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思婉续言:“但这几处地方,却都不富裕。富裕些的,是与曹鸣县相隔几十里的胡云县。胡云县周遭良田极多,不仅庄稼种得好,草药收成也不错。这回受灾虽重,但应是最不缺粮草的地方。” “嗯。”唐榆又点头,“然后呢?” 徐思婉说:“明日你从库中点出五万两银子,送去镖局,嘱咐那镖头亲自督办,押去蜀中。另再取一百两黄金,就说是给他和镖师们的辛苦钱。” 唐榆目光微凝,打量了她两眼:“你要帮朝廷赈灾?” “算是吧。”徐思婉噙笑,“你告诉他们,这批钱押去蜀中,就提前在尚未受灾的地方大肆采买。不仅要买赈灾常用的糙米,还要买精米、精米、板油、猪肉,和各式方便押运的菜。” “然后一并送去胡云县城,开设粥铺,分给灾民。” 唐榆听及此处不由一滞:“胡云县城?”他回思着她方才所言,谨慎地确定了一遍,“不是曹鸣或宏阳?” “就送去胡云。”徐思婉笑意更浓。 夜色已很深了,屋中光火尽熄,只床边留着两盏供她读书的油灯。眼下她坐在茶榻边沿,与拔步床相隔十余步,昏暗的光火遥遥映照过来,将她这一抹笑勾勒得有些鬼魅。 唐榆望着她的笑,一时却仍不能参透:“到底什么意思?” 徐思婉轻嗤,一字一顿:“凡事不患寡,而患不均。” 唐榆倒吸凉气。 “我可还要做好事不留名呢。”她幽幽续言,“你与他们说清楚,施粥不许透露我的名号。若有人问,只说是宫中贵人的意思。” 说完,她自茶榻旁立起身,平心静气地走回拔步床那边。唐榆心底,一股前所未有的震惊绽开,他怔怔地望着她的背影,鬼使神差地唤她:“思婉?” “嗯?”她落座在床边,笑吟吟地与他对视。 他道:“你究竟要做什么?” “做我想做的事情。”她垂眸,抑扬顿挫的语调很好听,“你若觉得良心上过不去,可以直言告诉我。但我也不妨直言告诉你,这些吃的落到灾民口中横竖都是好的。一口肉菜下去,老弱妇孺或许就能多活几日,这于大多数人而言,都是善事。” 在那样的境地里,人与畜生都没有什么分别了,活下去才是天大的事,谁能让他们活,谁就是在积德行善。 至于这“善意”再日后会惹出什么麻烦,那不是绝境中的人有资格在意的。倘若活不下去,他们也根本没命看到那样的麻烦。 唐榆不由得毛骨悚然,可她就那样坐在床边幽幽地笑着看他,在朦胧光晕之间,看起来又漂亮,又妖冶。 所谓女妖蛊惑人心,或许就该是这个样子吧。 他诡异地发觉自己已然被她的话说服了。可同样的话若由旁人口中说出,他大概只会觉得是谬论。 翌日天明,唐榆便拿着足数的金银出了宫。银子俱是银票,金锭则装了一匣。 他去那镖局将徐思婉的意思说与镖头听,那镖头叫丁鹏海,长得五大三粗,却是个老实厚道的人,还没听完就笑了:“呵,我从前只守着这镖局,和徐家打交道并不多,未成想倒真是个有善心的。得了,你回去告诉这位娘子,这事我准定给她办妥,至于这辛苦钱……” 他琢磨了一下,将金锭还了回去:“用不着了,只当我们也出一出力。我们这种刀尖上舔血的行当都得积德,不然日后遭报应,这次倒是个好机会。” “好。”唐榆没有多强求,温和笑说,“那就有劳诸位。等诸位回来,我摆个宴席给诸位接风。” “好嘞!”丁鹏海应得爽快,拿起那叠银票妥善收好,就到后院唤人去了。 唐榆见状也不再多留,又去集市上买了些徐思婉爱吃的点心,就回了宫。 几是在他刚入宫门的时候,消息就已传入了宫中。听琴不敢耽搁,闻讯就直接入殿向皇后禀了话,道:“奴婢听闻冷宫那位今日差了身边的宦官出去,给一间镖局送了银子,让他们送去赈灾。” “赈灾?”皇后嗤笑,“怎么,这才几个月,就待不住了,这样沽名钓誉起来?这消息你只管让陛下知道,总归陛下是不能放她出来的,让她失望去吧。”
第91章 换子 边关。 因战局瞬息万变, 军队又常拔营行军,除却朝廷八百里加急的信件外, 其余的一应书信都到得艰难。 卫川直至六月才收到从京中寄来的信, 拢共两封,都已变得褶皱破旧。 这两封信里,有一封显是家中寄来的, 信封上是母亲的名字。另一封的信封上则不见署名,他既不知寄信者何人,就没急着看,先拆开了母亲所写的那封。 这是一封长信, 母亲絮絮地写了许多京中之事, 又关切他吃得好不好、受没受什么伤,所谓儿行千里母担忧, 在信中可见一斑。 卫川读得心下一声叹息, 提笔认真写了封回信,事无巨细都答了母亲。还着重多写了这几次的大捷, 有意将打仗写得轻松,让母亲安心。 然后,他才开了没有名字的那封信。 抽出信纸,他下意识地先看落款, 想知道是谁写的, 可这信上也并未留名。 视线微移, 他的目光移到那言简意赅的正文上,再熟悉不过的自己令他瞳孔骤缩,短短的一句话让他心底直颤。 “今生恐无缘再见, 唯愿君平安, 勿念。” 此言何意? 似有恐惧铺天盖地地落下, 让他喘不过气。