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思婉浅浅地还了一礼,扫了眼殿中,面色不大好看:“我听闻……出了些事?” 两位嬷嬷相视一望,笑容皆有些尴尬,继而左侧那个先道:“是,太后娘娘也气着了,正在侧殿歇息,倩嫔娘子请吧。” “好。”徐思婉点点头,提步迈进殿门。 现下原该是正做法事的时辰,殿中却静得有些诡异。偌大一方正殿都空着,巨大的金色佛像在安寂中显得更加肃穆,低眉敛目地睇着芸芸众生。 徐思婉无心理他,侧耳一听,就听到东侧殿中有隐隐交谈声。 她走到殿门口,见门外也没留个宫人,就径自将门叩了两声,扬音道:“太后娘娘,臣妾倩嫔……听闻祈祥殿出了些事,不得不来看看。” 殿中冷了一瞬,太后苍老的声音响起:“你进来吧。” 话音刚落,殿门便从里面打开,门内的宦官看也不敢看她,打开门就低下了头,沉默地退到一边。 太后与皇后分坐在茶榻两侧,徐思婉上前见礼,太后一喟:“起来吧,你坐。” 便有宫女上前为徐思婉添了张绣墩,徐思婉落了座,迟疑的目光在太后与皇后间看了看:“臣妾听说……孩子的卒日真被人换了。” 太后不语,皇后紧拧着秀眉,落在她面上的视线里含着几许扫不去的复杂:“那日你来向本宫禀话,本宫还道你只是伤心太过。现下看来,神鬼之事真是说不清楚。倒也多亏了你那孩子懂事,还知道托个梦给你,不然平白被人占了法事,这可如何是好。” 徐思婉抚住胸口,一副心神不宁的模样:“臣妾只是因为事关自己的孩子,不敢掉以轻心,却也不料竟是真的。可若是这样……”她露出惶惑,“那孩子是谁?臣妾的孩子称她作姐姐,娘娘却说从前不曾有过妃嫔失子。莫不是……”她语中一顿,“或是哪位亲王、长公主府中的孩子?算来便是臣妾孩子的堂姐或表姐了,称一声姐姐也是对的。” 皇后摸不准,无声地望向太后,太后面上怒色未消,缓了口气:“这倒也有理。” 可刚一说完就又摇起了头:“但也不对。若是哪个王府、长公主府的孩子,不论是小产还是夭折,好好在府里办法事就是了,何苦来祈祥殿搅局?” 徐思婉一副天真的模样,张口就道:“许是觉得自己去请的僧人不如宫中高僧的道行深?为人父母的,谁不想给孩子最好的呢?” 太后拧着眉摇头:“那大可来宫中请旨。这样的事,不论哀家、陛下还是皇后,谁能不允?” “这倒也是……”徐思婉低语呢喃,露出惑色。 话说到这一步,水被她搅得更浑了。 她引得太后想偏,太后疑及各位亲王与长公主,才会一查到底。若不然以太后在宫中沉浮多年的老辣,只怕消了气就要头一个想到皇帝头上。她若先一步想到是皇帝行事不端,难免要为其遮掩,这事也就闹不大了。 可若闹不大,于她而言又还有什么意思?她前前后后铺垫了这么多,无非就是想看玉妃栽个大跟头,再看皇帝被口诛笔伐。 太后思忖良久,疲乏一叹,抬眸看向她:“这事哀家与皇后给你个交待,你先回吧,刚失了孩子的人,不要伤神。” “谢太后。”徐思婉离席深福,见太后与皇后都不欲再多言,就恭谨地退了出去。 退出侧殿,她总算有心情望了眼正殿的大佛,走上前,为自己的“孩子”上了三柱清香,又双手合十,似在祷告。 实则她什么也没有求。 拜佛祝祷这种事,她早就不信了。若苍天真的有眼,秦家满门就都不该死,既然死了,现下就横竖不该是那人稳坐在皇位上。 