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不会让她翻身的。”徐思婉勾唇轻笑,“她这一步也算自掘坟墓了。陛下本已厌极了她的狠毒,如今又要疑她为了保住位份不惜对皇次子下手。只消她再有半分不妥之处,陛下势必就不会再忍。可这宫里想抓人错处又有什么难的?她行事已如此不管不顾,原也再难周全。” 思嫣心中的担忧随着她的话平复下来,思量片刻,缓缓颔首:“姐姐有数就好。好在陛下对姐姐也有情,这些日子姐姐能留在紫宸殿,也好让陛下少想想林嫔的好处。若等皇次子病愈就能按部就班地发落了林嫔,就是最好的了。” “倘使真能那样,那自然好。”徐思婉轻哂,遂摇摇头,不再多说这些。 今日种种,每一步都不让她意外,就连林嫔的最后一搏也在情理之中。唯独皇帝让她这几日留宿在紫宸殿反倒出乎她的意料,她不大清楚他是怎么想的,不过就如思嫣所言,她能时时伴君身侧,好过让他想着林嫔。 回到拈玫阁,院中大火席卷后的烟尘已散,但焦黑仍旧遍布各处。徐思婉的卧房与楚舒月在后院的屋子几乎尽毁了,宫人们的住处与库房倒都没太受损。 徐思婉亲自步入库中,指点花晨月夕帮她收拾了几身衣裳出来,出来时唤来唐榆,垂眸抿笑:“这几日我住在紫宸殿,只带花晨月夕去就行了,旁的事都有御前宫人照料。况且御前还有王敬忠这个掌事镇着,你过去要平白被人压上一头,不如歇上几天。” 唐榆点点头:“诺。” 徐思婉继而抬手示意花晨月夕止了步,径自上前几步,俯至他耳侧:“那件事,也可以办了。” 唐榆瞳孔骤缩,她不再多言一个字,转身走向院门,他努力定了定神,还是提步追了上去:“娘娘!” 花晨和月夕见状,心领神会地没有上前。唐榆走得很急,终于在院门处挡住了她的去路,在夜色中,他眼底战栗着打量她:“娘娘想好了?” “怎么?”她嫣然一笑,“你不忍心?” “不……”他失笑,“我有什么可不忍心?只是……”他语中顿住,忽而发觉并不知自己想说什么。徐思婉打量着他的神情,笑意更深了两分:“你该不会是想劝我,给自己留个后路吧?你想清楚,我既入宫闱,后路就不会是一个宫外的男人。这样的念想我若存了,只会害了我;而你若存了……” 她摇头轻喟:“我知道你是心疼我,想让我高兴,可我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你若真想让我高兴,按我说的办吧。” 语毕她不再多留,提步迈出门槛。唐榆亦不再多言,垂眸长揖,直待她走远了,他才直起身子。 这会儿才刚月初,天边的月亮只有弯弯一牙。淡泊的月色洒下来,洒在被烧毁的院子里,显得格外寒凉。 唐榆在院门处静立了许久才透过这股寒凉意识到自己适才在想什么。他并未傻到会觉得卫川是她的退路,只是心底存着一种奢望,希望她在宫外留下一份念想。 这于他而言,是可望而不可求的。他在宫外的一切都已失去,哪怕多看外面的世界一眼都只有彻骨的痛。 所以他从来没有想过要在宫外置宅,儿时的万般美好又无法忘却,就只得将这份说不清的情感寄托在了她身上。 好像她在宫外多一份念想,他心里便也能舒服一些。 可她好像不需要。 唐榆望着夜色里的薄雾,自顾笑了笑:她既不需要,那就听她的。 她总比他想象的要更绝情一点、更狠心一点,许多谋划若在几年前让他听说,他大抵会觉得残忍。 可现下,他只觉得着迷。 是夜,徐思婉沐浴更衣后就先上了床。彼时皇帝去向太后问安了,她独自读了半晌的书才听到他回来的动静,不多时幔帐被揭开,他一语不发地在床边坐下,支着额头,面上多有疲惫。 “陛下。”她笑吟吟地放下书,凑过去伏到他肩上。见他眉宇深锁就伸出手,一下下按在他眉心上。 他深吸了口气,温柔地将她揽住:“朕身为人父,不能不顾及元琤的面子,委屈你了。你若有什么想说的,都可以和朕说。” 她倚进他怀中含起笑,拉过他的手,十指相扣,口中轻轻道:“臣妾确是有话想说。” “你说。”他和颜悦色地等着她的委屈。 她却只偏了偏头,噙着笑问他:“陛下为何让臣妾住在紫宸殿?”
