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她有牵挂之人,永远不会是他。 那日离开后,他真是后悔得要命,怎么能那般粗暴对她。她冬日落水,身体虚弱,说话都有气无力了,他看着也心疼……偏她一与自己针锋相对,他就想看她低头。 其实她若愿意留在自己身边,他与她低一辈子头又如何? 周沉明白,自己是怕失去她,故而想碾碎她的希望,斩断她与沈家的羁绊……只是事情发生后,如何想都觉得没脸再去见她。 他骑马至隐园门口,又不敢去见她那双满载恨意的眼眸,只叫安东盯着,不能叫她出事。 又煎熬了五六日,周沉日日问安东隐园如何了,安东说一切如旧,只是沈若筠不肯见齐大夫。 周沉听得拧眉,又疑心依沈若筠性子,怎会如此安静,忙赶去了隐园。他进了院子,见四下静悄悄,心下恐慌更甚,快步去了沈若筠住的主院。 进了卧间,却见那张拔步床上连被褥都收了,周沉正要发怒……转头却见沈若筠恹恹地躺在另一边的卧榻上。 “阿筠。” 他小心地叫了声,只见她双目紧闭,整个人比之前更显憔悴。 周沉怒火中烧,一脚踢开榻边守着的菡毓:“我看你是越发大胆,怎么她病了,你也不知来报?” 沈若筠在睡梦里骤然被他惊醒,身体吓得一颤。 周沉伸手探她额头,灼热烫手,心下难受,嘴上却道:“身子这般不好,学什么投缳,活该着了风寒。” “是。”沈若筠闭上双目,“是我活该。” 周沉其实是想听沈若筠与自己吵几句嘴的,至少那个沈若筠比眼前这个更鲜活些。 “差人把齐大夫请来。” “不必了,我不见大夫。”沈若筠对菡毓道,“你先下去吧,省得他再拿你出气。” 周沉定定看着她,忽意识到自己在她心里,可能还不如菡毓。 菡毓走了,周沉坐在榻边小声问:“最近都没有好好吃饭吗?” 沈若筠不愿理他。 “生病了还是得瞧大夫的。”周沉见她面容憔悴,想起那日自己所为,心下阵阵撕裂般痛,特别后悔这几日没有过来看她。 “阿筠,那日我不是故意这样对你的……”他眼眶泛酸,“就叫齐大夫来看看行不行?你这样……我害怕。” 沈若筠道,“我不见大夫,你不觉得外室丢人,我嫌得很。” “谁说你是外室了?”周沉又与她解释上元之事,“阿筠,你那般聪明,怎会不明白当日我只是故意讲给他们听的,你我是官家赐婚,你怎会是外室?” 周沉正在想,不论如何,也要将大夫找来,忽听她问:“齐婆婆是如何没的?” 周沉眸色躲闪,还是将齐婆婆的事说了:“那时她想来看你,接你回去。门房不让她进,她以为你没了,一时想不开就……人已妥善安葬了,就葬在你祖母旁边。” 沈若筠深吸了一口气,猛然咳了起来。 她想哭,却不想叫周沉看见,只憋忍着。 “等你身体好了……我就带你回去。”周沉见她如此悲戚,心酸道,“阿筠,还是叫齐大夫来看看吧。” 他想抱她,却见沈若筠眸中少见地露出恐慌神色。周沉知道是上一次做得太过,她便是想掩饰,也克制不住身体本能的害怕反应。 “阿筠,你好好养着,我不碰你。”周沉替她掖被衾,守了会才离开。 因着担心,周沉干脆就住在隐园,倒也不敢做什么,只想看她好起来。 沈若筠还是不大好,除了菡毓又不想见任何人,周沉都想跪地求她了:“他们不会觉得你是我外室的,就叫大夫看看吧……若不行,我们现在就搬回去好不好?” “嘉懿院那般小的地方,你也不嫌挤。”沈若筠神色懒倦,“玉屏和三郎的婚期在什么时候?” “在四月。” “还有这般久。”沈若筠叹气,“我想去濮王府给她送添妆。” 周沉闻言,盘算考虑,却听沈若筠道,“我还是不去了……将东西送去便罢了。” “为什么?” 沈若筠不愿多说,周沉却刨根问底起来:“为什么不去?” “我这样的……不好吧。”沈若筠被他问得烦了,“玉屏的喜事,总要忌讳些。” “我陪你去。”周沉当即道,“我陪你一道去。” 沈若筠闭目,“不好。” “我与梅娘马上就要和离了。”周沉此刻真想剖心给她看,“我将你搬出来……是因为你那时看不见,我怕你在后宅出事。” 沈若筠不肯去濮王府,周沉就偏要带她去。他早早往濮王府递了拜帖,希望沈若筠想想记挂之人,不要再做傻事。 菡毓伺候沈若筠换衣服,见她从自己嫁妆里挑着名贵之物,还与她商量。 周沉想扶她上马车,沈若筠却对他道,“不若你回去吧,我自己去就成。” “不行。” 周沉接过菡毓手里的风兜,披在她身上。 “给郡姬备了什么?” 沈若筠不理他,周沉就打开她的备的礼物匣子,只见锦盒里满满铺了一些浅色宝石首饰。旁边扁方盒里,放了一只翡翠镯子,极为圆润,通身艳绿通透。 他拿了那镯子,替沈若筠戴上,宛如一汪碧水环绕于腕间。 沈若筠又摘了妥善放到盒子里,许是去濮王府心情好,还与他说了两句话:“这样内圈圆,外圈圆,条杆圆的镯子叫福镯,送给郡姬最合适了。” 