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紧紧咬住下唇,神情间犹有不忿,却又不再说什么,好似禁不住在妥协于他的安抚。 他很快地得寸进尺起来,拥住她、吻着她,她起先不肯回应,后来情不自禁地应对起来。他见状终于松气,笑了笑,与她挪去床上,之后便是大半宿的沉沦与热烈。 次日天明,她知他起了,却因腰酸背痛得实在起不来就又睡了过去,再睁眼时已临近晌午,花晨上前禀说:“陛下走时留了话……说等林嫔这事过去一些,就下旨晋娘子为贵嫔。” “知道了。”徐思婉淡然笑笑。 晋封的事,其实只要旨意没下都不作数。可他着意这般提一句,便可见他有多想哄好她。 他愈发地在意她了,她自要对得住这份在意,于是用过午膳就去了清凉殿,行至殿门处,果然见看到了林嫔长跪的身影。 屈指数算,她理当才跪了不足半个时辰,但衣裙上已尽是汗渍,妆容也已花得不能看了。 徐思婉在她身边停了停,眼睛只望着殿门,漠然道:“多行不义必自毙。林嫔自己行事不端,可莫要怪陛下与太后娘娘才好。” “你嚣张什么!”林嫔忿忿抬眸,盯着她道,“你在这事里又有多干净!什么托梦、什么婴灵,你敢说不是你……” “不是我呀。”徐思婉衔起一尘不染的微笑,“林嫔姐姐这话说的,好像是我设局加害姐姐一样,可见并不知自身有何错处。姐姐要知道,为着姐姐的一己之私,陛下多年来的清誉可险些毁了,我若是姐姐,现下便不这样攀咬旁人。” 她说得抑扬顿挫,自是气人的。 林嫔狠狠咬牙,一双眸子森狠地瞪着她,终是没再说什么。 徐思婉也不再多言,径自走向殿门。殿门处的宦官伸手将她一挡,作揖道:“倩嫔娘子安。陛下正与兵部尚书议事,只怕不大方便。” 兵部。 徐思婉无声地吸气,抿笑:“那我等一等。” 那宦官又躬身说:“天热,请娘子去侧殿等吧。” 她略作踌躇,摇头:“事关兵部,只怕不是小事。我是后宫妃嫔,理当避嫌,还是不进去了,我随意走一走便是。” 言毕她搭着花晨的手离开,出了清凉殿前的那方院子,有一方精致小巧的花园。 这花园大约不如清凉殿大,景致看起来都修得紧凑了些,可总好过京城皇宫之中的空荡宫道。是以不论是嫔妃还是朝臣,前来求见时若皇帝不得空,就都愿在此处等上一等。 而此处,也是朝臣们进出行宫的必经之路。 徐思婉安然等了近两刻,终于见到兵部尚书陶浦和走了过来。 四下里除却她身边的人外再无旁的宫人,她便不急不慌地行上前,还余几步远时停住脚,福了福:“陶大人。” 陶浦和一怔,遂拱手道:“不知这位娘娘是……” 徐思婉抿笑颔首:“我是倩嫔。” “哦,倩嫔娘子安。”陶浦和见了礼,眼中露出几许惑色,不知她有何事。 徐思婉慨然一叹:“其实我早想见一见大人,却总不得机会。如今可算见了,有些话终于能与大人说个明白。” 陶浦和一怔,惑色更深三分:“不知娘子何事?” 徐思婉低下眼帘,深深福下去:“陶大人一生为国,原该有儿女承欢膝下。但陶姐姐的事……是我对不住大人。” “娘子言重了!”陶浦和惊慌失措,一时上前想扶,却又碍于身份不好碰她,只得局促地连连抬手。 他重重地一声叹:“唉!那些事,臣都听陛下说了,是臣那个不争气的女儿一而再地犯糊涂,反倒倩嫔娘子大度,几度为她求情。闹出那么多是非,原是臣管教不严,万不敢受娘子这一礼!” 他说着说着总算回过神,将求助的目光投到花晨身上。花晨会意,忙扶徐思婉起身,徐思婉满目的感激:“大人不怪罪就好。其实……大人若是恨我,倒也没什么,我左不过拿这一命还了大人。我只担心大人因此对陛下心存怨怼,国事当头,只怕牵连大局……” 陶浦和听得心惊,连声道“臣不敢”,心下却又感念于她的这份忧思。 后宫的女人,总是将圣宠与身份看得最重的。尤其是宠妃,有皇帝捧着,最易忘乎所以。 可她却因虑及国事,肯放下身份,为着昔年的旧事来同他赔罪。陶浦和虽觉得她的这般忧心大无必要,却也不得不承认,论这份心,她比自家故去的女儿实在是强太多了。 徐思婉见他这般,总算笑了笑,脸上的忧色却并未减弱,叹了一声,复又轻道:“我一个深宫妇人,朝政之事一概不懂,却也有些担忧之事想问一问大人。大人先听一听,若觉得不妥……只当我没问,如何?”