第75章 流言 他侧首看着她, 眼中含着情谊万千:“你懂事,朕却不能总委屈你。林嫔打的什么主意朕心里有数, 让你住到紫宸殿来, 也好断一断那些见风使舵之人的念想。” 徐思婉羞赧垂眸,心下有些意外,意外于他对林嫔在宫中的积威竟也心里有数。 由此也可见, 他先前对林嫔的种种算计有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所以那些寄希望于林嫔东山再起的人想得也没错,皇帝既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林嫔就是有可能东山再起的。 可现下他不打算忍了,便也不再装傻了。 男人啊, 装起傻来, 真是第一流的。她偶尔也曾好奇后宫的这些阴谋诡计他到底知道多少,现下看来, 他倒真未必知道什么, 却只是无意探究罢了。只消他愿意探究,没有什么是想不明白的。 只不过若换做是她, 大抵也没心思去探究。满后宫如花似玉的女孩子如八仙过海般端着看家本领讨好他,个个呈现到他面前的都是最美好的一面,他乐在其中,何必吃力不讨好地去探究她们背后的样子?就像是家里养了许多猫儿狗儿, 当主人的也只需哄着它们, 让它们开心、让自己也开心就得了, 至于谁抓伤了谁、谁欺负了谁,那算什么紧要的事? 这样的情形让徐思婉心生玩味,她柔弱无限地倚在他怀中, 心里禁不住地暗自想象待得有朝一日他知道了她背地里的阴暗, 该是如何的震怒。 她早晚是要让他知道的, 但是也要当心,万万不能让他自己发现了才好。她要等到时机成熟的那一刻,自己将这张画皮揭下来,把这么多年的恨意与谋划一点点剥给他看。对这样能自欺欺人的他而言,那必定是一份不小的惊喜。 徐思婉心下窃笑,倚在他肩头的脸颊蹭了蹭,双臂紧紧环住他的腰,口吻放得愈软:“其实只要陛下有不肯委屈臣妾的心,臣妾就什么委屈都不在意了。林嫔她……侍奉陛下这么久,陛下若念及旧情想留着她,臣妾毫无怨言。陛下不必为了让臣妾高兴非去发落了她,臣妾所求本来也不是这些。” “朕有分寸。”他轻声言道,沉沉地喟了一声,“朕与她确是情分不浅,可她如今行事愈发狠毒,朕不能为着这点情分纵得她肆意妄为。这是为着你,却也是为了后宫安宁。你不必有什么顾虑了,待得元琤病愈,朕自会将事情料理清楚。日后就让她好好住在冷宫中,朕会保她衣食无忧,其他的……”他摇摇头,“无论是她还是林家,都不该奢求太多了。” “陛下说的是。”她温柔轻言。 他心里到底是对林家也存了隔阂了,只因林家上次为林嫔求情,让他觉得朝堂后宫有了勾结。 这样的事其实千人千面。若放在心胸宽广的帝王眼中,纵有不快,也未必就会直接想成什么“勾结”,家中为出了嫁的女儿求情,若无别的僭越,抬抬手也就过去了。 可他,一直就是这样小肚鸡肠的人啊。 秦家覆灭的缘故她再清楚不过,怎能不利用他的这份心思? 一连三日,徐思婉宿在紫宸殿中,日日婉转承欢。许是因为过年这几日不必上朝,呈进来的奏折也少了许多,他更加旺盛起来。 她本就善于在床榻之上做出情不自禁的沉醉样子,这几日在他这样的热烈之下,沉醉和享受倒愈发有几分真了。是以在夜晚的醉生梦死之后,白天她就连去莹婕妤宫里坐坐的力气也无,更无心打听近来京中、宫中都有了什么传言。 一些子虚乌有的话在街头坊间渐渐飘散,让百姓们津津乐道。这样的传言原不该被抓到出处,但不知怎的,总有那么一两个人会在被问起虚实时很有底气地提上一嘴:“这能有假?宫里头的吴公公亲口说的,吴公公你知道吗?那是宫正司里头的掌事,他说出的话能有假?” 就这样,很快就到了正月十四。到了十五又是上元,且是嫔妃们都要去向皇后问安的日子。徐思婉在十四日夜抱着皇帝的胳膊苦苦哀求了半晌,才总算让他放过了她,两个人相互动动手解了闷,就各自安然睡去。 如此得歇一宿,翌日天明时徐思婉腰背的酸软总算缓解了大半。她梳妆后乘步辇去往长秋宫,途经霜华宫时唐榆出了门,默不作声地跟上。她侧首看去,二人视线相触,他不动声色地颔了下首,她在清晨凉薄的雾气中悠悠吁了口气。 步入长秋宫的宫门时,院中却是一派少见的安静。平日这样问安的时候,妃嫔们大多要在殿前广场中等上一等,待皇后梳妆妥当到了正殿,再由身边的宫女出来请大家进去问安。 但今日,殿前竟空无一人。徐思婉心觉奇怪,行至殿前问了问守在门口的宦官,那宦官笑道:“贵嫔娘娘安。后半夜时太后身体不适,皇后娘娘闻讯就赶了去,回来就没再睡,便直接等着各位娘娘、娘子了,娘娘请进便可。” “原是如此。”徐思婉颔一颔首,举步入殿。进了内殿,方见数位妃嫔确实已然入座,她上前皇后见了礼,皇后在疲惫中扯起一弧笑意:“倩贵嫔也来了,坐吧。” “谢娘娘。”徐思婉颔首谢恩,就去侧旁落座。入宫近两载以来,她的座次随位份一点点往前挪,如今坐在她之前的已只有吴昭仪与莹婕妤。三人都是相熟的,各自衔笑打了招呼,待得安静下来,徐思婉却觉殿中氛围有几分古怪。 接着,长秋宫的宫女上前奉了茶。她借抿茶的工夫不动声色地抬眸一扫,俄而放下茶盏,目光心平气和地划过众人:“今儿是怎么了?诸位姐妹何以都这样看着本宫?可是本宫妆容有什么不妥之处?” 众人不料她会直言相问,目光瞬间都收回去。徐思婉面上的惑色不由更深,茫然地落在思嫣面上,思嫣却也罕见地在她面前显出局促,虽然当中隔了几个位子,还是显出了躲避的意味,半晌才抿唇轻言:“想是姐姐这几日住在紫宸殿中……两耳不闻窗外事,京中可都闹翻天了。” 徐思婉哑然:“怎么了?” 皇后笑了声:“一些闲言碎语罢了,贵嫔不必挂心。陛下听闻后也没说什么,想来过一阵,流言也就散了。” 这听来似是很见不得光的事情,徐思婉黛眉浅锁,正要追问,先前在锦嫔的事中打过几次交道的顾氏道:“传言虽不中听,可臣妾倒觉得,不妨让贵嫔娘娘知晓吧。总不好外人风言风语地传着,娘娘自己却被蒙在鼓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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