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已有心理准备,但见到这么多衣衫褴褛,捆如牲畜般的人时,还是感到阵阵不适。 人市价格,育龄女子最贵,老龄男子价贱。沈若筠在一旁,听闻附近屠户,花了八金,便买到了一赵氏宗女,也不知真假。 林君道:“若能买一家子的,尽量买齐吧。” 狄枫拿了人贩给的册子来看:“自是一家人一起更为稳定,只是男女一路都是分开的……估计早就流散了。” 沈若筠道:“那就先捡着女子买,男子为人仆,不外是做苦力活,等年纪大些便不如青壮年好用,到时候自是会被便宜脱手……咱们收女子,等她们去庄子里做活后,与她们发工钱,到时候若是她们愿意,也可慢慢寻亲赎回。” 狄枫有些犹豫:“分离石脂,许多事情都是重力气活,这里的女子大多缠足,如何能做得?” “缠了足的也可以放足。”沈若筠道,“你们买之前问一问,若是不愿为妾的,便是缠了足也不要紧。若是只想求个好人家的,也就算了,匹夫不可夺志。” 狄枫应了,与林君一道挑人,又与人贩还价。 沈若筠见那些女子大多形销骨立,面黄肌瘦,估计都是身染疾病才沦落到此。到时候去庄子里,还得替她们治一治病。 买回的百余人,都先安顿在庄子里,沈若筠配了驱虫的药粉给她们洗浴篦虱,又叫她们将旧衣都烧了。林君陆续添置家具物品,安排人四下扫洒布置。 因为王世勋送来的铁匠要重新制作炮筒,沈若筠去拿了图纸,用自制的炭笔,画拆解图。以之前那一版远射炮为模型,找了原来图纸,调整后画等比例图。 若是以前知道,绘画有这般用处,在女学时必要好好学。她那时候在学医,白日上课还犯困,最怕工笔课,白描晕染总也做不好。 玉屏替她修改,为此还笑过她几回,“阿筠可算有一件不如我的事了……” “非也非也,我只是不如你有天赋罢,并非领悟不如你……” 沈若筠想着旧事,双手发颤,握不住笔了。 与玉屏昔年上元一别,不过两载,却不知此生能否再约一次鳌山赏灯了。 莫提赏灯,她都不知玉屏是否还在人世,也不敢去想她被俘的遭遇。 端午时节,长庚医馆配了避五毒的香囊,送与来往买药之人。早园收拾旧物,在从沈家庄带来的首饰里,找出了赵玉屏送的双龙纹金香囊,忙拿给沈若筠看。 沈若筠见了此物,就在里面装了香包,给沈蓟挂上了。 沈蓟握着香囊摇了摇,咯咯笑着。 “这是以前你玉屏姨母送我的,也不知道她如何了……” 她从人市买来的女子,不少是辽人从汴京被掳来的……她们如此,汴京的皇亲也不会好到哪里。 她咬着唇想着玉屏,又觉得玉屏许是还在的。赵殊子嗣少,多络与潆潆又未北上,那么贵女中除了赵淑和,便以濮王的两个女儿为尊。只要没有坏消息,必是还活着。 庄子已经建成,得争分夺秒将远射炮做成……若能叫辽人归还长姐,也可叫他们归还玉屏。 沈蓟靠在沈若筠怀里,似是知道娘心情不佳,也不玩香囊了,伸着小胖手来安慰她。
第九十九章 初响 山庄从事火器生产、石脂开采,难免会遭人惦记。沈若筠考虑结合山庄工事,构建山庄的防御体系。 她列了些规定,与林君讨论日常的安全巡逻、人员管理事宜。 买来的这些女子虽放了足,但被缠过的脚,也如同被掳来北地的岁月,再如何悉心看护,也不可能恢复如初。 沈若筠也是第一次看到女子裹脚布下的双足,畸形腐烂、奇丑无比……也不知那些偏好此道的贱丈夫知不知这三寸金莲的真实模样呢?这些人究竟是好小脚,还是因为女子缠足后更便于控制,才推行此道呢? 沈若筠配着活血化瘀的药材,见几个来自京西的女子,虽也缠足,但不似汴京女子那般瘦尖,估计是往日在家还要做活,才如此的。她又想若是三娘在就好了,还可以请三娘替她们正骨。 忙碌一上午,也顾不上休息,又去见琅琊王府来的四位铁匠师傅。 他们已经研究了沈若筠给的图纸,为首那人恭敬道:“若要做成娘子绘的物品,得捶打铁板,使其严丝合拢,变成这般的铁管。” 沈若筠点头:“不仅如此,还得衬一层铁板来包裹铁管,若有间隙,可是要出人命的。” 等这几位技艺精湛的铁匠一锤一锤敲打出严丝合缝的铁管,再用车床加工内部,用钻头将铁板的不平之处一一修整,就可得炮筒了。 沈若筠正与铁匠了解工艺,忽见林君急匆匆而来,喜笑颜开:“小姐,三娘找来了!” “三娘?”沈若筠欣喜,“可是从杭州过来的?” “正是。”林君道,“人现在长庚医馆呢。” 沈若筠交代完山庄事,忙往城里赶去。她一进医馆,就见艾三娘正坐在院里,还抱着沈蓟。 “三娘!” “二小姐!” 三娘忙将沈蓟递给早园,上前去抱沈若筠。 “三娘可算是来了。”沈若筠笑道,“怪道我最近总是想你呢。” “我也想你,只是之前……”艾三娘声音低了些,“怕周二郎瞧出不对,装了好一阵。” 沈若筠点点头,见包澄也在一旁,福身谢他们:“此番多谢三娘与包大哥。” 包澄不好意思挠着脑袋,“这没什么的。” 