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似在交代后事。”周沉揽着她,“阿筠,是我错了……你别这样吓我行不行?” 他手心都渗出了汗,由着沈若筠掰开他的手,也不敢用强。 “周沉,我们两家,还有我不知道的过节吗?”沈若筠问他,“我瞧你如此折辱我,还乐在其中,想来是恨我家入骨,方才如此。” “我……”周沉想要解释,却发现自己所作所为,无可辩驳,“你别总是胡思乱想……世间有很多事,本就不堪细思。” 赵玉屏又隔了三日,使人递了消息来,要在亲蚕礼时接她入宫。 沈若筠换了一身以前常穿的青衣白绫裙,插了支碧玉簪。将另一只镯子并之前收拾好的金刚石首饰放一处,打算送给赵多络。 这次见一面,下次便真是不知何年何月了。 她出门时,见来接她的是两辆马车,赵玉屏的丫鬟姜梅子跟在后一辆车前,沈若筠便知道赵玉屏在那。 等她上了车,赵玉屏与她道,“我央了母妃,说我们三个许久未见了,母妃才同意带我们一起进宫的。我还怕周二不叫你出来,特地叫了母妃一道来接你。” 沈若筠谢她如此周全。 “咱两谈什么谢。”赵玉屏问她,“你今日想做什么?” “先见一见官家。” 沈若筠已明白,周沉是不会与她和离的,这个男人铁了心要困着自己。周老夫人和周夫人若能管得住周沉,蒲梅娘就不会做平妻。 解铃还须系铃人罢。
第七十五章 和离 上一次参加亲蚕礼,是十三岁那年。 岁月骛过,不留情面。 沈若筠跟着外命妇的队伍,四下打量,今日若是可以在亲蚕宫外的宫道上等着,必可遇见赵殊。 只是亲蚕礼结束,濮王妃最多许她们三个说会小话,就要离宫了。 沈若筠想着要如何留下,就见周皇后穿着去年亲蚕礼后织造的黄色鞠衣,在女官的簇拥下缓缓行至,见到她时,微皱了眉。 见周皇后如此,沈若筠心里便有了主意。 等到亲蚕礼结束,沈若筠上前给周皇后请安,周皇后语气淡淡,“起来吧。” 沈若筠刚起身,便听后妃队伍里的邱婉仪阴阳怪气,“如此重要场合,是你一个罪臣女可参加的么?” 赵玉屏在一旁听了,立时便要回嘴,濮王妃看她一眼,对邱婉仪道,“我瞧邱婉仪精神似还没恢复,沈家如何是罪臣之家了?若是……” 她话到此,邱婉仪面色讪讪,不敢多言。 赵殊无子,曾想传位于濮王或纳其子为嗣子,邱婉仪哪敢得罪濮王妃。 周皇后对邱婉仪的话不置可否,沈若筠也不恼,问周皇后:“我久不见娘娘,见娘娘满面春风,可有什么喜事么?” 周皇后听出她的话外之意,既她自己提了,便也不介意戳她的伤处:“边疆安定,国泰民安,本宫自是舒泰。” “好一个国泰民安。”沈若筠抚掌而赞,“娘娘久居深宫,可知汴京米价呢?” 周皇后闻言,皱眉看她:“原二郎与官家说你病了,我还不大信,现下看……怪道二郎要娶蒲家女,原是有些人不管如何抬举,也上不了台面,做不了周家的冢妇。” “我是做不了你们周家的冢妇。”沈若筠脸上挂着笑,言辞却犀利,“娘娘连外面米价几何都不知,又如何当得大昱国母?” 周皇后身边的女官呵斥她:“你怎敢如此和皇后娘娘说话。” 周皇后等女官说完,方徐徐道:“你也不必借此讥讽我,过去两载皆是荒年,本宫如何不知?眼下冀北休战养息,如何不算国泰民安了?” “娘娘是真觉得冀北可以休战吗?”沈若筠看着她,“冀北无防,我每日想想都害怕,若是哪一日一觉睡醒,辽人铁骑就踏到了汴京城下……想来娘娘倒是不怕。” 周皇后不以为意:“眼下边关宁和,沈家无用武之地,你才会杞人忧天。” “可即便是眼下的和平,又跟娘娘有一丝一毫的关系吗?”沈若筠冷冷道,“听娘娘这般说,我还以为和亲的是宁嘉长帝姬呢。” “你放肆!” 周皇后终是生了气,“我看你确实病得糊涂,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都分不清,今日本宫若不罚你……” 沈若筠就在等她这句,忙道:“娘娘,臣女这些日子心烦,冲撞了娘娘,愿在亲蚕宫外跪罚,静思己过。” 周皇后见她自请受罚,估计她确实病得糊涂,又想着宫道受罚,极为丢人,同意道:“那本宫便罚你在亲蚕宫门口,跪上四个时辰。” 濮王妃一听,忙替沈若筠求情,“娘娘,这孩子身体不好,又想左了些,您和孩子计较个什么?” “本宫当她是孩子,她却不当本宫是长辈。”周皇后道,“以前没个像样的长辈教导,她既嫁入周家,本宫也愿意教导她一二。” “教导也不必罚她跪……” “她生性顽劣,寻常教导对她无用。”周皇后打断她,“王妃,莫要包庇她了。” 周皇后咬住“王妃”二字,反叫濮王妃不好再说什么。 沈若筠坦然行了礼,又福身谢濮王妃维护之意,自去门口跪着了。 赵玉屏心急如焚,还欲说话,却见沈若筠对着自己眨了眨眼睛。 两个人以前在女学时有许多小动作,她这样是在示意自己稍安勿躁。 沈若筠在亲蚕宫门口跪好了,亲蚕宫里的命妇陆续离开。