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媪抚着傅绫罗的发心笑,她们阿棠也还小呢,初为人母不懂这些也是正常。 她仔细解释,孩子是最直接的,也不喜陌生气息。 小悦儿一开始也不叫纪忱江抱。 她身边时刻都有人伺候着,何时喂奶,何时便溺,伺候的人那么多,基本都摸准了,想尿到人身上都难。 也是她肯接受被阿爹抱着,时间久到能尿在当爹的怀里,也只有为人阿爹,才最容易遇到这种事情。 傅绫罗若有所思,眼神也柔软许多,纪忱江爱这个孩子,毋庸置疑,他大概也是清楚,后头能陪伴小悦儿的时间太少了吧? 毕竟,过完年后,他应该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不在南地。 这么想着,傅绫罗强忍着担心纪忱江不会照顾婴孩的担忧,每回他在的时候,都只叫他来伺候小悦儿。 好在小悦儿是个乖巧的小女娘,她也不爱哭,倒是听给当爹的面子,等到纪忱江行动利落起来的时候,小悦儿已经不再抵触他。 腊月中,第一场雪彻底化完的时候,南疆将军被活捉送入大牢,南疆送上了降书。 那位南疆将军,就是曾经拿傅绫罗和林子安威胁纪忱江和谈那位。 周奇战意未退:“王上,这位尉迟将军是南疆大皇子,出身跟贺王差不多,但他擅长领兵,还挺受南疆王信重,没了他带兵,咱们趁着天冷,可以一举拿下南疆。” 祈太尉想了想,“如此也是个好法子,起码北上的时候不会腹背受敌。” 纪忱江没同意,“不必理会南疆,他们现在不敢再打过来,还是留着他们,让将士们过个好年,来年留下两万大军镇守南地,其他人跟我北上。” 更重要的是,若无外患,必有内有。 现在除掉南疆,百姓太过安稳,总会生出太多别样心思,还是留着南疆做磨刀石。 “王上……那这大皇子该如何处置呢?”周奇还是觉得该彻底将南疆拿下更稳妥些。 纪忱江毫不犹豫:“留给夫人处置,她知道该怎么办。” 祈太尉眼神闪了闪,没说话。 若夫人能够降服这位大皇子,南地支持大皇子继位南疆王的话,往后南疆倒是不足为虑。 不战而降毕竟是好事,打仗就没有不死人的。 周奇迟疑了下,虽觉得王上有些太宠爱绫罗夫人,可想到那位在军中把将士们骂得没脸抬头的女君,他到底是没说什么。 * 腊月二十二,小年的前一天,傅绫罗还没坐满月子,她和纪忱江就决定要回定江郡。 小年纪忱江要在道源茶楼接见文人,宁音已经在府里准备好,傅绫罗也要宴请官员家眷,在边南郡这边还是不太方便。 腊月二十三,道源茶楼里,群情激昂,都催促定江王北上平叛,清君侧,纪忱江几番为难,迟迟不可能赢。 这反倒叫文人们起了逼迫的心思,逼着纪忱江‘不得不’保证忠君爱国的纪家,绝不会任由奸佞祸国殃民。 在墨麟阁还办着赏花宴的功夫,定江王的忠义名声就从外头传到了府里。 坐在傅绫罗身侧的祈夫人和王夫人对视一眼,知道是时候了。 祈夫人笑道,“王上如此大义,咱们女娘也不能示弱,待得王上出征的时候,咱们旁的做不了,厚衣裳还有些粮草还是能支持的。” 王夫人也点头附和,“北地天寒地冻,还极为干燥,咱们的将士只怕也受不住那边的气候,如此,大夫和药材,我王家也能提供些微薄之力。” 其他官员家眷,还有被殷切请来的权贵家眷们,都是后宅里心思弯弯绕绕的女子,哪儿还有听不出来的。 好家伙,定江王在外头将造反给美化成忠君爱国,王府里这位绫罗夫人,这是不显山不露水的为王上筹措辎重呢。 啧,不愧是两口子,配合太默契了。 不知不觉中,即便定江王没有王妃,可所有人都已经默认了,傅绫罗和纪忱江是夫妻关系。 大家无有不应的,纷纷慷慨解囊,一场赏花宴,照傅绫罗和纪云熙浅浅算了下,至少筹措出了一年的辎重来。 傅绫罗心里仔细思忖了下,并未表示满意,只轻笑着起身。 “谢过各位夫人,让大家破费了。” “家国大事毕竟攸关所有人的生死,绫罗也只能厚着脸皮收下。” 她沉稳朝所有人盈盈拜了一拜,“各位夫人还请放心,待得天下安稳的那一日,我与王上定不会忘记各位的帮助。” 夫人们顿了下,眼神都跟着亮了起来。 王夫人抢在前头说话,“夫人这是说哪儿的话,为了家国安定,人人有责,我们也不过是做些微末小事而已,若是辎重还不够,您尽管开口。” 其他人后悔没抢在前头,可也都没口子的附和。 纪云熙强忍着激动在心里盘算,夫人起身说了两句话,大概两三年内都不用为辎重发愁了。 果然,南地富饶,家家户户都藏着余粮啊! 实则各家倒是也不想露富,越是这种乱的时候,露了富只会死的越快。 可都不是傻子,傅绫罗这明着说了,他们若是没有进一步表示,等于是付出了不少东西,往后也捞不着好。 定江王运筹帷幄,绫罗夫人也得到了所有人的认可,两口子还都不是刻薄的人,若是他们得了天下,将来日子定会好过许多。 明摆着的明君人选,谁不想混个从龙之功呢。 