世人总说“求人不如求己”,可似乎没人敢说求佛不如求己。但认真想来,“求人”大抵还能有些作用,求佛却是最没意思的。 是以在佛前装腔作势了一会儿,徐思婉就转身离开了。侧殿之中,皇后小心打量着太后的神情,半晌才敢劝她一句:“母后再心疼倩嫔和孩子,也别气坏了自己。” 太后眉心深陷:“偷换法事上的卒日,哀家在宫中这么多年,也不曾见过这样的怪事。倩嫔又是个懂事的,这些刀光剑影偏冲着她来,让哀家如何能不生气?” 皇后眼底颤了颤,面上笑容依旧:“臣妾会盯着宫正司查明此事,让倩嫔和未降生的孩子安心。” 太后缓缓地点一点头,神情疲惫不已。她近日身子本是好转了,被这事一气又不适起来,胸中觉得憋闷,腹中一阵阵地泛着刺痛。所幸那刺痛不深,她缓了两口气又缓解了大半,就无意多提,也起身离开:“哀家也回去了。” “臣妾送太后回去。”皇后忙也起身,扶着太后一同出殿。 傍晚时分,户部、兵部与鸿胪寺的官员皆从清凉殿中告退,皇帝才终于清闲下来,饮了半盏茶,吩咐宫人传膳。 已在外焦灼等候多时的周弘方也总算得以入殿禀话。他心中太急,迈进内殿时被门槛狠狠一绊,整个人扑跪下去:“陛下!” 皇帝见状拧眉,不满地看过去,认出他是玉妃面前的管事才没动怒。周弘方赶忙一拜,声音颤栗:“陛下……不好了,今日太后娘娘去祈祥殿敬香,无意中发现那卒日不对,动了怒,现下已命宫正司在查了……” 皇帝悚然一惊,手中的茶水都倾出来不少。下一瞬,不等周弘方再说什么,他已疾步出了殿门,往寿安殿赶。 彼时徐思婉正心平气和地坐在妆台前,慢条斯理地亲手卸去珠钗。花晨月夕一同为她铺着床,唐榆忽而进了屋,径直走到徐思婉身后:“陛下去寿安殿了。” 徐思婉美眸一抬,花晨亦转过头:“这么快?”她怔了怔,遥遥从铜镜里望向徐思婉,眼中不免生忧,“陛下一去,太后娘娘势必立刻将事按住,咱们便没时间将事情散出去了。” “谁说没时间?”徐思婉轻轻松松地笑着,摘下鬓边的一柄插梳,“白日里太后娘娘雷霆大怒,关了宫人押了高僧,事情早就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一旦出了宫门,街头坊间添油加醋传成什么样不正常?哪还由得了人管呢。” 说罢她语中一顿,笑了声,又言:“再说,不论传成什么样,跟咱们可没关系。百姓本就爱听宫里的故事,这种见不得光的是最好的。” “是。”花晨低下头,徐思婉垂眸不再多言,花晨知她大抵有话要单独与唐榆说,铺好床就与月夕一同走了。 徐思婉转过身,坐在那里仰头望着唐榆,认认真真道:“我还得再问一遍,那几个说书的真不识得你是谁?你可不许为了帮我就去铤而走险。” “真不识得。”唐榆失笑,“我岂有那么冒失?况且此事若查到了我便是查到了你,我断不会留下这样的后患。” “那就好。”徐思婉点点头,他又说:“正好过几日是王敬忠的寿辰,他那日必不当值,会在宫外的宅子里办寿宴。宫里的许多宦官都要去送礼表表心意,我借此出宫一趟,不会惹人怀疑。” “这你倒比我想得细了。”徐思婉衔起笑,美眸一转,却又说,“可你往年也去给他祝寿么?若往年不去,唯这回去,倒显得唐突了。” “今年是逢时的寿辰,才大办了。”唐榆顿了顿,又说,“再说,你道他的宅子是谁都能去的么?往年我便是想去,只怕也进不了他的门。” 