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千百年后,史书上会一板一眼地写有大燕某某帝、燕某宗李梵清的名号与政绩,但李梵清想来,那些文字只是在塑造一个合格的帝王形象,换了旁的人来做这个位置,一样可以套用。 那是她“扮演”的帝王角色,却不是她李梵清。 这一日辰初,马车自山脚驶出,眼看就要出吴山村地界,却见路旁围了不少人,将这出村的岔路口堵了个水泄不通。 独孤吉请示李梵清,是否要绕道而行。 李梵清掀开车帘,打量了一番,见前方阵仗确实不小,恐怕一时半会也消停不下来。 她在这山中村中住了几个月,也知这村中看似民风简朴,但偶尔也难免有些家长里短的冲突,或是为你家地,或是为我家屋,总要计较一番。 “瞧着不像是寻常的冲突,你上前打听打听?”李梵清好奇心起,独孤吉自然也只得领命。 不多时,独孤吉得了消息回来,让众人意外的是,今日这冲突竟还是件与葛金娘家有关的事。 葛金娘孀居多年,与独子李虎头相依为命,将李虎头拉扯到如今,不可不谓是良多辛苦。 这些年来,邻村鳏夫陈大一直对葛金娘有意,想着二人一丧夫、一丧妻,倒是极般配的一对。只可惜,襄王有梦,奈何神女无心。葛金娘对亡夫忠贞,无意于陈大的示好,几次三番推却,让陈大另寻他人。 陈大亦是个有心人。起初他对葛金娘有意,不过是觉得他二人处境相类,正好凑到一块过日子,互相便宜,也互相有个照应。到后来,他见葛金娘屡次拒绝,更觉葛金娘为人坚贞坚毅,于是反倒对她情意日渐深种下来。 葛金娘也是个寻常女子,见陈大对自己如此上心,平日里也没少受他照拂,一颗心自然也随之动摇,向陈大那头倾斜了去。 按理说,此事本该是件美事,是大好姻缘,但偏偏牵扯到两村三姓,中间少不得有些利益干系,譬如田间地头那一亩三分地日后该归哪家所有。 总之,这几家之间牵扯不清,就闹成今日这般大阵仗了。 李梵清一手托腮,手指敲在矮桌上,问道:“如今是李家的人不许葛金娘改嫁吗?” 大燕的户婚律都未有不许寡妇改嫁的条律,这吴山村的人倒好,拿着宗族的威势,鸡毛当令箭,在这小小一方山村里作威作福。 “殿下的意思是……”独孤吉比了一个手势,询问李梵清他是否需要出手相助,帮一帮葛金娘。 李梵清颔首,又吩咐道:“事毕之后,将葛金娘带来,我有话要同她说。” 独孤吉抱剑拱手,跳下马车,朝着林中一个呼哨。李梵清耳朵尖,听见林中传来一阵窸窣响动,看这阵仗,来人总有数十之多。 看来她父皇还是挺紧张她的,李梵清默想道。 裴玦忍不住道:“你虽帮了葛金娘一时,可一旦你走之后,她在吴山村的处境只怕会比从前还要难。” 李梵清低眉敛目,声音也低了下来:“我自然知道这不是长久之法,只是,若我看不见便罢,看见了,便无法坐视不理。” 李梵清何尝不知道,这世上类似的事情不知凡几,受苦受难的不独葛金娘一个,葛金娘自然也不会是其中处境最惨、最艰难的一个。 李梵清为自己的鞭长莫及与爱莫能助哀叹了一声。可很快,她心念一转,抬起眼皮,看向裴玦,问道:“此事若想根治,倒并非没有长久之法,只是……” “只是须费时日,不是一朝一夕之功。”如今裴玦见她一掀眼帘,便知她心意,即刻间便意会。 李梵清凝眉,抿唇道:“千里之行,亦须始于足下。” “你想做这开路之人?” “又有何不可呢?这叫不破不立。”李梵清一笑,“我父皇既选了我替他做那个位置,那我自然不能让他失望,总要做出些与别不同的成绩罢?不然再过百年千年后,后人提起我,也不过是史书上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名字。” 裴玦眉间闪过一缕忧色,正欲开口,却被李梵清打断道:“我自然知道这其中艰难,但正因艰难,无人愿意去做,我才更要做。” 裴玦望向李梵清的脸。她口中在谈千秋功业,可面上却平静异常,仿佛不过在与他闲话家常。 他一向知道,李梵清是个与众不同的人。 旁人看她,或许会觉得她胆大肆意,无法无天。但裴玦却觉得,其实并非是李梵清大胆,只是世人都太过庸常,只想在这人世间求一安稳之道罢了。 他曾问过李梵清,明明她已然凭着女子之身,问鼎九五之位,却为何仍觉得这只是“寻常”,仍想拼出一番“不同”来。 她说,也许世人都会因此觉得她与别不同,但她却并不想只以女子之身来博得关注,让世人以为她“不寻常”。 “再不寻常,可等我坐上了那个位置,我也只不过是史书上千百个帝王的其中之一而已,我并不会觉得我有何特别之处。” 乡里之人哪里见过天家阵仗,独孤吉亮明身份与信物后,那群闹事之人便也只能偃旗息鼓,作鸟兽散。 独孤吉在吴山村也有数月,葛金娘是识得独孤吉,与他有过照面的。