要知道,若是纪忱江得了天下,这南地可是空下来了啊。 到了晚间,纪忱江和傅绫罗碰面后,两人还未曾开口,都朝着对方笑了出来。 “我准备好了。” “我准备好了。” 两人异口同声说完,四目相对,人已经不知不觉靠近到了一起。 杨媪笑眯眯抱着孩子,带着阿彩和阿晴出了屋子,留下二人单独说话。 傅绫罗笑眯眯保住纪忱江的腰,“今日都夸王上忠厚勇武,仁义盖天呢,你也挺会骗人的嘛。” 纪忱江顺势将下巴放在她发心,“听说你已经为大军筹集了三年辎重,今日我回府,王府丞跟我哭,接下来估计要喝五菽汤好一段时日了。” 傅绫罗偷笑,分开的这小一年,也不是坏事,现在她和纪忱江之间的默契,竟是比跟岳者华还要多。 不知从何时起,时刻都要仔细思忖的算计,好像也都停下了,她自然而然就知道该做什么。 尽管都在尽自己所能的做好该做的事情,旁人都知道了,两人却从没有正面说过要不要争夺这天下的话题。 这会子,箭已在弦上,傅绫罗犹豫了下,抬起头,看着纪忱江问,“你想好了吗?若是你不喜欢京都,不愿意……” 纪忱江低头,温柔堵住傅绫罗替他着想的话语。 两人真的是许久没有亲近过了,加之傅绫罗还没有出月子,纪忱江也不敢动她。 两个人就在灯火辉煌中,静静地,温馨地接了个吻。 嗯……如果没有东西硌得慌的话,傅绫罗觉得自己会更开心。 她红着脸,感觉被刀烫得以小腹为中心,浑身都开始发软,她软软哼出声,“长舟……” 纪忱江深吸了口气,埋首在傅绫罗颈间,“阿棠,别说话,否则我是真忍不住想收拾你。” 傅绫罗气笑了,好吧,她还是更适应他这说话气人的模样。 她毫不客气推他一把,慢条斯理坐在软榻上,“那你说,我听着,说不出个所以然,这顿打我不给你记着。” 直接打了就好,正好还没过年,不止适合打孩子。 纪忱江哈哈大笑,走过去非跟傅绫罗挤在一起,抱着她好一会儿,等自己平复下来。 蓦地,他问:“阿棠,你想要那个位子吗?” 他确实对做天子没什么兴趣,但若是阿棠有野心,他愿意为她所向披靡。 这次,傅绫罗迟疑了好一会儿没说话。 “阿棠?”纪忱江察觉出不对劲,捧起傅绫罗娇嫩的脸儿,低头看她。 见傅绫罗眼眶发红,纪忱江惊了下,“这是怎么了?” 他思忖片刻,“我又要挨打了?”他没说错什么话啊。 傅绫罗被逗得红着眼眶笑出来,只是手指绞得死紧,“岳者华曾说过,我更适合为君,可……” “别管他说什么,你只说自己怎么想,那短命鬼的话有什么好想的。”纪忱江哼哼着打断她的话,与她十指交握。 这回他倒是没多少醋意。 岳者华用人命来告诉他,他准备得再万无一失也会有变故,等于他输了一次,他有些不甘心。 可叫他这么狠,他做不到。 不是他心不够狠,是他知道,阿棠不喜欢。 这也是他跟岳者华最大的区别,他确实没什么仁爱之心,可他有自己在意的妻女,绝不会将心底最深沉的黑暗放出来。 傅绫罗没在意他语气不好,想了想才道:“长舟,如今我想不出有谁更适合坐那个位子,他有些时候说的也对,只有站的够高才能得到真正的自由。” 说完,她面色有些愧疚,“但我知道自己,辅佐你,或者偶尔独自面对所有变故还行,可我不喜欢,我怕……” 不用她多说,纪忱江将人拥得更紧,他知道她想说什么。 她不喜欢被禁锢在一个地方,越强大的人,越明白许多事情会无能为力,那种时候才是最折磨人的。 他从不觉得,这个害怕虫子,害怕疼,甚至害怕别离,从不曾送他离开的娇气女娘不好。 他没再多说,只沉声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阿棠放心,我会给你一个满意的交代。” 傅绫罗有些好奇,“你想怎么做?” 纪忱江咬了咬她唇瓣,“夫人不如期待一下,回头也叫小子送你个惊喜,到时候夫人可得好好奖赏我才是。” 傅绫罗小脸一红,笑着推他,“你要给我的惊喜,不会变成惊吓吧?” “那你比较有经验,我没这么干过吧?”纪忱江调侃她。 傅绫罗刚要怼回去,就听到外间传来娇娇弱弱的哭声。 她顿了下,立刻推开纪忱江站起来,“先去看看悦儿,她平时不爱哭的。” 纪忱江:“……”这得亏是刀已经归鞘了。 所以他说啊,这孩子来的太早了些,不然这寝殿都没他站脚的地儿了。 下一刻,小悦儿嘎嘎乐出声,纪忱江也不自禁站起来,往外头去,眼神直直追着抱在一起在屋里转悠的娘俩,怎么都拔不出来。 屋里,杨媪和女婢们笑着看孩子闹,大人笑,这冬日温馨得仿佛入了春。 但屋外,纪云熙却带着浑身冷气朝这边匆匆而来。 “王上!夫人!豫州起兵了,不是北上,是南下!” 烛火晃了晃,灯芯啪地一声炸开,年前的最后一场风雪,呼啸着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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