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太好了。”莹贵嫔欣然而笑,“那我带你出去瞧瞧。我前两天寻着一处好地方,跟谁都还没说呢。” 说罢她就似已起了兴致,一把抓住徐思婉的手就要走。徐思婉却一怔:“出宫?这如何使得。” 莹贵嫔又笑说:“这是行宫,不比京中皇宫。只消御驾前来避暑,方圆几十里的山就都是由侍卫们圈起来的,为的便是能出去走走。你且放心吧,若没这规矩,我也不敢去。” 徐思婉这才放心,依言与她同行。几句交谈在夏风中飘散,不当回事的自会由它过去,当回事的也自会留意。 是以过了小半刻,徐思婉就与莹贵嫔一道乘马车出了行宫的宫门。马车沿山下小道一路进山,复行约莫一刻,便在山道上停下。 莹贵嫔拉着她的手往走出几丈,在山下拐角处的绿林间,一条蜿蜒小溪映入眼帘。徐思婉垂眸一瞧,就不由夸赞:“呀,是个好地方!” 这地方原是她托莹贵嫔寻的,想着这地方这样大,寻一条小溪理当不难。却未成想莹贵嫔当真寻了个景致绝佳的,树木环伺间凉风习习,溪水清澈见底,鱼儿皆若空游。一块块被溪水冲刷得圆滚的鹅卵石铺于溪底,潺潺流水自石上淌过,瞧着就觉清爽。 二人立于溪边,闲闲地聊着天,无非是夸这景致好,又赞行宫让人舒服,远胜京中皇宫。 忽有一瞬山下拐角处忽有雀鸟飞起,在山中也甚是常见。鸟儿又小,若不凝神细看便也瞧不出那毛色五彩斑斓,好像过于漂亮了些。 莹贵嫔一攥她的手,并不往她身后的林中张望,只笑说:“我知你性子好,素日不叫苦不喊累的,可侍疾总归辛苦,日子越久越磨人。你还是要待自己好些,若是得空,就多出来走走吧,自己的身子总是紧要的。” “姐姐说的是。”徐思婉抿唇颔首,“其实太后娘娘也不拘着我,倒还总劝我多出来。姐姐挑的这地方我喜欢,离行宫也不大远,日后等到傍晚无事时,我就多来这里透透气。”说着又睇一眼溪中鱼儿,打趣道,“可惜不会钓鱼,不然若有所获,就拎去与姐姐一起吃。” “谁要吃这等小鱼苗苗!”莹贵嫔嗔道,“倒是你,近来可能吃鱼虾么?可要与太医问清楚,别胡乱贪嘴。” 一句句似是而非的话随风而散,小半刻后,数步外一株粗壮的榕树后,一道深蓝色的身影无声的转身,在林间遁去身形。 林间又起了一阵风,惹得草叶摇曳。风声自山涧贯出,飘入行宫的红墙里,红墙内精心培育的花草树木便也轻晃起来,沙沙声响反将四下里衬得更为静谧。 青瑶殿里,玉妃闲坐茶榻上,手中绘海棠纹的团扇轻摇。楚贵人坐在茶榻另一侧,方如兰坐于离得远些的圆桌边抿着酸梅汤。三人听刚入殿的宦官禀完话,好一阵默然,待那宦官默不作声地告了退,玉妃才幽幽道:“探了这么久,现下算是十拿九稳了。” “是啊。”方如兰附和,“连莹贵嫔都口口声声要她爱惜身子,不是为了孩子还是为了什么?娘娘那日也瞧见了,咱们一进殿,倩嫔就赶紧让人将点心撤了出去,生怕被咱们瞧见她喜酸似的。况且咱平日也不大去向太后娘娘问安,她又日日都这样吃,总不能是做给咱们看的。” 她这话楚舒月心下也赞同,当下却默不作声。 被玉妃推出去送死的人太多了,她不想当下一个。方如兰傻乎乎的,倒正合适干这个。 方如兰却未有察觉,顿了顿,就又续道:“可她也真是个谨慎的,竟就神不知鬼不觉地躲去了太后跟前,让人想得个机会也难。” 