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我明白……”思嫣皱皱眉,“可直接论个明白也没什么差别,倒可少费不少口舌,也省得跪那么久了。” “是啊,没什么差别,我只是想充个好人罢了。”徐思婉复又笑笑,简单地了了话题,不再与思嫣细说。 其实差别大得很。 就像棋局上有些子一举除掉便可,有些子则可拿来借力。前者自要快刀斩乱麻,如何最能了却后患就要如何来;后者却需更加谨慎,步步铺垫,方能让局面为己所控。 只是这番布局若要详说,未免太过复杂。况且徐思婉心下忧心之事现下也只是猜测,大可不必让思嫣陪她烦心。 是以这场闹剧便姑且了结。明贵人原是新宫嫔中最风光的一个,如今才向皇后问了一次安就备禁了足,连绿头牌也被撤下,顿时变得前路渺茫。 贤肃阁的宫人们为着昨日的事多少对明贵人存了怨气,听闻这般发落都面露喜色,花晨更直言道:“明贵人那样的做派,就该一辈子见不着圣颜才好。” 徐思婉却摇摇头,平淡道:“她总会得宠的。” 只凭着那张脸,明贵人也是有机会的。她也需要明贵人得宠,倒不必宠冠六宫,却大抵需要皇帝心里有这么一号人。 不觉间夜色降临,这是新妃嫔们开始侍寝的头一晚,六宫静得直有些诡异,人人都在等着消息。 依常理说,新宫嫔中位份最高的明贵人被禁了足,就是只低她半品的徐思婉最该得幸了。然而戌时旨意传来,皇帝翻的是宝林方如兰的牌子。 花晨闻言不免有些失落,黛眉蹙起,为徐思婉不平:“明贵人禁了足,该是娘子排头一个才对……” 徐思婉侧坐在茶榻上读书,闻言目光动也未动。 后宫的事,终究是皇帝说了算的。 只不过经了这一遭,她心下的猜测算是有了着落——不出她所料,皇帝果然在意。 徐思婉一心二用,一壁读书一壁沉吟。先前依她吩咐去库里寻东西的月夕进来,瞧见她的神色,便先安安静静地候在了一旁。 读完一卷书,徐思婉终于回了神,看向月夕:“取来了?” “是。”月夕这才上前,将手中捧着的圆筒奉到榻桌上。 圆筒为竹制,上面漆了红漆,殷红似血。筒内别无它物,只一根根纯金签筹盛放其中,皆是一式一样的形状长短,如同寻常求签的签子一般,只是签上并无一字。 徐思婉拿起竹筒沉吟半晌,将其放在了茶榻旁的窗沿上。 月夕不由好奇:“姑娘制此物究竟为何?足用了七八斤的黄金。” 徐思婉淡泊一笑,只说:“留着日后做首饰。” 这晚,徐思婉一夜睡得平静,而后又小半个月的光景转瞬而逝。 这小半个月,泰半新宫嫔都已被翻过牌子,屈指数算,除了几个尚未及笄的之外,竟就只有明贵人与徐思婉尚未面圣了。 这半个月里,一应新宫嫔间的身份也又变了一变。最先侍寝的方宝林晋了从六品才人,还有位初封只有从七品充衣的楚氏似乎颇得圣心,晋了从六品美人。 又因美人位列才人之前,而位份更高的明贵人又还禁着足,一时间这位楚美人风头大盛,引得阖宫瞩目。 到了五月初一,又是六宫嫔妃皆要去向皇后问安的日子。明贵人被关了小半个月,清减了一圈,规矩倒也好了不少。 皇后见状不再与她计较,不必她开口相求,就吩咐听琴知会尚寝局为她添上了绿头牌。 