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绫罗跟在后头,停在四尺外,还是跪坐下才说话,她觉得这姿势更有安全感一点。 “回王上的话,令牌我只拿来吓唬家里人,并未用之牟利谋权,就好似稚童手中的木剑,虽看着唬人,也说不上是私造……”她提着心偷偷用余光打量上座的昂藏身影。 “王上以为呢?” 纪忱江眸底闪过一丝笑意,只面上冷淡不变,“我以为你这狡辩不错,继续,军饷你打算作何解释?” 傅绫罗:“……” 她心里愈发没底,嫩白的手指已绞得泛起青白。 她抖着胆子抬头,起了盈盈水光的眸子看向纪忱江,“阿爹本就犯了错,属下确实不打算嫁人,嫁妆也愿充当军饷,此事我与阿孃禀报过,随时可将嫁妆册子奉上。” 纪忱江不置可否,把玩着那块能以假乱真的令牌,“包括傅家已经被卖出的铺子和田地?” 傅绫罗垂眸,“属下得阿孃教导,还算没坠了阿爹的名声,这些年赚了几许银钱,将被叔父婶母占去的铺子赎回大半,田地也已准备好,绝不会造假。” 纪忱江稍抬眼皮子,没错过傅绫罗绞得死紧的手指,忍不住蹙眉,总喜欢折腾自己的手指是什么毛病? 他声音重了些:“那没影儿的细作之说呢?今日跟去的人不少,傅家人也并非嘴严的,若传出去,整个定江郡都不得安宁!” 傅绫罗毫不犹豫回答:“我今日带去傅家的都是亲卫,武婢也是死契,都捏在阿孃手里,就如同属下一般,我们的荣辱尽在王府,绝不会传出不好的传言。” 至于傅家,她眼神黯淡片刻,努力打起精神,认真看向纪忱江,“傅家人虽然蠢笨,可他们怕死,跟细作有关的事情,绝不敢往外乱说。 绫罗也令武婢与族老叮嘱过,若他们真的猪油蒙了心,族里会以他们发了癔症处置,关在家庙再不许外出。” 屋里已经掌了灯,灯盏就在矮几上,因此傅绫罗抬头时,纪忱江没有错过她泛红的眼眶。 他心里升起诡异的无奈,他还没发脾气,这就红了眼,捏白了手指,好似他要打杀了她一般。 白日的胆子呢? 直到她说起傅家人,眼神愈发黯淡,纪忱江突然反应过来。 这小女娘跟他一样,也是亲人犹在,却好似孤儿。 原本他想惩治下这小女娘愈发滔天的胆子,这会儿莫名没了兴致。 他轻描淡写将令牌捏在手心,木屑抖落在地,眸光映着灯火睨在傅绫罗身上,还算温和指点她。 “就算你这解释尚可,先斩后奏,确实令得本王操心。” “你令人封锁王府,可想到府里的探子会如何反应?他们若是传出不利于王府的消息,危险的是定江郡和边南郡百姓。” “想收拾傅家,夜黑风高时候,断了他们的舌头,挑断手筋脚筋也就罢了,还容得人打在看得见的地方,你生怕没人议论王府女官不孝?” “至于军饷一事,若都能用军饷换我庇佑,京都也不必给辎重了,都叫本王来想办法筹措?” 乔安不在,就是接了吩咐,去替傅绫罗扫尾。 傅绫罗呆呆看着落在脚踏上的木屑,俏脸微白,她以为自己考虑的足够周全了,没想到还有如此多的纰漏。 原本准备好的狡辩都堵在了嗓子眼,心里却空洞洞的,突然记起乔安的话。 他说,王上不喜欢人狡言饰非。 她赶紧跪伏在地,声音是真有点发抖了,“是,是绫罗的错,还请王上责罚。” 纪忱江捏了捏鼻梁,淡淡道:“我令你暂领长御之职,是为了责罚你?我没那么闲。” 傅绫罗心下一动,反应过来,强压着颤抖立刻道:“绫罗错了,还请王上给绫罗机会戴罪立功,一个月内,王上盛宠夫人,后继有人的好消息定会传开。” 纪忱江微哂,行,还不算笨。 他用扳指点了点矮几,“起来,倒茶。” 傅绫罗轻咬了下舌尖,尽量让自己清醒些,忍着腿上的麻意,动作端正起身,以离他最远的距离,轻巧将茶盏斟满。 纪忱江扫了眼她脚边颜色格外深的多褶裙裾,不太喜欢她身上那股子格外脆弱难过的气息。 他声音冷淡了些,“若你办不好这差事,两罪并罚,若你办好了差事,再做胭脂虎不迟。” “多谢王上,绫罗记住了。”傅绫罗原本雪白的面容起了绯色,倒是比刚才吓坏的模样看着有元气些。 她脸庞特别烫,有点臊得慌,什么胭脂虎,王上这是嘲讽她今日所为,是狐假虎威。 这回傅绫罗出来书房,宁音立刻撇下还在与她说话的卫喆,上前搀住傅绫罗。 “娘子,王上没为难您吧?” 傅绫罗想起脚踏上的木屑,还有王上随时吐血的消息,知纪忱江内力不浅,不敢乱说。 她冲卫喆遥遥一拜,正容道:“王上英明大度,如何会与我一个不知深浅的女娘计较,往后不许问这种问题了。我们先回去,叫人给阿孃送给信儿,告诉她我安稳回来了。” 宁音:“……”娘子还不知深浅?这马屁够深了。 此时,卫明和乔安正巧从外头回来,他们都听到了傅绫罗这番话,表情非常精彩。 卫明在外部署对文人安排,忙了一日,刚回府就听说王上要找傅绫罗算账,都顾不得换身干爽衣裳,就急匆匆赶过来。 