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去!”莹贵嫔气势汹汹,“这种胡话谁爱信谁信,有本事真三尺白绫吊死我,我就天天做鬼吓死他们!” “……”榴花无声地望着她,气氛凝滞两息,莹贵嫔终是咬牙:“帮我更衣梳妆!” “诺。”榴花连忙应声,就像怕莹贵嫔后悔似的,立时扶着她往妆台前去。 漪兰阁,宫正司宫正女官胡氏与掌事宦官吴述礼一同跪在床前禀了半晌的话,细细地说了这两日审案的经过。不出所料,得来的是九五之尊皱眉不满:“‘莹贵嫔祝氏、贵人楚氏、才人方氏皆有疑点’——朕命你们宫正司审案,你们的结果便这样模棱两可。” 二人有苦说不出。若是平日审案,他们自当审出个结果再行禀话。但此事引得天子震怒,御前宫人战战兢兢,转而就将个中压力给了他们,日日都要去宫正司催上几回。他们也怕担不起罪过,只得先将审出的东西禀上一些,缓一缓天子的怒气,日后再行细查。 现下眼见皇帝不快,二人相视一望,吴述礼先一步叩首道:“陛下容禀,实在是……那人油嘴滑舌,竟攀咬了大半个后宫下水。下奴们抽丝剥茧,好生追查一番,才摘出了这三位娘娘、娘子,若陛下准允宫正司前去押人,想是……” 不待他说完,徐思婉就拽住了皇帝的衣袖:“陛下。” 吴述礼见状忙噤声,以便她先说。徐思婉道:“莹姐姐与臣妾素来是亲近的,楚贵人与方才人和臣妾亦算得相熟,可她们相互却并不熟识,想来不会一同谋害臣妾。如此一来,三人之中少说也有一人蒙冤,不好真让宫正司去押人,没的让姐妹们平白生出嫌隙。” 他摇头:“你已然失子,自己也伤了,这等大事不能不彻查。查明之后若谁蒙冤,朕自会加以安抚。” 言下之意,竟是一并动刑也无妨。徐思婉便知他为此事悲怒交集,也不禁生出惊意,忙又劝道:“若真经了宫正司的刑,人不死也残,这如何使得?其实……三位姐妹都是一同随来行宫的,陛下不妨先传她们来问上一问,天威之下手上不干净的想来不免心虚,便可免于无辜之人受苦。若真是个冥顽不灵的,什么也瞧不出,便再一道送去宫正司也不迟,无辜者自知该去恨谁。” 他不满,皱眉深缓一息,刚欲开口再劝,她声音娇软起来:“陛下,莹姐姐待臣妾甚好,若她平白被送去受苦,臣妾是万万不能安心的。陛下只当是心疼臣妾,让臣妾能静心养身吧!” 他的话就这样被噎了回去,只得无奈点头:“罢了。” 遂吩咐王敬忠:“去传她们来。” 王敬忠躬身领命,退出卧房,交待给手下人办。然刚过片刻,差去传话的宫人大概还没能到地方,就听到桂馥在外屋疾呼:“贵嫔娘娘!” 莹贵嫔一路风风火火而来,自然顾不上理会她这一唤,信手一拨珠帘就进了屋。 卧房之中倏然一静,宫人们屏着呼吸见礼,徐思婉坐起身:“莹姐姐。”皇帝也放下了手中的奏章。 莹贵嫔谁也不看,径直行到床前,深福下去:“陛下,宫正司说臣妾是加害倩嫔妹妹的幕后元凶,陛下可信了么?” 皇帝沉色:“朕正要传你们来问话,等楚贵人与方才人来了一道说吧,你先坐。” “用不着那么麻烦!”莹贵嫔嚯地站起身,接下来每一句话都毫不客气,可有她说出来却硬是染上了一股子娇嗔,“臣妾原也比不得楚贵人与方才人要紧。她们自己在宫中伴君,父兄还能在朝中效力,个顶个都是极好的门楣,陛下自然要万般小心。臣妾在朝中可没有靠山,父母弟弟皆是奴籍出身,得了陛下恩旨才可在京中安家。