待得从长秋宫中告退,徐思婉刚迈出长秋宫的宫门,身后就有笑音响起来:“这世道真是有趣,那日见徐姐姐伶牙俐齿,我还道必是徐姐姐能在陛下面前拨得头筹。没成想这眼瞧着明贵人都能侍寝去了,徐姐姐却还无人问津,也不知是怎么回事?” 徐思婉冷冷回头,身后婀娜而出的恰是那位自宝林晋上来的方才人。二人现下位份相当,方才人无意见礼,徐思婉亦无心客气。 便见方才人在她面前站定了脚,掩唇咯咯娇笑:“不过仔细想想,倒也不怪。宫里头谁不知徐姐姐在宫外还有位情郎,眼瞧着徐姐姐入宫还要去挡驾。陛下只怕无心夺人所爱,便也不想招惹姐姐了。” 徐思婉静静听完这番讥嘲,却一个字都懒得理会,搭着花晨的手转身便走。 “哎……”方才人不料她会如此干脆,直是一愣,终是弄得自己面上讪讪,窘迫地滞了半晌,只得也回宫去。 当晚,夜色安静如斯。 徐思婉坐在茶榻上,手指闲闲拨弄着竹筒里的金签,无所事事地等了不知多久,终于听到珠帘一晃,花晨疾步而入,当即挥退房中旁人。 “如娘子所料,明贵人得幸了。”花晨轻道。 “好得很。”徐思婉舒气,“她那张脸,男人该是喜欢的,陛下且能宠她几日才是。你帮我瞧准时机把事办了,记得谨慎些,别让旁人起了疑。” “诺。”花晨恭谨应下,徐思婉想了想,又道:“惹眼的那环,你推唐榆去,我另有打算。” 花晨浅怔,旋即再度应说:“诺。” 至此,翻身的一战已近在眼前,徐思婉慵懒而笑,鬼使神差地抽出一支金签,横就于唇间,微微一抿。 殷红的唇脂印在金上,被幽黄的烛光映照,像一条鲜血染就的道子。 若是真的就好了。 真正的血色多让人兴奋,尤其是宫里的血。 徐思婉被这缕红刺激,心底溢开一股莫名的激荡,嗓中一声笑音随之沁出,娇俏邪魅,缠着诡异的畅快。 翌日天明,万物初醒。宫中犹一片寂静,唯宫人们洒扫的声音轻轻响着。 为及时侍奉主子们起身,近前侍候的宫人早早候在了卧房外,唐榆刚到门口就被花晨唤住:“唐榆。” 他回身,花晨招招手,示意他去侧旁僻静处说话。 唐榆跟着她去了,拐到屋边无人处,花晨塞来一枚布制的方包:“娘子自幼体弱,这是在宫外求的护身符,需找霜华宫北边最高的一株树挂上。你若今日得空,就去瞧瞧吧。” “北边?”唐榆一怔,即道,“明贵人可就住北边。” “又不全是她的地方。”花晨失笑,“况且她院子里的树也不算,你不必往她院里走,只消看看周遭最高的是哪一株就行了,挂好记得告诉我一声,我得跟娘子复命呢。” 唐榆眉心紧锁,踌躇半晌,终是应了:“好。”言毕将护身符揣进怀里,就匆匆离开。 他不想招惹明贵人,自是趁着天色还早明贵人尚未回来就去最为合适。
第6章 铺棋 花晨默然目送唐榆远去,看了看天色,就直接进了徐思婉的卧房。 她暂且没唤旁的宫人一道进去侍奉,独自行至徐思婉床前,轻道:“娘子,唐榆已去了。” 幔帐之中,美眸睁开。徐思婉深深地吸了口气,坐起身:“让桂馥盯着,一有动静就将消息散出去。” “奴婢都安排好了。”花晨道。 徐思婉点点头,暗忖片刻,嫣然一笑:“我瞧莹贵嫔是个爱看热闹的主,可以多往她那边散一散。” “诺。”花晨又应了声,躬身往外退去。退出房门,她道了声“娘子醒了”,就着月夕带人进屋侍奉,自去与桂馥又叮咛了一番。 徐思婉不再理会这些琐事,气定神闲地起床梳妆。 