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奴明白。”张庆躬身。徐思婉摆了摆手,道了句“我自己歇一歇”,便让他们退了下去。 她在屋中兀自清静了半晌,又取来那棋盘棋子铺开,很快便依现在局面拟出一方棋局。局势仍不明朗,她凝视着黑白子久久无言,偶尔落下几颗、又撤回去,循环往复几番,各不相同的路数摸出了几种,却仍想不清锦宝林在这局中究竟是怎样的位置。 临近晌午,花晨挑帘进来,见徐思婉又盯着棋局,满面无奈:“娘子偏要这样费神。” 说罢就欲上手收拾,徐思婉抬手制止了她:“这棋局给我留着,传膳吧。” 花晨便不再动,与月夕一并去小厨房端了午膳进来。徐思婉素日口味清淡,小厨房依着她的口味上菜,便也都已清淡为主。 徐思婉就着米饭吃了两口菜,忽而心念一动。目光扫过满桌佳肴,淡声道:“一会儿告诉小厨房,从今日的晚膳开始,每餐给我上一道酸口的菜。” 花晨一怔:“那不就等同于……” “怎么就等同了?”徐思婉轻笑,“你只管说我近来总莫名想吃酸的,其余的事咱们一个字也不提。宫里头若爱猜,就让她们猜去,跟我可不相干。” 花晨应了声。用完午膳,徐思婉小睡一觉,起床就听闻玉妃又到紫宸殿伴驾去了。 她从前就对这种事懒得理会,因为皇帝总不可能一直专宠她一个。如今更觉得任由玉妃风光也很好,毕竟她怀胎才两个月,胎像还不稳固。 虽说她并不打算留下这个孩子,可孩子于后宫而言那么要紧,总要用在刀刃上才好。若因与皇帝一晌贪欢就赔了进去,那可真是亏得很。 简单梳洗一番,徐思婉便又坐去了那棋局前。她慵慵地伸了个懒腰,刚要再思索这棋局进展,花晨端了安胎药进来,无声地放到案头。 徐思婉下意识地一扫,目光旋即定住,凝神半晌,抬眸问她:“是细辛抓的药?” “是。”花晨轻言,“就是先前那方子。娘子既不想惊动旁人,不妨先用着它。” “嗯。”徐思婉淡然垂眸,继而端起药碗,起身踱向东面。 卧房东侧置着书案,书案旁的窗台上有方盆景,她一语不发地走到盆景前,手中瓷碗一抬,将药汁尽数倒入盆中。 花晨看得心惊:“娘子这是何意?莫不是细辛……” “不关细辛的事,我信得过她。”她漠然凝视着盆中泥土,眼看药汁渗入土中,与泥土融为一体,“但方才去看锦宝林,她也劝我继续用这药,说不好是随口一劝还是有意为之。但下棋嘛,有时依着对方的铺垫去走也不妨事,有时忽而换个路数也好。我表面应了她,私下却停了,且先瞧瞧会不会有什么异样。” “娘子谨慎。”花晨颔首,“那日后奴婢也照常煎药端来?” “嗯。”徐思婉点点头,美眸微微抬起,目光越过盆景,透过薄薄的窗纸望向窗外。 这方窗外便是后院,是宫人们住的地方,但也种着些花木。眼下天已冷了,花木草叶尽凋,又隔着窗纸,愈发看不出都是哪些品种。 可只消走得够近,总会看清楚的。 “我觉得,锦宝林身上若真有个局,离最后一环也该近了。”她缓缓道。 锦宝林怀胎已七个月,她就是再有耐心,这孩子也不能等了。 啧,时日一长,她倒真有点盼着锦宝林别有异心了。若锦宝林干净,她愿意留她一命,只当是为了这几个月的情分和那两张药方。 可若锦宝林让她失望,那就怪不得她了。 徐思婉信手一递,将空碗交与花晨撤下,径自又回到茶榻那边安坐下来,一枚枚地继续落子。 