但她万没想过独孤吉会有这样的身份,直吓得里长都低眉折腰,立时便领着众人散去了。 待葛金娘听得独孤吉说,他家主人想要见一见她时,她也是受宠若惊,不知自己是何时得了哪方大人物的青眼,竟愿帮扶她一个村野妇人。 葛金娘揣着这份好奇,跟着独孤吉来到了一驾马车跟前。不知怎地,葛金娘觉得这马车颇为眼熟,似在哪里见过似的…… 她低着头,候在几步之外,见独孤吉上前请示车内贵人,不多时,独孤吉唤了她一声,朝她招了招手,示意她上前见过他家主人。 车厢内,一荆钗麻衣的女子端坐正中,葛金娘只敢用余光去看她,总觉这女子虽妆扮寻常,但身上却颇有威严,直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这是我家主人,皇太女殿下。” 葛金娘怔了怔,还未回过神,似在思考,这皇太女莫非就是……葛金娘忍不住抬起头,见马车内端坐的,除了独孤吉口中的皇太女,还有裴玦。 却原来,那被村人误认为是裴玦外室的女子,竟是当今陛下的金枝玉叶,尊贵无比的皇太女殿下。 葛金娘一时讷然,也不知该如何行礼,更不知该如何开口。 “你莫要吓到她了。”李梵清轻叱独孤吉,转而对着葛金娘,柔声开口道,“他们应当不会再来插手你与陈大的亲事,你二人该成亲便成亲,不必理会旁的人。” 李梵清已然在乡里间亮明了身份,便是再无知无觉的人此刻也明白了,葛金娘背后有尊大佛罩着,他们再干涉不了葛金娘的事。 葛金娘诚惶诚恐,与她说话时声音也颤颤,李梵清不由在心底暗叹,有时身份太高贵,也不是什么好事。 这不,她就是想摆出一副平易近人的模样,旁人也不一定买账。 送走葛金娘,替她解决了一桩烦恼事后,便轮到李梵清自己千烦万恼了。 “……你知道他们为何不愿葛金娘改嫁吗?”李梵清一手撑着脑袋,一手手指轻叩在厢壁上,询问着裴玦。 裴玦心知李梵清此番乃是明知故问,却还是详细地同她分析解释了起来:“似他们这般的村落,每家分得的田地都是有定数的。葛金娘虽丧了夫,但却生了儿子,按照吴山村宗族的规矩,李家的那份田地肯定还是由李虎头继承的。” “但如今的问题在于,李虎头还未成人,葛金娘这个寡母却要改嫁。李家唯恐葛金娘带着儿子与田地嫁去陈家,白白便宜了陈大。”李梵清接过他的话头,继续分析道,“不过,李家的担心的确也不无道理。万一这陈大并非真心,娶葛金娘确实是贪图她家孤儿寡母的田地呢?到时田地到手,陈大再抛妻弃子,也不是没有可能的。只可怜葛金娘母子,又该往何处安身立命!” “根源在于,在村子里,如葛金娘这般的女子是继承不了田地的。”裴玦总结道。 李梵清缓缓点了点头,无奈地叹了口气。即使如今,她身为女子也可登临大位,堪当表率,但在吴山村这等天高皇帝远的山坳里,村人们自有一套观念,他们觉得女子难以胜任体力劳作,并不会让女子继承田地。 若葛金娘能继承田地,名下有田有产,她想改嫁自然不必看李家的脸色;而陈大自然也不能以此为理由,占了他们孤儿寡母的那份田地。 裴玦继续道:“最简单直接的法子,就是将女子也可继承田产的条例写进律例。然而山高路远,鞭长莫及,阳奉阴违的情况从不少见,这并非是一劳永逸之法。” 李梵清思索片刻,道:“律例条文是强制之法,但确如你所言,总会有力所难及之处。我倒以为,首先须得扭转世人的观念,让世人明白,女子同样拥有继承田产的权利;其次,比起等人施舍,更应让女子自己学会去争取。” “我观你胸有成竹,想来你心中应已有应对之策了罢?” 李梵清含笑,故作神秘道:“仔细想想,的确是万事俱备,只差……” “只欠哪一阵东风?” “先才有人说,此路艰难,颇费功夫。我虽不惧前路艰险,但有时也会想,若此路有人与我同行……”她故意顿了顿,移了目光,看向他眼底。 “不必忧心,我这阵东风,永远会伴你身侧,与你同行。”裴玦看向她双眼,只觉她目光如星子熠熠。 纵然此一路千难万险,所幸总有一人与你相伴相携。李梵清想,有裴玦伴她身侧,她此生夫复何求? 作者有话要说: 番外篇到此结束,《观自在》也就正式完结了,感谢大家的支持! 接档文是《当我抱上竞技场大腿后[剑三]》,下面简单贴个文案。 目前稳定日更,如果大家有兴趣的话也可以看一看,帮忙点一点收藏。 “818”女主几经浮沉,重出江湖,与犀利高玩于乐山大佛窟狭路相逢。 高玩:侠士,需要我带你打竞技场吗? 女主:?怎么是你?? 高玩:糟糕,我掉马了。 自此,九天风云天下乱,儿女英雄定江湖。 希望我们还能在接下来的故事里相遇,祝大家生活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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