濮王妃去休息,许赵玉屏陪一陪沈若筠。 “你这是做什么呢?自讨苦吃?” “没什么,只是心里不痛快。” “跪四个时辰就痛快了?”赵玉屏点她脑袋,“真不知道说你什么好。” 她说完,环顾四周后方小声道,“她是皇后呀,你同她争什么,我母妃都不敢的。” 赵多络也道:“这宫里没人敢得罪她的。” “无事的。”沈若筠安慰两人,“我跪不了这样久。” 宫人来往间,赵玉屏倒是明白她心思了:“你是要等官家吗?” 沈若筠嗯了声,“这条宫道,官家每日至少路过三次。” 赵玉屏点头:“也是,我也想着要怎么见他呢,这样在此等他路过就成。” 赵多络听不明白:“你们在说什么?” “我想见官家。”沈若筠对赵多络道,“也烦你陪我呆会吧。” “陪你的。”赵玉屏替她答应,又去拉赵多络的手,“我也好久未见你了。” 赵多络与她叙两句旧,又见沈若筠气色不佳,有话想与她说,“阿筠……” “和亲之事,怪不到你头上。”沈若筠见她一脸歉意,宽慰她,“我见你一次也不容易,刚刚在璞绱馆放了个匣子,你等会与玉屏一道去那里取吧。” 赵多络看着她,擦了擦眼角,“阿筠……” “你哭什么呀?”赵玉屏奇道,“咱们三个许久不见,合该高兴的呀。” 周皇后是实心想罚,故留了两位女官看着。 赵玉屏想要给沈若筠寻个蒲团都不成,沈若筠拦她,“无事的,也快了。” “你呀。”赵玉屏哎了声,小心地替她理了腮边垂下的一绺发丝。 赵多络低头想拉沈若筠的手,却见她手上包扎着布巾,“这是怎么了?” 赵玉屏看了看,呸了声,“都怪周二这个混蛋。” 赵多络一怔,问沈若筠,“他对你不好吗?” “好什么呀。”赵玉屏气呼呼,正待她想再骂周二郎时,沈若筠忽瞥见了赵殊的轿撵正往这个方向来,示意她们上前给赵殊行礼。 赵殊不常见赵多络,却对弟弟家的小女儿印象颇深。此时见她们在一处,对狄杨道:“过去看看这些小女儿都在做什么。” “玉屏今日是随你母妃一道进宫的吗?”赵殊笑着问赵玉屏,又打量一旁的赵多络,“春日还寒,你穿得太单薄了。” 两人回了话,赵殊才把目光移到沈若筠身上,停留片刻又移开了,低声道,“怎么还跪着呢?起来吧。” 狄杨与他道,“是皇后娘娘罚的。” “先起来说话。” 沈若筠颤巍巍站起,又拜了一次,低声叫了句,“官家。” 赵殊也算是看着她长大的,便对那两位守着的女官道,“你们回去吧。” 两位女官会意,心下松快,不必在此守四个时辰了。 眼见赵殊要走,沈若筠又跪了下去,“官家,皇后娘娘觉得臣女不堪做周家冢妇,周家也如此认为。故臣女想求官家恩准,许臣女与周御史和离。” 赵殊闻言,有些意外,周沉娶平妻之事他是知道的,蒲家是他母族,蒲家女又非他不嫁,眼看就要累及家族声誉。赵殊倚重周家,也不觉得是甚大事,还嘱咐过周沉,要他好好待沈若筠。 “不可胡闹。”赵殊道,“赐婚焉有和离的。” 沈若筠也不意外他如此说,倒也不必装,心下酸楚甚多,眼眶蓄不住这样多的泪,一连串往下落。 “你这是……” 沈若筠语带哭腔:“我与周御史成亲后,一直分房别居。他娶蒲家女,还将我遣至别院作他外室。我便是今日跪死在这里,也不能受此折辱,若是官家不许我和离……那请官家看在我家满门忠烈的份上,在我死后,将我的尸骨发还沈家,让我葬在我祖母身边。” “浑说什么死不死的。”赵殊听得心酸,“我原是看你一人在京里孤苦,才亲自为你挑的夫婿。周家二郎是个极好的夫婿人选,他娶蒲家女的事我也知道,可他也答应过我,会好好待你的。” 赵玉屏忙道:“官家,周家二郎对阿筠很不好,自阿筠的姐姐和亲后,他就关着阿筠,然后又把她挪出去,都不许我见。” 提到沈听澜,赵殊眼神闪躲,还是不同意沈若筠和离,“夫妻之间,总有个磕碰,若是和离,哪还能寻到他这般……” “我也知官家顾虑赐婚之事。” 沈若筠见赵殊不同意,于是同他提议,“周御史如此待我,也是他也对我不满意,想与我和离的……不若官家将他请来,若是我们确无感情,就求官家给个恩典,反倒是皆大欢喜。” 狄杨也道:“虽说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但若如沈家二娘子所说,两人都想和离,也算是一别两宽,各自得宜。” “罢了,你去将他传到福宁殿吧。”赵殊看着还跪在地上的沈若筠,“先起来吧。” 沈若筠扶着赵玉屏的手起身,又见赵多络看着自己,小声唤她,“多络。” 赵多络拿了帕子擦去她脸颊上挂着的泪,“阿筠,你受委屈了。” “有你两陪着,便不觉如何。” 福宁殿内,周沉见到由赵多络、赵玉屏搀扶的沈若筠时,豁然明白她是为何事进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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