往后几日,后宫又冷清了些。在皇帝面前得脸的几个妃嫔偶尔去紫宸殿一同用膳,但也仅此而已,皇帝一时间无心招人侍寝,听闻时常忙到半夜,有时朝臣们还会在殿中争执不休,连御前宫人们都不敢往前凑。 个中缘故,还是为着那若莫尔。徐思婉听说若莫尔大有不臣之心,书信往来愈发的不恭敬。一来二去,朝中不乏有人起了火气,提议一战,而鸿胪寺竭力阻拦,只说“和为贵”,竭尽所能想令双方消气,与若莫尔和谈。 这些事思嫣也听说了,来见思婉时抱怨鸿胪寺没血性,都被欺到头上了还要隐忍。徐思婉原读着书,闻言将书放下,笑道:“此事无关血性,只是若真开战,鸿胪寺就没了用武之地。哪怕最后将若莫尔打怕了、打服了,同意再行和谈,大半功劳也是归将领们,鸿胪寺自然不干。” “原是这样……”思嫣拧眉,转而又道,“不过不打也好。朝廷几十年没动过兵了,若突然兵戈相向,听着都吓人,还是太平的好。” “太平自然好,但只怕总有身不由己的时候。”徐思婉复又拿起书,心如止水地继续读着。 思嫣鼓一鼓嘴,不再想若莫尔的事,打量着徐思婉,犹犹豫豫地问她:“听闻姐姐近来爱吃酸的?” “什么?”徐思婉一愣,侧首看向她,满目费解,“怎的突然问这个?” “……宫人们近来传得很盛,姐姐不知道么?”说着,思嫣的目光划向她的小腹,“是不是该请太医来看看?” “想什么呢。”徐思婉嗤笑,“常有医女来请脉,若是喜脉,早就知道了,还轮的着宫人去传?我近来喜酸,只是吃着了几道合口的菜而已,正好天气冷了,那几道菜都热腾腾的,又连汤带水,就着米饭吃下去最是舒服。你若想试试,今日晚膳过来一道用。” “那我来尝尝……”徐思嫣答应下来,脸色却有点黯淡。徐思婉笑觑她一眼:“这么盼着我有喜?” “自然。”思嫣喟叹,“姐姐先前说的道理我都明白,可我就是盼着姐姐能有孩子!那我可是孩子的亲姨母呢!” 徐思婉失笑,正欲出言打趣,唐榆步入卧房。她下意识地收声,唐榆上前,轻道:“娘子,妙思宫那边来人,说锦宝林有些事……想请娘子去御花园一议。” “御花园?”徐思婉眉心一跳,思嫣也道:“有事怎的不在自己宫里说?又或来拈玫阁也好,做什么非要去御花园?” “说是锦宝林有心想避着人。”唐榆说着也皱了皱眉,思索着续道,“下奴试着探问了,可那宫女嘴巴也严,不肯与下奴多说。只说好似与玉妃娘娘有什么关系,想请娘子前去一议。” “好。”徐思婉衔笑,当即起身,同时一睇思嫣,“你回吧,我去瞧瞧。” “姐姐竟要去么?!”思嫣惊然起身,“就不觉得这事蹊跷,不怕有诈?” “蹊跷,但不怕有诈。”思婉微微歪头,美眸望着她,认真道,“只需想清如若有诈,最狠的一诈会是什么便好了。锦宝林无权无宠,若要陷害我,最狠的不过是拿她那孩子说事,我心里有数,自不怕她。” 说罢她笑了声,见思嫣脸色发白,招手唤来月夕:“瞧瞧,四小姐吓成这样。你留在这里陪着她,若有异样,你就陪她过去寻我。”