陛下若信不过臣妾,索性一杯鸩酒取了臣妾性命便是,也不会有人站出来为臣妾说什么!” 她怒气冲冲,双颊都被怒意染出绯红,说至末处又生出委屈,连带着眼眶也红红的泛出泪来。 徐思婉坐在床上望着她,几乎要忍不住笑,托着腮悠悠道:“原来美人发怒是这副模样。臣妾既觉得对不住姐姐,又觉得不亏,平日可见不到姐姐这样。” “你少来气我!”莹贵嫔怒瞪她一眼,这般一瞪,眼泪就落下来,终是让皇帝也无奈一笑:“你何时变得火气这样大?朕还没说什么,你就连鸩酒都讨上了。放心,朕不会让你蒙冤,只是宫正司将供状交给了朕,朕总要将是非曲直查个明白。你且坐下,稍安勿躁。” 他越说到后面,越有哄人的味道。徐思婉不着痕迹地扫他一眼,心道适才那要直接将人押去宫正司的话好像不是他说的似的。若她日后告诉莹贵嫔,莹贵嫔不知要背地里如何骂他。 但她自是不会现下就将那样的话说出来,莹贵嫔得了他的安抚,也就消了火,搭着宫人的手坐去了茶榻上。 徐思婉见他眼底的凌厉淡去三分,暗暗庆幸莹贵嫔聪慧,这般一闹虽状似泼妇,话里话外却是愿意以死换清白,他心中的疑虑自也会淡去些许,倒省得让她操心解围了。 略等约莫一刻,楚舒月与方如兰也到了。二人好似并未听说来此的缘故,上前见过礼,就露出惑色,楚舒月柔声道:“听闻倩嫔姐姐昨夜刚伤了身子,臣妾等都不敢前来打扰,不知陛下传召何事?” 皇帝不作声,向侧旁递了个视线,自有宫人们奉上誊抄的供状奉与二人,连带着莹贵嫔也有一份。 莹贵嫔仍一副赌气的模样,接过供状连看都懒得多看一眼,就撂在榻桌上。楚舒月与方如兰倒都好好读起来,不过多时,先后露出讶色:“陛下?”楚舒月惶然抬眸。 身边的方如兰已先一步跪下去:“陛下,臣妾冤枉……” 楚舒月见状回神,忙也跪倒,伏地鸣冤。莹贵嫔面上怒色不改,心下定住气,冷冷一睃她们:“冤枉冤枉……我才最冤枉!我害倩嫔做什么!她这样的家世出身,我是能一直在位份上压着她,还是生个孩子能跟她的孩子争高下?我吃顶了才去害她!” 徐思婉自然听得出她语中搓火的意味,摒笑不言,皇帝抬眸斥她:“你住口!” “嘁。”她低低一声,住了口就低头抹起了泪,委屈得不得了。 徐思婉见状都直想过去哄一哄她。于是不问也知,皇帝必是更想哄她的。 她只作未觉,衔笑温声:“陛下息怒。莹姐姐在气头上,先缓一缓也罢,便听两位妹妹先说一说吧。” 他淡然颔首,楚舒月即道:“陛下,臣妾和方妹妹虽与倩嫔姐姐走动不多,可也不算交恶,这事……” “你还不算交恶么?”莹贵嫔适时地又开了口,“我可听说,你在陛下面前搬弄过倩嫔与宣国公府的是非。两面三刀的,在这儿装什么好人!” 楚舒月听得面色一白,不免窘迫,好生哑了哑才有续言:“……臣妾或许得罪过姐姐,但总也没到要害姐姐性命的份儿上。更何况……宫正司说臣妾蓄意谋害姐姐的孩子,可姐姐昨日突然失子,连陛下都是见姐姐出了事才知道,臣妾如何未卜先知?无论如何,也没道理是姐姐瞒着陛下却告诉臣妾啊!” “楚妹妹所言甚是。”徐思婉缓缓颔首,然不及顺着她的话说上一句,花晨忽而开口:“娘子莫要大意,可是忘了先前那副药的事了?” 徐思婉面露怔忪,皇帝蹙眉:“什么药?” 花晨上前几步,俯身下拜:“陛下容禀,上月暑热初显的时候,娘子曾饮食不调,一整日也进不了几口东西,便请路太医开了一副开胃的方子,日日由路太医煎了送来。