待得傅绫罗离开后,三人一起进了书房。 虽说王上不欲计较,该请的罪还是得请。 卫明和卫喆都跪地,由卫明开口—— “王上,阿棠一直长在后宅,虽然聪慧,为人却单纯,是我和阿喆没看好她,还请王上责罚!” 纪忱江手捏着一枚黑子,面容惫懒,眼皮子抬都没抬。 乔安冷哼,“那是单纯?那单单就是蠢,让王上不得不替她擦屁股。” 卫喆面无表情腹诽,乔安这小子是腚又痒了吧?他也可以用鞋底子替他擦擦。 就在卫明绞尽脑汁想着该如何替傅绫罗辩解时,棋子‘啪’的一声落在棋盘上。 纪忱江淡淡看了眼三人:“行事比乔安妥帖,嘴皮子比卫喆利索,对自己比卫明狠,早该叫你们也去后头伺候阿孃几年,能这么个蠢法也行。” 乔安:“……” 卫明:“……” 卫喆:“……”
第20章 半夜里,傅绫罗突然起了烧。 宁音在碧纱橱听到她清浅的呼声,一声声叫着阿爹,猛地惊醒过去查看,就发现娘子小脸通红,闭着眼,泪水都止不住往外沁。 宁音前一摸傅绫罗额头,好家伙,跟火炉一样,她赶紧叫武婢叫醒乔安,请府医过来。 傅绫罗醒来时,已是半上午。 祝阿孃坐在床头,拿着个荷包做绣活。 月白底子的绫罗绸,半枝雅竹栩栩如生,看样式就知道是给定江王的。 听到傅绫罗的动静,祝阿孃头都不抬,“醒了?天儿这么热,刚来前头几日你能得了寒症,真是出息!” 傅绫罗听到祝阿孃熟悉的阴阳怪气,只觉亲切。 她支着酸软的身子,凑过去抱住祝阿孃妖身,语气又娇又软,“阿孃,阿棠知错了。” 祝阿孃放下绣活,扭身恨恨捏了捏她的脸,“错哪儿了?” 她不是个喜欢追在人屁股后头说教的长辈,尤其是教养定江王,更不能事事大包大揽。 对傅绫罗,她内心是疼得恨不能捧在手掌心,却不忍拘着这小女娘,仍是由着傅绫罗去闯。 对傅绫罗来说,祝阿孃比杨婉更像母亲,她在祝阿孃怀里特别踏实,没有任何隐瞒心思。 她沙哑着娇软的嗓音诚恳道:“过去阿孃总说我不知世道艰难,可我心里不服,我从小就在外头掌着铺子,知鸡子几文,柴火几钱,我以为我比旁人清明。” “对付傅家人,我也以为自己算无遗漏,可昨日在王上书房,阿棠才知自己真的是井底蛙,给阿孃,给王上都添了好多麻烦。” 烧还没退,烫得傅绫罗眼眶比平日浅不少,说着话就湿漉漉一片。 祝阿孃心里一软,再骂不出来,只摸着她脑袋叹息,“你掌铺子都是车来车往,能知道什么?你就是太倔,总怕自己像你阿娘,可万事都不能走了极端。” 她让傅绫罗跟在纪忱江身边,是心疼傅绫罗,也有私心。 长舟那孩子命比阿棠还苦,她盼着他身边能有个知心人陪伴。 就性子而言,长舟比阿棠更看得开,不管将来如何,她希望阿棠能学上几分。 傅绫罗乖乖点头,“阿棠以后再不敢了。” 此时,书房内,乔安也正说傅绫罗。 “大雨天非得出去,半夜里烧得直说胡话,啧……这小女娘也太能折腾了。” 纪忱江刚从演武场回来,小朝结束后,为了君臣一家亲,总要跟臣子们和铜甲卫在演武场切磋一番。 此时刚洗漱完,纪忱江歪在窗户前,青丝铺在软枕上,听到乔安的幸灾乐祸,蹙了下眉。 他懒懒抬起眉眼,问:“昨日的事情处理的如何了?” 乔安立刻回禀:“安排好了,那些探子只当傅长御跟夫人们斗气呢。” “至于傅家,让人装了细作去哄骗,再叫铜甲卫黑衣夜行撞破,杀了个血淋淋的,直接就将人吓晕过去了。” “被‘杀掉’的细作和傅家仆从都已送到边南郡,出不了岔子,郡守府那边的存档也都改好了。” “傅长御没了嫁妆,估计想嫁人也是不能了,只能在王府伺候一辈子……” 说到这儿,乔安偷偷看了眼斜靠在软塌上的主子。 别说,不看王上的性子,只那风流倜傥的俊美模样,确实够叫小娘子不要名分追随的。 纪忱江不置可否,顿了会儿,蓦地问,“我很吓人?” 在外人眼里,定江王虽然易怒,却没什么架子,走得是勇武爽朗的路子。 可傅绫罗几次见他却都怕他,这次他也没发脾气,就吓病了? 乔安下意识点了点头,可一抬头,见王上似笑非笑的冷峻眸子,缩了缩脖子,干笑。 “那怎么会呢,王上性子最……最好了。” 原谅他,作为最熟悉王上的人,他实在想不到别的形容词了。 纪忱江拿骨节分明的手撑着额角,“私库里不是有百年老参?送一支过去。” 乔安瞪大了眼,心里酸得快要沸腾,“王上,就算我不如傅长御细心,能干,会伺候人,好歹我在您身边这么多年,您也不能这么厚此薄彼吧?” 瞧瞧,傅绫罗才来了几天,他都快被比成地里的小白菜了。 纪忱江半抬起眼皮子,冷淡看他,“难道你想净身?” 现下已四月下旬,恩科最多一个半月就会出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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