玉妃闻言,黛眉蹙深了两分:“太后这般护着她,才是最让人忧心的事情。循理来说,嫔妃有孕就当晋封,却也得是公诸于众了才能有旨意下来。如今倒好,太后一边替她遮着瞒着,一边竟先另寻由头给她晋了位。这她若真诞下皇子,太后还不将她捧到天上去?” 楚舒月仍旧存着心眼,只谨慎地劝了句:“娘娘也莫要太心急了。说到底是皇次子年长,倩嫔也远不及娘娘身份尊贵。太后就是抬举她,她也难盖过娘娘去。” 这样不疼不痒的劝解只让玉妃心烦,她淡淡瞟了眼楚舒月,却又不好说什么。方如兰察言观色,及时道:“楚姐姐说的是,再说,咱今儿不是寻着机会了?” 她边说边抿起笑,几步上前,朝玉妃深福下去:“倩嫔既喜欢那小溪,那地方又远在行宫之外,娘娘何愁寻不着机会?臣妾愿为娘娘盯住倩嫔。” 有她这话,楚舒月松了心弦。入宫这一年她早已看出来了,玉妃只想让自己手上干干净净的。至于若有事要办,只消有人愿意为她去办,她便也不吝是谁。 果然,便见玉妃一哂:“你倒是个有心的。”说着抬了抬手,示意她起身,又温言道,“但倩嫔是个狐狸,不是那么好算计的,你可要当心。本宫虽对她有所不满,可咱们姐妹都平平安安才最紧要,你切莫因一时心急反将自己搭进去。这事真办不了也就罢了,你得安安稳稳的。” 方如兰得了这番话,不由受宠若惊,深谢道:“谢娘娘关怀。臣妾定当竭尽全力,不让娘娘失望。” 楚舒月闻言眉心一跳,淡然抿了口茶,心道:真好哄。 玉妃三言两语地一说,她就真以为玉妃将她当回事了,也不瞧瞧自己到底有多大本事、又是什么性子。 就她这样的人,玉妃若真想保她,就不会把这事交给她做,偏她当了弃子还不自知。 楚舒月心下摇头,静静看着方如兰,第一次真心实意地为她祝祷起来,盼着她真能将这事办成,又不会将自己折进去。 若不然,她可真是连后悔的余地也没有的。 寿安殿,徐思婉尽心尽力地服侍太后,太后的身子果真日复一日地好了起来。她见着太后气色好转,意外发觉自己竟真会有些喜悦,倒也并非真盼着太后过得多好,只是高兴自己这些日的辛苦没有白费。 更紧要的是,这般身子好转,最舒服的自是太后自己。为着这个,太后也要念着她的好处。 而自那日起,徐思婉便也时常去那小溪边走一走,多是在傍晚的时候。随着暮色降临,山林间显得格外静谧。 这晚她又照例出了行宫,到小溪边时,天色尚未全黑,一钩弯月刚在昏暗中显出一抹影子。她行至湖边,照例从花晨手中接过盛鱼食的瓷盒喂鱼,不多时觉得冷了,便吩咐花晨去马车上给她取衣裳来。 这些日子,她出门都只带着花晨一人,至少明面上是。 花晨一走,四下里就更静了。风声与流水声都似乎显得更近了些,徐思婉走开几步,寻了块大石,踩到上面继续喂鱼。 大石之上略高一些,鱼儿动向尽收眼底。又因素日潮湿,石上生出青苔,在石面上布开一片斑驳痕迹。 徐思婉一壁静看鱼食从指间滑入溪中,一壁静听声响。俄而隐隐闻见身后草木窸窣,她只作不理,依旧安静喂食。 窸窣声渐渐逼近,几息之后,些许不同寻常的声响映入耳中。 那声响似乎并非人声,而是兽类寻觅猎物时的低吼。徐思婉骤然一惊,同时闻得花晨遥遥疾呼:“娘子当心!” 徐思婉猛然转身,月色之下中间一抹黑影忽而扑来,她惊叫着向后跌去,绣鞋在青苔上一滑,顷刻间跌入溪中。 