《天和事录册》在看。那是一本记录先帝当权年间,大事要事的书册。 “大人,你有何事吩咐?”冯越走到书案前,眼角的睡意还未完全散去。 相比,韶慕好像不知道累一样,日日夜夜都没见着合眼,倒比他这个练武之人都了得。 韶慕正看在书上的某处,闻言抬起头:“冯越,我记得你叔父当年出征,去攻打过睦月国。” “有这事,”冯越点头,不明白为什么会问起近二十年前的事,“当初一众南疆小国联合,不想再对大渝称臣,先帝派了军队过去,叔父当初就在军中。” 韶慕将书扣放在案面上:“当今陛下彼时还是太子,一起随军前往。” 冯越点头,虽然当时是个孩童,但这些事后在家里常说:“有,只是他甚少出现,听说对南疆水土不服。” “按理说,太子前去自是鼓舞士气,更该去到镇前。”韶慕道,手落在案沿上,似握非握。 “这些我不知道,”冯越如实道,“不过叔父说过,南疆人擅长巫蛊之术,而以睦月最为厉害,她们的王女便在南疆阵营当中。大渝这边,应当是顾忌当时太子的安危罢。” 韶慕颔首,他刚才在书上看到的地方正是睦月国,一个女子为王的国度。他联想到昭昭,印象中,没有人提及过她的生母是谁。 有传说是当年还是太子的圣上,宠幸过一个女子,那女子体弱而养在宫外的某处,还未来得及入东宫,便就香消玉殒。 他手指轻敲着桌面,一点点的将时间对上。南疆的那次对战,大渝没有输,但也不算赢,后面草草收场。后来,便有了太子与病弱美人的故事。 四年后,太子登基,那个美人留下的孩子被他领会宫里,从此养在皇后身边,便就是后来的安宜公主,李昭。 “大人,你问这些做什么?”冯越问,不免就提醒了句,“巫蛊是禁术,你不会是想给公主……” “不是,”韶慕面色不变,“是我在翰林学士院的时候,正好编撰到那儿,突然想起来。” 冯越抓抓脑袋,心道就为问这个,把他大半夜叫起来? “还有,”韶慕身形往后一靠,倚上椅背,“东城那边不能放松,我总觉得事情蹊跷,这场风寒症尤其来的蹊跷。” 冯越脸色认真起来:“我明白了,这就去东城看看。” 说完,大跨步离开了书房。 整个正屋安静下来,韶慕走去窗边,一把推开了窗扇。 寒夜的清冷扑面而来,东面的天空隐隐泛青。 “王女?”韶慕齿间琢磨着这两个字,手搭在窗沿上,“睦月国。” 他没想到,单纯的想帮昭昭找回记忆,却挖出了这样的讯息。她不止是大渝朝的公主,还是睦月的王女。 所以,当今皇上一直不带她回宫,是因为不能。直到他后面登基,才让她真的有了身份,同时也编造了她生母亡故的事。 大渝皇宫这边的事理一理也就顺了,至于睦月国却有些麻烦。因为当年的那位王女的确已经死了,对外说是死在那场大战中,顺理成章她的妹妹成了王女。 既然睦月国有王女,为何又来找昭昭? 一阵冷风拂来,却没带走韶慕脸上的愁绪。他明白,当今皇上可不想这件事给扯出来,如此,更是难办。 。 次日,天空放晴。 没有寒风,站在日头下竟然觉到了些许的暖意,好似一年中最寒冷的时候已经过去。 昭昭睡了一宿,现在精神已经养好,正准备和府里的人一起打扫收拾,迎接明日的年节。 昨夜,她想起的那些记忆,如今还安稳的存在于她的脑中,终究,她找回了一部分丢弃的过往。只是再往前,大概要下一幅药了罢。 这件事只有她和韶慕知道,至今她想起什么王女来,就觉得匪夷所思。 “街上还是没什么人,也没有铺子开门,”钟伯大清早出去,如今半天后回来,什么也没买到,两手空空,“估计还都忌惮着这场风寒症。” 昭昭迎上去,接下钟伯手里的空篮子:“其实这样也好,总比街上乱糟糟一团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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