他这般一说,徐思婉才想起,在她进宫之前他混得着实不算多好。宫中宦侍近万人,混不出头的那些莫说去见王敬忠,就是旁的掌事宦官大抵也见不着,日日都不过是浑浑噩噩地熬日子。 她不由一哂,美眸轻眨两下:“何必说得这样惨?就是个寿宴嘛,咱不羡慕他。等你三十寿辰,我好歹也该熬到个妃位了,到时便由我来出钱,给你大办宴席,让你也好好风光一场。” 唐榆听得笑出声,边摇头边往外走:“我懒得在京中置宅子,没地方办寿宴。你不如把办寿宴的钱直接给我,没有太监不爱钱的。” 瞎说。 徐思婉望着他的背影,心里小声反驳。 她瞧他就是不爱钱的,自己不爱讨什么赏,赏院子里其他宫人倒赏得大方。文房四宝与书籍字画在他眼里倒宝贝多了,她去过他房里一回,还是他在陶氏那里挨了板子正在养伤的时候,房里的墨香却还是比血味与药味都重。 等他三十寿辰的时候,她便送他一座宅子,再堆满一宅子的书籍字画给他。
第64章 林嫔 接下来的四日里, 徐思婉没有去见太后与皇后,亦没有催问祈祥殿的事查得如何了, 只是一味地闷在漪兰阁中, 显得郁郁寡欢。 而在这四日间,皇帝一步也没有再踏入漪兰阁。除此之外,他倒是也没再去后宫的其他地方, 但无形之中还是透出了一股心虚,徐思婉只消想一想,就觉得好笑。 四日后,风声一点点在京中传开, 说书先生们巧舌如簧, 以祈祥殿的变故为始,绘声绘色地揭出皇家丑事。 更有甚者, 连皇帝与玉妃痴缠的过程都编了出来。尤其是在平康坊那样下九流的地方, 穿插于青楼间的说书铺子编起这样的事情信手拈来,字字句句活色生香, 徐思婉问过唐榆他们究竟说了什么,唐榆一下子就红了脸,咳嗽着不许她问。 而后,自是圣颜大怒, 京中的官兵们就动了起来, 一夜之间抓了数人。可审问起来, 人人都说是听宫里的太监讲的,这听来就只是宫人们出去嚼了舌根,连追查也不好追查。 甚至就连徐思婉都不大确信, 除却她刻意安排出去的唐榆外, 是不是还有旁的宦官也出去说了些是非, 只作茶余饭后的谈资。 再往后,京中的读书人也跟着闹了起来。读书人总是喜欢用这样事由彰显自己的正直的,一时各色文章在京中横飞。 皇帝能抓那些不入流的说书先生,却不能随意动这些被视为来日栋梁的读书人,这股风就瞬间从街头坊间刮到了庙堂之上,只过了短短两日,就连朝中重臣也忍不住上疏过问了此事。 这般一直到了七月初,徐思婉在一个阳光正好的日子听闻太后急召了皇帝前去,梳妆妥当后便也出了漪兰阁的门,慢悠悠地去往凤凰殿。 她行至殿门口,外殿门外的宦官伸手阻了她,她识趣地驻足不前,却仍能听见寝殿之中传来的斥骂声:“你自己行事不端,偏在你父皇的丧期做出那样大不敬的事,如今倒要让朝臣闭嘴!哀家告诉你,只消哀家还活着,这事就不行!他们几个都是朝中老臣,你若敢为此事动他们一个手指头,日后便不要唤哀家做母后了!” 徐思婉侧耳静听,不难听出他大抵是因朝臣的上疏生了恼,想以雷霆手段逼迫他们闭嘴。这与他往日算得上贤明的治国之道大相径庭,却更像他儿时印象里的那个他,虚伪暴戾,且睚眦必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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