因知溪底尽是鹅卵石,徐思婉下落间抬了下头,免于受伤。下一瞬却见那黑影自大石上扑下,獠牙在月色下沁出寒光。 徐思婉脑中一声嗡鸣,不及多想,反手推去。恶犬未有防备,猛被推开。却很快刹住脚,转而再度袭来。 徐思婉心底大呼不好,手在身下一摸,触及一块大些的石块,慌忙抓起。千钧一发之际,她闭上眼睛,石块狠砸下去,但闻一声惨烈嘶吼,身上骤然一轻,刚触及肩头的双爪触电般弹开,向侧旁栽倒。 徐思婉大松口气,睁眼便见那恶犬虽已栽倒溪中却尚有气息,鲜血自它额上渗出,暗红的颜色凝在毛发之间,令她看得反胃。她慌忙后退,所幸小溪不宽,很快手就触及另一侧的溪岸,她侧首一看,慌不择路地爬上岸去。 “娘子!”花晨一路急奔而至,顾不上理会那尚未断气的恶犬,直奔至这一侧,一把将她拢住。 徐思婉面色煞白,目光凝在那恶犬身上,久久回不过神。 她失算了。 或许也说不上失算,只是她低估了后宫的手段百出。 花晨亦吓坏了,脸色煞白,一边想帮徐思婉裹上披风,一边却连手都在颤,花了许久才将系带系好。 “娘子受伤了……”徐思婉恍惚间听到她的低语,却回不过神,便体都发着冷,也说不清是因为溪水还是因为后怕。 直至张庆从不远处的树林中跑来,才终于将她的神思拉回。 “娘子!”张庆原不知这边发生了什么,跑来时脸上还挂着喜色,“娘子,成了!” 跑至近前眼见情形不对,他神情骤然一变,亦顾不得溪水与半死的恶犬,几步跑至徐思婉身边:“怎么了?!” 张庆字字心惊,徐思婉深吸气,终于定下神,便也顾不得与他细说,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快回行宫回话。” “唐榆已去了。”张庆道,又压音说,“下奴和小林子按下一个宦官,行踪鬼祟,来时手里还提着只笼子。当时下奴远远跟着,也瞧不出笼中是何物,如今可见……”他睇了眼那恶犬,惶然道,“娘子也太冒险了!” 徐思婉一时做不出反应,只得一口一口地缓着气。 索性行宫离此处尚有些距离,待得消息在行宫中传开,众人浩浩荡荡地赶到时,她总算已定住神,面上虽仍怔着,心中却已有计较。 “阿婉!”遥遥就闻皇帝急唤,她扶着花晨的手,颤颤巍巍地站起身,刚上前几步就又气力不支地几要栽倒,他忙快走几步,将她稳稳扶住。 适才她落入溪中,衣裙尽被浸透。现下又等了这半晌,花晨后为她披上的那件披风也已沁出水渍,她的发髻亦被打湿,变得松散凌乱,肩头被抓伤的地方漫出些许淡红,看起来狼狈不堪。 “陛下……”她抬手紧紧抓住他的衣襟,纤纤素手上蹭伤的痕迹也显现出来。他正心生怜惜,她哭出声,“臣妾险些……臣妾险些就见不到陛下了。” “别怕。”他紧紧将她拥住,侧首沉声,“传太医去倩嫔房中候着!” 转而便喝问宫人:“如何侍奉的倩嫔,竟出了这等事!” 张庆惶惶跪地,叩首道:“陛下容禀!娘子近来……近来侍奉太后身心劳累,每每来此赏景,总不肯让个宫人们跟着,只留花晨一人候在近前。下奴们便值得在林中远远候命,可天色晚了,也瞧不清这边的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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