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笑着,“说好了半日的。” 顿了下,他问她:“你被什么耽搁了?” “整顿山寨。”她提枪,轻笑,“山寨规矩,最能打的当老大。不服气的统统打过一顿,我现在已经是大寨主了。” “我说为什么山里没几个看门的,原来都去看你打架了。”他无奈地摇头。 姜葵轻哼一声,收了枪,转头笑看身边一人,“赵小川,该叫我什么?” 皂布青衣的精瘦少年急忙一拜,朗声道:“姑奶奶饶命!” “这位是?”祝子安笑问。 “白石山寨原寨主赵小川,现在是二寨主了。”姜葵懒洋洋地介绍,“你可还记得我说过,我从前做过山匪?” “记得。”祝子安颔首。 “他是我当年收下的跟班之一。”姜葵笑道,“这么多年不见,长安混不下去,跑来淮西混,听到我的名号,竟敢不来迎接。” 赵小川小声嘟囔:“姑奶奶,我根本不知道你来了。你一上山就先揍我一顿,也该解气了吧?” 他转头望向祝子安,又好奇问道:“姑奶奶,这位是姑爷爷吗?” 话刚出口,他挨了一拳头。他抱着脑袋逃窜,看见祝子安微微笑着,对他抱袖作揖,“初次见面,在下祝子安,江湖上有个诨名作‘蒲柳老先生’。” “久仰先生大名。”赵小川连忙还礼,“不知先生竟如此年轻。” 祝子安笑道:“我在漕帮有一位朋友,托我来淮西查匪乱一事,还请赵二寨主知无不言。” “此事说来话长,一时讲不清楚。”赵小川略作思忖,“今日夜色已晚,我先安排二位住下,明日必定将我所知之事一一道来。” 赵小川领着两人往山寨深处走去,姜葵走在祝子安身边,轻轻扶了他一下,低声问:“你还好么?” “还好。”他笑了声,“在镇上睡了半日,方醒来没多久,此时倒是不困了。” “姑奶奶,”这时,赵小川回头问姜葵,“寨子里地方小,空屋子实在不多,你们是要两间么?” 姜葵平静回答:“一间足够,有两张床即可。” 赵小川眼睛一眨,悄声问祝子安:“先生,你真不是我姑爷爷……?” 他还没问完,脑袋上又挨了一拳头。 白石山匪帮藏匿于深山老林之中,数座山寨依山而建,掩在山腰处的层叠密林之中。 山寨深处有一片幽静的松木林,林间错落着筑成几座竹屋。风吹枝头雪落,厚厚铺满屋顶,屋顶下方点着几盏油灯,灯火在晚风里盈盈跃动,透着明亮温暖的光。 赵小川把姜葵祝子安两人安排在一间空置的竹屋里,喊了几个山匪送来一应衣物,然后飞快地退下了。 两人很快拾掇完毕,各自前去打水沐浴。姜葵回来时,望见竹屋里空无一人。炭盆已经烧热了,烘得屋里微微暖意。床边案几上放着一个木漆盘,上面搁了一盏助眠的花茶。 漆盘底下压了张字条,上面潦草地写了几笔,“找地方发呆。” 翻到背面是:“早点睡,别等我。” 她轻轻哼一声,撇了下嘴,“大晚上的又不睡觉。” 放下字条,她提了一壶酒,转身推门而出,在松木林间轻盈地起落。 深冬林木间,风吹簌簌雪落,漫山遍野尽是一片悠然的哗哗声。 松木最高处,有一人倚坐在枝头,低眸遥看山脚下万家灯火。星星点点的光流成交织的长河,如摇曳燃烧的海,又如寂静明亮的湖。 少女足尖轻点,落在一截覆雪的枝头,笑吟吟问他:“你又不睡觉?” “睡不着。”他懒洋洋地答,“想点心事。” “你最近总在想心事。”她轻轻地说,坐在他身边。 她拎起酒壶,拨开木塞,递到他面前,“喝酒么?” “不怕我喝醉了掉下去?”他笑。 “反正我会接住你的。”她也笑。 他接过酒,慢慢饮着,也不说话,只是遥望山间雪落,松风吹雪,雪坠人家屋顶,覆上茫茫无尽霜白。 “其实你今日不该那样来找我的,”她忽然说,“你在镇上等我,我会去接你的。” “我知道。”他轻声说,“但我很想你。” “不过半日就想么?”她失笑。 “嗯。”他点头,“一刻都想。” 她笑着摇头,“你这么快就喝醉了?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他也摇头,“我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可是……”他很轻地说,“我不想你知道。” 她怔了下,低垂着头,没有说话。 两人背靠着背,安静地坐了一会儿,倾听松风卷过积雪,扑簌簌落在林间。 月光无声坠落,再坠落,落在霜雪的枝头,落在婆娑的树影间,落在他们的头顶上。 “江小满。” 他忽然很轻地喊她。 “你觉得……谢康在你心里是什么人?” 这是他第二次问这个问题。 身边的少女静了许久。 许久,又许久。 她很轻地开口。 “心上人。”