第32章 孕事 因摸不清锦宝林的路数, 徐思婉多带了几个人,一并前往御花园。 大魏朝的御花园位于后宫正中, 修得极为讲究, 除却偌大的一方太液池,池边还有亭台楼阁数处。太液池正当中有一小岛,岛上又有小山, 春夏秋三季皆处处是景。 但现下偏是冬季,又没有雪,四处就都光秃秃的。妃嫔们因而都懒得出来走动,宁可在房里暖着。 是以徐思婉步入御花园就感到了一片凄清。她深吸口气, 继续前行, 很快便见锦宝林身侧的宫女迎了上来。 不知出了什么事,那宫女的脸色也不大好, 行至徐思婉面前垂首一福, 目光扫过她身侧的宫人们,小声道:“我们娘子……心里难过, 想与婉仪娘子独自说说话。” “好。”徐思婉应得爽快,“她在何处?” “娘子请随奴婢来。”那宫女说罢一引,徐思婉抬了抬手,示意花晨她们留在此处等, 径自跟上那宫女, 走向太液池的方向。 太液池的周围也有数处各不相同的风景, 那宫女领着徐思婉绕了好远,徐思婉不慌不忙地随她同行,心底又将近几日反复揣摩的棋局在心底过了数遍。 很快, 一片假山映入眼帘, 这假山徐思婉从前也来逛过, 山体一侧临湖、山上有凉亭、山中有小道,修得蜿蜒曲折。 那宫女驻足回身,朝徐思婉一福:“娘子就在假山之中等您,您且去吧,奴婢在此处守着。” “究竟是什么事?”徐思婉打量着她,“近来鲜少听宝林提起什么与玉妃的纠葛,如今这般突然,可是有什么险事?” 那宫女低眉顺眼:“奴婢不敢多议论玉妃娘娘……”说罢一叹,“唉,婉仪娘子自行去问宝林娘子便是,宝林娘子现下也只能指着您了。” “那我去瞧瞧。”徐思婉颔首,转而提步就去,她神情轻松,仿佛对这一切毫无怀疑。 亭下假山间的小道分两端,一端在湖边,一端在另一侧。徐思婉走过去正可步入,踏入就觉四下漆黑压抑,下意识地唤了声:“锦宝林?” 有那么一瞬,她情不自禁地在想,这里这样黑,倘若有人蛰伏暗处给她一刀,她也无暇反应。转念自己就笑出声,自知宫中的手段不会这样粗陋,就定住神,沿着狭长幽暗的小道向里行去。 “锦宝林?”行至一半,她又唤了声。 却闻不远处惊叫骤来,“啊”地一声尖锐刺耳,几是同时又闻水声扑通。徐思婉心弦不由一紧,几步赶至小道另一边,便见锦宝林在水中扑腾挣扎,惊声呼救:“救命!” 眼下天气上不够冷,湖面冻得不硬,但也有一层薄冰悬于水上。徐思婉眸光微凛,望着那股寒凉,心底不免退缩,却很快就闻巡逻侍卫的喊声。 她深吸一口气,终是将心弦一横,闭上眼睛,一头扎入水里。 “救命啊!”锦宝林只顾挣扎呼救,徐思婉一手抓住她的胳膊,一手欲去抓假山旁的石块。 然而水流波动不停,锦宝林身子又重,她的手虽触到石沿,却觉身子不受控制地向下坠去。 锦宝林端是不会水的,几次挣扎之后脱了力气,就呛起了水。徐思婉亦不会水,冰冷的湖水灌入喉中,冷意蔓延四肢百骸,反令她一阵清醒。 清醒之下,她心底一层疑云渐起,拧眉细想:只这样? 那团迷雾才眼前弥漫太久,她直不敢相信,尽头处的手段竟这样拙劣。 “救——”锦宝林呛水呛得愈发频繁,连一个词也喊不全了。徐思婉跟着她直向下沉,更多的冷水灌入喉中,到底击毁了那股清醒,窒息之感倏然涌上。 眼见思绪逐渐模糊,终于又闻“扑通扑通”几声沉响入水,继而几只手先后伸来,有力地将她抓住,往岸上拉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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