他坐在那里盯了这句话良久,仍回不过神,一些可怕的猜测在心底绽开,他只得努力压制,但越压制就越禁不住地要想。 他想,她莫不是触怒圣颜,被赐死了? 伴君如伴虎,服侍君王本就不是易事。而当今天子又早已因为他的缘故对她生出不满,若她再沾染上什么是非,不知能不能全身而退。 他不由连呼吸都变得艰难,剧烈的不适蔓延向四肢百骸。他想了许久,脑中的神思才终于清明了两分。他克制住那些可怕的猜测,告诉自己她那么聪明,必定无事。接着猛地从案前站起身,揭开帐帘,举步而出。 “何天!”卫川沉声急唤。 正在不远处的篝火边大口扒拉午饭的副将闻言忙起身,抹了把嘴,朝他寻来:“将军,怎么了?” “你进来。”卫川转身回到帐中,何天一头雾水地跟进去,卫川问他,“你之前似是说过,你有个妹妹在宫中当宫女?” “啊,是啊。”何天笑起来,“她在御花园打杂,好像也没什么好差事。我若这次立了战功,回去就求陛下放她出来,阖家团圆。” 卫川点点头:“下次给她去信的时候,你帮我个忙。” “什么忙?”何天惑色更深。 卫川的出身他再清楚不过,若想和宫里打听什么,自己去个信便是,何必来找他? 却听卫川道:“你问问她,宫中近来有没有什么新鲜事,各主位娘娘是否都安好,但莫要说是我问的。” “这……”何天正想说这话问得奇怪,话没出口,突然懂了,“将军那个青梅竹马……出事了?!” 卫川来从军的缘故,他也知道一些皮毛。 “什么青梅竹马。”卫川锁眉,“少打听。” “……哦。”何天应得沉闷,挠挠头,不吭声地走了。 卫川睇了眼他的背影,坐回书案前,沉闷地吁了口气。 他复又拿起那封信看了看,心中五味杂陈。 他从军已近一载,这是第一次收到她的信,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情形。 他的视线凝在那行字上,读了一遍又一遍。每一遍,都让他更加不安。 不安之间,一股久违的念头再度涌上心间,如梦魇般侵袭他、纠缠他,让他无力自拔。 她曾跟他说,当今圣上并非明君,让他另寻明主。 他那时就鬼使神差地想过,倘若天下易主呢? 卫川的神色愈沉,一股厉色从眼底逼出,过了许久才渐渐淡去。 他缓了口气,将信纸装回信封,再度站起身,走向炭盆。 近来中原应该已经很热了,但边关还凉着,帐子里又晒不着太阳,总要点个炭盆才暖和。 他在炭盆边半蹲下身,将信封一角触及炭火,不过多时,火焰燃起来,跳跃着向上蹿。 她写的每一个字,他都会牢牢记得,但一个字都不会留下。 他知道该如何保护她了,不会再给她惹任何麻烦。那些年少轻狂时犯下的错,他不能再犯。 宫中。 入了七月,暑热更重了些。但太后久病缠身、皇后凤体抱恙、徐思嫣又临盆之日已近,今年的避暑便只得免了,阖宫的人都在暑热里捱着。 路遥在七月初三又去见徐思婉时向她回了话,道:“娘子要的人,已寻得了,今日清晨刚降生。” “好。”徐思婉颔了颔首,细问,“她不知何时才会生,到时这戏可好做么?会不会身上已起了尸斑一类的东西,让旁的太医瞧出端倪?” “娘子放心。”路遥舒气笑道,“娘子该也知道,妇人生产不易,宫中与深宅内院财力雄厚,生产时医者、产婆齐备,尚且难免意外。民间的穷苦人家,意外更多一些,有时是母子俱损,有时是两者取齐一。这般降生的孩子,落地便断气的不在少数,亦有些落地时虽尚有气息,却也已回天乏术,只得等死。” “臣便是寻来了这样一个孩子,用山参、灵芝熬药融进人乳中,为他吊着气。如此便可保证他在悦贵人生产之时才殒命,娘子忧心之事,皆不会有。” 徐思婉不由面露喜色:“你很心细。” 路遥又笑道:“莹淑媛还托臣带句话给娘子。” 徐思婉一愣:“什么话?” 路遥道:“她说,皇后最近气得连初一十五的晨省昏定都免了,她可没少费力气,要娘子记得她的好,若有朝一日出了冷宫,得摆席面请她吃。” 徐思婉哑了哑,转而失笑:“阖宫里,估计也就她还觉得我能出去了。” 两日后的夜里,悦贵人徐思嫣胎动了。 霜华宫里早已有备在先,她一有动静,宦官们就疾步出了宫门,去向皇帝、皇后与各宫嫔妃禀话。 与此同时,霜华宫的灯一盏盏亮起来,敏秀居尤其灯火通明。路遥为着她生产的事,近几日都留在太医院中待命,闻讯不出一刻就拎着药箱赶到了霜华宫来。宫女与产婆们更已齐备,围在徐思嫣床边,七嘴八舌地让她莫要慌张。 一时之间,敏秀居成了阖宫瞩目的地方。嫔妃们为表关切,陆陆续续地起了床,赶到敏秀居的院子里听消息。 敏秀居的院子本也不算太大,阖宫嫔妃这样在这儿一站,就显得有些挤了。 过不多时,帝后也先后到了。皇帝见院中人多,看得烦乱,将她们都摒了出去,自己与皇后坐在了外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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