但有那么一日,路太医禀奏说自己煎药时被人支开,回去后出于谨慎验了验那药,倒是无妨,却发觉药渣少了几钱。” “当时娘子也没上心,觉得既然药没事,便也不必追究药渣的去处。直至此番小产,奴婢虽知娘子受惊在先却也不能安心,生怕有别的缘故,出于谨慎就将娘子日常所用都查了。连那副药,奴婢也又专门问了路太医,问他那方子可会伤及胎儿。结果路太医说……” 她语中一顿,稍稍抬了两分头,斜睇向跪于一步开外的楚贵人与方才人:“路太医说,那方子温和得很,乃是就算明知娘子有孕也可放心服用的方子,还说太医院若给孕妇开方,大多都用此方。奴婢听罢先是安了心,后来却越想越不对,联想那药渣的事……或是有人顺着这方子觉得娘子有孕,误打误撞之下倒比娘子自己先知道了,也未可知?” “你血口喷人!”楚舒月忽而盛怒,连音量都高了三分,“此等大事,岂能用一张药方胡猜!况且又不是什么安胎药,只一张开胃的方子,能做什么数!” 方寸大乱,最显心虚。 徐思婉垂眸,唇角转着轻哂:“楚妹妹所言甚是,这般的胡猜是不能作数的。就算真要顺着这条线追查,也得先去查出那支走路太医的人,花晨你莫要乱说,退下吧。” 花晨咬唇,叩首应诺。徐思婉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楚舒月,在她眼中捕捉到一闪而过的慌张。 但她很快就重新定住神,望着徐思婉,意有所指道:“多谢姐姐。其实抛开姐姐突然小产这事不提,有些端倪……姐姐原是有所察觉的,却不知可与陛下提起了?” “还没有。”徐思婉莞尔,见皇帝看过来,她低了低头,“楚妹妹昨日来看臣妾时,聊起些有的没的,臣妾忽而想起些事情。但因不知与此案究竟有关无关,便也未与陛下提起,想着等一等宫正司的结论再说。” 他不由问道:“何事?” 她便探手摸向枕下,摸出一枚小小的青瓷圆盒,托于掌心,捧给他看:“臣妾素日与方才人走动不多,但前几日臣妾晋封倩嫔之时,方才人忽而遣了个宫女给臣妾送了这个过来,说是贺臣妾晋封之喜。臣妾见里头的东西状似药膏,问了那宫女这是什么,宫女回说是养颜的霜膏,沐浴后用上最好。可后来臣妾让路太医瞧了,路太医说,这东西里头用了桃仁、马钱子、三棱三味药材,且分量极重,是活血化瘀的好东西。若常年用它,养颜与否未可知,怀不住孩子倒是必然的。” 说着,她的目光清凌凌地落在方如兰面上,一字一顿地又说:“当时臣妾只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也没去向才人妹妹兴师问罪。现下看来,莫不是真如花晨所言,才人妹妹竟是误打误撞先一步听说我有了身孕,有意送了这样的好东西来?” 至此,除却花晨所言之外,她的每一步都与昨日同楚舒月商量的法子一般无二。 若楚舒月真在算计她,她看上去便已入了楚舒月的局。 于是说罢她就将两指搭在盖面上,轻轻揭开盒盖。盒盖上的花纹从指尖露出几毫,正好朝向楚舒月与方如兰所在的方向,星星点点的紫色浓郁漂亮。 方如兰忽而开口:“姐姐怕是弄错了,臣妾从未给姐姐送过这样的东西。瞧这盒面上的葡萄花纹,倒像是莹贵嫔娘娘宫里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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