第94章 知道 ◎他喜欢你。◎ 树影婆娑, 雪落簌簌。 身边的人抬起头,仰望天上明月。 良久,他轻声问:“即便知道他是一个快要死的人么?” 她低着头, 轻轻答:“嗯。” “即便……”他低垂眼眸, “知道他给不了你承诺、给不了你时间、也陪伴不了你很久么?” 她望着远方灯火, “嗯。” 他无声地闭上眼睛,“谢康那样的人,不值得喜欢的。” “他值得的。”她摇头,又轻轻笑了, “那个笨蛋……我喜欢他很久了。” “是么。”他低低笑一下, “他听到这话, 大约很吃惊吧?他不知道你喜欢他那么久。” “他不知道。”她也笑,“他太笨了,居然那么久都没有察觉。” “你太好了,你对每个人都很好。”他轻声说, “他总以为你对他好, 只是可怜他生病而已。他真的很坏啊, 他时常利用你的同情心, 骗取你可怜他。他自以为是、自欺欺人,是个十足的混蛋。” 她轻轻笑着,重复他的话, “十足的混蛋。” “但我很喜欢。”她又说。 草木沙沙作响, 仿佛微微的涨潮。 他闭了闭眼睛,“也许,他心底里是知道的。可是他不敢信。” “其实, ”他又说, “他喜欢你很多年了。” “嗯。”她点头, “我知道。” “什么时候知道的呢?” “有一天,我发现他的手腕上系着一根红绳。那是我束发的红绳。从那时候起,我就知道了。” 他怔了下,又低笑,“他好笨啊。这么容易就被你发现了。” “是啊。他好笨。”她呢喃似的,“他为什么要系那根红绳呢?” “听闻民间有一种说法,在手腕上系红绳可以保佑平安。”他仿佛自语般,低低地解释,“他大约也希望自己可以活得久一点吧?你就像小神仙一样,保佑着他平安。” 他轻轻摇了摇头,“他不该做这样的事。太容易露馅了。” 松风吹起山涛,漫山遍野都是雪落的声音。他在风里仰起头,月光静静流泻,落满他一身霜白,仿佛乘风欲去。 “谢康最讨厌的事,就是看见你难过。”他忽然地说。 “最最讨厌的……就是你为他难过。” “有时候,我在想,他这个人太自私了,太过分了……他明明应该再离你远一点,为什么他总是忍不住靠近你。他实在是一个很坏的人啊。” “像他那样的人,”他淡淡笑一下,“就应该安静地独自赴死。” 倏尔风动。 他的眸光微颤。 始料未及的刹那,身边的少女蓦然从背后抱住他,伸手捂住他的口。 她的声音响在耳边,对他下令似的,“闭嘴。” 他怔住,没有动,也没有回头。雪夜的风微凉而无声,吹起她的发丝,拂过他的颊边,恍若漫天花雨,纷纷扬扬地卷来。 月光泼溅如水,漫过积雪的枝头。 山风流遍松林,一声又一声,他任她这样抱着他。 两个人的身体都在微微地发颤。 一捧雪从枝头簌簌滚落,扑扑落进满地月华里。山脚下灯火沉浮,头顶上星光明灭,伴着风吹松涛如潮,翻又涌,起复落。 她轻轻地开口,“他不会死的。” 他很慢地闭上眼睛。 “所有人都不相信,连他自己也不相信。”她轻声说,“可是我相信。” 她把脸贴在他的背后,安静地靠着他,“你陪我一起相信好不好?” 满山的风里,他闭着眼睛,倾听她的呼吸声,她的心跳声,每一声都那么清晰而热烈。他感觉不到温度,可是他知道那是温暖的,近乎滚烫的,炽热又明亮,闪烁在岑寂的黑暗里。 “好。”他轻声说。 “是约定么?” “是约定。” 他伸出手,同她击掌。 她低着头,对他说:“那你抱我一下。” 他双手揽过她,把她放进怀里,深深地抱住她。 松风在群山之间回荡,两人坐在最高的枝头,遥望万家灯火沉落,远方银河升起,仿佛星织的缎带,寂静地闪光。 无垠的流光在天地间往返而来。 她靠在他的胸口,听着他的心跳,一下又一下,慢下去。 “你该睡觉了。”她低声说。 “不想睡。”他摇头,“怕忘记。” “别怕。”她贴近他的心口,“我会帮你记得。” 他抱着她,闭上眼睛,低垂着头,渐渐失去意识,缓慢地倾倒在她的身上。他的气息擦过她的耳垂,发丝蹭到她的颈间,弄得她有一点痒,好似轻轻撩拨了一下。她低着头笑了一下。 然后她转身扶住他,从他垂落的手里,抓起那个酒壶,喂了一口药酒给他。 他闭着眼睛饮下了。她把酒壶收进大氅里,手指的动作稍顿了下。 酒快要饮尽了。 她咬紧了下唇,小心地扶起他,往竹屋的方向而去。 - 翌日清晨,天清气爽,鸟雀啁啾。 山间竹屋内,火光在炭盆里噼啪跃动,偶尔擦亮一个火星。 床上的人睁开眼睛,望见身边睡着的少女。 她像小猫似的蜷在他的胸口,脸颊淡淡的绯红。一绺儿微卷的发丝蹭过她的小巧下巴,随着呼吸声一颤一颤。漂亮的发梢映在阳光里,缀着点细细碎碎的金。 他似是怔了下,低头想了一会儿,安静了片刻,摇着头笑了笑。 随后,他起身,坐在床边的案几前,用红泥小炉烧了热水,慢悠悠地沏茶。 淡淡的茶香溢开在屋内,她迷迷糊糊地“唔”了声,从睡梦中醒来,看见他坐在旁边,“你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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