周沉看出这是难得的好东西,市上都寻不到,应是沈家祖上传下来的,“这样好的东西,怎么不自己留着?” “留着做什么?” “自己戴不好么?便是拿来传家也够了。” 沈若筠淡淡道,“我留着也没什么用了。” 周沉想起她投缳一事,面上再挂不住笑,只能拿沈家劝她,“沈家还需要你……你……” “别说了。” 周沉终于意识到那日的荒唐对她造成了多大的伤害,只是他也低过头了,沈若筠却还是如此。 “等寒食节……我陪你去看佘太君与齐婆婆好不好?” 听他提到祖母与婆婆,沈若筠眼圈红了,心道若是顺利,到时候必不许周沉再踏进沈家的门。 他有什么脸面,配站在自己家人的坟茔前? 到了濮王府,两人先去见濮王妃。濮王妃许久未见沈若筠,见她身形消瘦,又想到她出嫁时脸庞圆润,还有些婴儿肥,难免心疼。 “怎么这般……”濮王妃叹气,“好孩子,不管遇到什么事,都要保重自身。” 沈若筠福身谢她,又道了几句家常。濮王妃叫人带她去赵玉屏院子,又叫人领周沉去见赵蹇。 赵玉屏正无聊着,在榻上拿着一狗尾草逗弄桌上白瓷缸里两尾小锦鲤。忽听丫鬟来报,说是沈若筠来了,她还有些不敢相信,连鞋都没穿好,便跑出门来。 “急什么。”沈若筠难得露出个笑容来,“鞋也不好好穿,小心叫嬷嬷看见,罚你抄书。” “抄就抄吧,横竖现下无聊极了。”赵玉屏问沈若筠,“你怎么来了?那个活阎王叫你出门了?” 沈若筠将带来的盒子递给她,“给你送这个。” 赵玉屏打开一看,先捻了一个粉金刚石的首饰细看,又被锦盒里的翠色晃了眼,“这……” “那些金刚石的,是之前就备着要给你的,这镯子也是好东西,所以我才拿来与你添妆。” “是不是太……”赵玉屏小心地将镯子拿出来细看,咋舌道,“这翠满绿,也太名贵了。” “你只管收了。”沈若筠道,“我还有事求你呢。” 赵玉屏忙问她:“什么事?” “宫里这几日有宫宴吗?我想见一见官家。” “宫宴?”赵玉屏磕巴,忽反应过来,“你是不是?” 沈若筠点点头,赵玉屏想握她的手,又见她手上包了白巾,“你可算是想起了,这是怎么弄的?” “没什么。只是再想不起,怕是就要被人敲骨吸髓了。”沈若筠拿袖子拢着伤处,问赵玉屏,“近些的有么?再与他呆下去,我真的要疯了。” “眼下春耕蚕桑,无什么宴会。”赵玉屏想了想,“不过若有进宫机会,我便叫我母妃将你我都带了,就说是想多络了。母妃知道我们三个关系好,必会应的。” 沈若筠知道这事她要去求濮王妃,只是和自己说得轻松,“好,我也许久未见多络了。” 赵玉屏点头,“这倒是,你嫁入周家后都没见她了吧?” 提到周家,赵玉屏又问:“你到底住在哪儿?若是有了消息,我去哪儿告诉你?” 沈若筠将隐园的地址说了,就在宜秋门附近。那里离沈家最远,两处在汴京城几乎是一西一东。 “周二真是……”赵玉屏想起周沉就来气,“禽兽耳。” “无事,我很快便可以回家了。” “你要与他和离么?” “不若呢?”沈若筠低头理了下裙摆,“我怎可自甘与他做外室。” 赵玉屏又骂周沉一句“不是好物”,沈若筠笑着劝道,“好了,好歹是三郎哥哥,你莫要在这骂顺了口,等嫁去了周家,见他便骂可如何好。” “等到了周家我也要骂他的,与三郎一道,见他一次骂一次。” 沈若筠闻言笑道,“不说气话了,我的事我能处理好的。” 赵玉屏沮丧道,“可你不在……我都不想嫁去周家了。” “周家要论起来,老夫人开明,周夫人想来对你也会和善的。”沈若筠安慰她,“三郎心思单纯,不似他哥,还可以和阿妤一道玩。” 赵玉屏拉着沈若筠:“等你和离了,我就带阿妤去沈家找你玩。” “好呀。”沈若筠有旁的打算,却没讲给赵玉屏听,欢欢喜喜地应了。 等从濮王府离开时,周沉发现沈若筠心情好了许多,他凑近些也不似之前那般抵触了,“和郡姬聊什么了?” “闲话了会。”沈若筠道,“她约我过段时日进宫去。” 周沉神色一变:“进宫?” “也不做什么,只是见见多络。”沈若筠叹气,“大娘娘身体不好,我再没有分寸也知道有些事不该与她说。官家怕是已忘记我这号人了,不然怎么由着你如此待我。” 周沉失笑,“阿筠,你别多想,官家年前还问你如何了,可还难过。” 见沈若筠不说话,周沉又道,“这两日我还是把阿妤接过来陪你吧。” “不必了。” “为什么?你不是很喜欢和阿妤一处么?” “等郡姬嫁过去,也会陪她玩,她就可以将我忘了。” 周沉一窒,不管不顾地将人抱过来。 沈若筠没力气挣扎,拿赵多络提醒他:“我许久未见多络了……也有个福镯要送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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