因皇后凤体孱弱,当下的后宫除却初一十五与年节之外均不必去长秋宫问安,大家都落得个清闲。徐思婉梳完妆,兰薰正好提了膳回来,她坐到桌前静待宫人们将早膳一道道在桌上布好,兰薰捧出玉色钵时不由蹙眉:“这豆浆都凉透了……” “不妨事。正好天热,喝些凉的倒舒服。”徐思婉淡淡的,全然不以为意。 宫里妃嫔这么多,六尚局看人下菜碟实在正常,去计较这些细枝末节大抵也不会有结果。唯有自己混出名堂,才能让人不敢小觑。 再则后宫的兴衰荣辱都在天子一念之间,有沉浮起落也实在正常。得圣眷时有万人追捧自是好的,但处境凄凉时更要耐得住寂寞。 越是心急越易出错。这盘棋,且要慢慢下呢。 徐思婉示意兰薰将那凉豆浆盛了一碗,慢条斯理地品着,间或夹些面点来吃。宫中尚食局的手艺总是不错的,便是放凉了也颇有滋味。 仔细想来,她还模糊记得自己儿时也曾在宫里吃过几回点心。那时秦丞相府正风光,祖母进宫问安也时常带着她,宫里的许多嫔妃,也就是现下的太后与太妃们,总很喜欢她,变着花样地往她面前送点心。 那时候她只觉人人都是好的,都笑吟吟的。后来才知道,那份好没什么意思,遇了事只会事不关己,不落井下石就已算不错了。 “娘子!”外面呼声骤至,将徐思婉的神思牵回。她抬眸,是小柯子连滚带爬地赶了进来,叩首间慌张不已,“娘子,出事了。唐榆……唐榆不知何故去了北边,正碰上明贵人从长秋宫谢恩回来,就将人按下了,现下正僵持不下……” 他目露惊惧,连带旁边不知缘故的兰薰桂馥都跟着显出慌乱。 徐思婉黛眉挑了挑,口吻淡淡:“慌什么。同住一宫,平日低头不见抬头见,总有碰面的时候。倘使有什么误会,说清楚也就是了,出不了什么事。” 说罢她便自顾继续用膳,边用边等。 等唐榆做出抉择,等明贵人耐心磨尽,等莹贵嫔听闻争执燃起兴致。 小柯子见状定了几分心,略作踌躇,安静地退到一旁。 又等不过小半刻,小林子却也急赶而至,出言就道:“才人娘子!明贵人动了怒,命宫人们动刑审唐榆……” 徐思婉目光一凌,当即放下碗,提步向外移去。 从贤肃阁到明贵人所住的艳兰苑有约莫三四十丈的距离,徐思婉一路上面显焦灼,步子也急,好似担忧不已。但步子虽急却不大,行至一半果然碰上莹贵嫔赶来,自身后传来一问:“前头可是徐才人?” 徐思婉闻言转身,定睛即露出两分讶色,好似却未料到她会出现。 而后便忙福身:“贵嫔娘娘万安。” “起来吧。”莹贵嫔笑容明媚,上前一福,徐思婉立起身,才发现思嫣在她身侧,眼眶红红的。 她不由一怔,莹贵嫔笑道:“本宫听闻出事,就过来瞧瞧,路过敏秀居正碰上徐经娥也正要往明贵人那边赶,急得话都说不利索,一味只担忧她的二姐姐。”说着目光在二人间一荡,轻轻叹道,“姐妹相伴真让人羡慕。” 徐思婉看思嫣那副样子原以为她是受了莹贵嫔的欺负,闻言心下一松,拉住她的手,温声宽慰:“我也不清楚究竟什么事呢,只是去看看,你别乱着急。” “嗯。”思嫣点点头,被她攥着的手轻轻发着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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