第65章 扇风 陶浦和稍稍一怔:“娘子请说。” 徐思婉遥望了眼清凉殿的方向, 浅锁的眉间露出忧愁,边思量边道:“我听闻若莫尔狼子野心, 近三两年时有不敬之举……不知可会真的打起来?” 陶浦和听得笑了。按理说后宫不当干政, 可这话说是干政都有些牵强。因为在两国生隙之时,当真能干政的人早就深想细枝末节去了,唯有与朝政毫不相干的人, 才会问出这般笼统的疑问。 这是因担心烽烟四起而生的最简单的恐惧。 陶浦和便耐心道:“若莫尔的确多有不恭,但眼下大魏国库也不充裕,若能和为贵自是最好。兵部、户部与鸿胪寺近来一同廷议了数次,就是想寻一条免于刀剑相向的出路。” 徐思婉点点头, 又问:“那陛下呢?陛下怎么想?” 陶浦和神情略有一僵, 口吻也变得犹豫:“这个……” 徐思婉捕捉到他的情绪,朱唇轻轻一抿:“陛下想战, 是不是?” 陶浦和沉叹:“战也有战的道理。说到底, 万般不睦皆因若莫尔而起,并非我朝一力讲和就能解决。臣等虽议了数遍, 却也要承认,到了最后或还是难免不遂人愿。” 他这话说得委婉,无任何不敬之言,可徐思婉摸索着他话中的意味, 已不难将局面探个大概。 先前她就听说过, 鸿胪寺是不主战的, 但主战的将领却很有几位。眼下看来陶浦和这兵部尚书倒也不主战,但皇帝的心思已然动摇。 这倒也并不难理解,毕竟若莫尔的种种举动除却令边关百姓失了安宁, 最直接的影响就是冒犯天威了。言及天威二字, 他自然也是最为懊恼的那一个, 加之一国之君本也该有说一不二的权力,他心中想来不会有太多忍让。 徐思婉朝陶浦和颔一颔首,暂不急于多说什么,复又浅浅一福:“多谢大人,大人一心为国,真是辛苦了。” “应当的。”陶浦和拱一拱手,徐思婉便提步离开。她回到清凉殿前,没再理会林嫔,径直走向殿门。 这回殿门口的宦官没有拦她,她就直接入了殿。齐轩议完事终于得以小歇片刻,正在殿中踱步,见她进来就露出笑意:“适才就听闻你来了,到殿门口看了看却不见身影,去哪了?” “听闻陛下在议事,就去前头的院子里走了走。”徐思婉抿着和顺的笑容,悠悠言道,“后来碰上兵部陶大人经过,又与陶大人说了几句话。” 他不由一怔,倒不见怒色,只是问她:“你与他说什么?” 徐思婉长叹:“昔日陶氏的事,虽是咎由自取,但总归是为着臣妾才让她失了性命。为人父母教养儿女总也不易,臣妾虽不至于心疼陶氏,却不能不心疼陶大人这个做父亲的,就与他赔了个不是。” “都过去了。”他攥了攥她的肩头,她微微抬起两分眼帘,续说:“后来臣妾又问了问,大魏会不会与若莫尔开战。” 说这话时她目不转睛,不敢放过他眼底一分一毫的情绪。 她自知他已对她存了很深的眷恋,理当不会再计较这样的事,但事关朝政,她总怕自己拿捏错了,不得不一步步地试探。 便见他一哂:“怎么,你是害怕?” “臣妾不怕。”她摇头,一壁静想陶浦和适才所言,一壁踱向侧旁的檀木椅,自顾落了座,才续道,“臣妾先前听宫人们嚼舌根,对若莫尔的事略有耳闻,心下倒期待这一战呢,只盼能出了这一口恶气,扬我国威!” 这话听着幼稚,惹得他又笑一声,信步踱过去,在她身边的椅子上也坐下来,用给小孩子说道理般的口吻道:“打仗不是那么简单的事。一旦战火四起,百姓总要遭殃,还是不战为好。” 从陶浦和适才透出的底细来看,这话只是场面话。 徐思婉偏一偏头,露出不解:“那臣妾倒不大明白,天下太平固然紧要,可陛下的颜面就不紧要了么?” 他面色一沉。 她若有所思地续说:“就算是小孩子,也时常会被父母教导说‘人善被人欺’。陛下身为一国之君,若一再隐忍退让,如臣妾这样知道陛下心思的自然明白陛下是心系天下。可若莫尔本就不怀好意,难道不会觉得陛下这般很好欺负,是而更变本加厉起来?到了那时候,百姓的日子会不会更苦呀?” 她一言一语只消是语调上扬的疑问,听来就真像实实在在的发问。就像一个什么也不懂的小孩子突然接触到复杂难懂的书本,一言一语探究得天真。 齐轩慨然一叹:“这样的道理你都懂,朝臣们却不明白。” 她露出讶色:“诸位大人都是饱学之士,岂会不懂这样浅显的道理?” “……倒也不是真的不懂。”他哑然失笑,“只是此事牵涉甚广,文武百官想法各不相同,难以拿定主意罢了。” 言及此处,他自觉大概与她说不清楚,摇了摇头,索性道:“不说这个了,陪朕用膳,用完膳一同歇一歇?” “好。”她欣然点头,他当即吩咐宫人传膳。不多时,宫女宦官们鱼贯而入,将一道道午膳步在膳桌上。 他们各自落座,徐思婉下意识地往外看了眼,似不经心地道:“林嫔真就这样日日晌午都来跪着?” 他刚执起的筷子在手中一顿:“母后亲下懿旨,朕也不好说什么。” 她低着眼帘,给他夹菜:“臣妾与她积怨已久,见她这般心觉解恨。只是现下这般……陛下是不是还得顾及几分她堂兄的面子?林嫔的两位堂兄都是鸿胪寺重臣,后宫之中人尽皆知,眼下既是这般局面,陛下可莫要为着一个林嫔伤了两位大人的心。” 他摇头:“母后下的旨,朕都说不得什么,更轮不到他们说嘴。”说着一块鱼肉已送到她嘴边,他笑道,“天天忧心这许多事情。快好好吃饭,堵住你的嘴。” “……陛下这是嫌弃臣妾了。”徐思婉双颊一红,张口将鱼肉吃下,不好再多言其他。 好在话说到这一步,他的心思已尽数摸清了。接下来当如何安排,也已皆尽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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