因有故人来,晚间就在长庚医馆摆席,给他们接风洗尘。艾三娘多喝了几杯,不肯去睡,沈若筠便与她坐在院子里聊天。 “三娘,包二哥还跟着周沉吗?” “也不算,他现在在扬州任职呢。因一直与他说你没了,倒不好管他,就随他去了。” “我们在杭州也有药行的,”沈若筠道,“若是三娘与包大哥愿意,不如留在杭州?离包二哥也近些。” 艾三娘摇头,“那不行,我来寻你,就是要与你在一处的。现下你又开医馆,肯定缺人手,我自是要留下的。” 沈若筠见三娘已有主意,点头道,“也好。” “三郎以为我们去杭州了,不会晓得的。我与易风也说好了,家信都送到杭州,请易风转寄给他。”艾三娘幽幽叹道,“自知道你的事……周二郎就有些疯疯癫癫的,也不肯看病。我疑心他若知道你还活着,还有小沈蓟,恐要发大疯,故一直瞒着三郎。” 沈若筠想到周沉所作所为,“他一直有些疯,不足为奇。” “我是想不明白,若真如此深情,又怎会做这许多……” “不提他了。”沈若筠问艾三娘,“三娘可知福金、福寿两位帝姬现在何处?” “知道的。”艾三娘点头,“福金帝姬知道你没了,伤心了好一阵,后来濮王来接她们,也没有去,听说是在杭郊一处小院住着。” 沈若筠想着多络与潆潆无事,也算是个极好的消息了。又听说濮王去接她们,估计是快要登基了。 拖了这般久,也该是他了。 六月初,山庄里诸事妥当,沈若筠便打算搬过去。狄枫、艾三娘与包澄留在长庚医馆,处理医馆事也方便。 艾三娘虽不愿与她分开,但知道她就在城外,觉得也好:“若是二郎哪日冒然来寻,也不会见到你。” 收拾了东西,沈若筠便请艾三娘一道去山庄里看看,也可以给那些缠足的女子正骨。 众女见到沈若筠,都与她行礼,还有人要给她磕头。 沈若筠见她们今日都在此,就将自己的规矩讲了,“我买你们来,是因为我这里缺人做活。若你们谁不想在此做活或是有了别的念头,也可以去找林管家说。我脾气不大好,若是有人吃里扒外,那就别怪我心狠,再将她送回去。” 她说完,就见一女子上前行礼:“我们来此后,有衣有食,还无人强迫打骂。娘子亲自替我等看病,现在又请了大夫替我们正骨。我们虽命如草芥,但也晓得知恩图报的道理。不怕娘子笑话,眼下有这个归处,只怕自己做不了什么,反叫娘子将我们赶出去。” “不是什么难事,只要你们肯学就行。” 那女子又行一礼,沈若筠见她知书达理,似是读过书的,问她姓名。 “妾卫芷。” “你读过书?” “不瞒娘子,祖父曾在国子监任教。” 沈若筠听到“国子监”,忙问她:“你祖父可是卫庄先生?” 卫芷也意外:“娘子认得我祖父?” 沈若筠点头,“有幸受教于先生。” “能教娘子,也是我祖父之幸。” 她有心想问卫芷是如何流落到此的,却又作罢了,还能为何呢?被弃、被俘、被抢、被抓……只是她运气又比旁的女子好些,没有死在途中罢了。 沈若筠将众女分工,叫她们每六个人做一组,选一组长。除了轮着扫洒清洁、女工、饭食、庄内运输,还学习石脂分离、炮膛打磨、卡尺测量等内容。 这些她们都没接触过,可以都先学习一下,后面再做分工。 艾三娘十分同情这些女子遭遇,边替她们正骨,边教沈若筠。 沈若筠去杭州时绘制的立式车床,各个零件也制成了,林君便来请她去指导车床安装。沈若筠临走前,瞧见女儿眼巴巴看向自己,便抱着她一起去看车床了。 立式车床,安装起来非常复杂。沈若筠指挥了会,还是将沈蓟递给菡毓抱着,自己上前一一查看零件,指导安装。 立式车床是上下操作的,下置板石,上安衡量木,垂挂圆筒钻于其上。这里用了木制侧架,高九尺,以坚木为之。中挂墨线,墨线下坠铅坠,两柱内有空槽一条,以便横梁升降。把钻与头钻都是按尺寸制的,十分契合。古代脚踏式车床记载较多,使用广泛。立式车床较少,文中这里是根据噜嘧铳制造图的车床图编的。 她细细检查了,等车床安装好,将铁匠们一锤锤击打而成的炮筒取了来。 沈力与沈豹两人站在板上,一上一下控制把钻。经过一番钻取,铁管内部便十分均匀了。 沈若筠拿了卡尺,仔细测了,又与众人交代:“除了内壁,壁身也得打磨了,厚度均匀的铁管是最好的,不易炸膛或哑火。” 打磨好的炮筒还要与尾管焊接。 沈若筠一项项讲了注意事项,满怀期待地等着山庄里第一门远射炮面世。 晚间,负责炊事的几位娘子不仅悉心做了好些菜,见沈若筠有个孩子,还特意拿南瓜鲜蔬做了细羹,给沈蓟吃。 戌时,忙了一整日的沈若筠正要休息,却收到了王世勋遣王赓送来的信。 沈若筠忙拆开看了,心道难怪此信要叫王赓送来呢,原来是军中诸事的进度,还附上了工事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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