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下眼眸,望着怀中睡熟的少女,淡淡笑了一下,复又轻轻叹息一声。 “江小满啊江小满,”他呢喃般的,“我该拿你怎么办?” 摇摇晃晃的船舱里,他安静地抱着她。烛光流遍他们的周身,仿佛熔金般灿烂明亮,在半明半暗的室内微微地闪烁。 姜葵睡醒的时候,抬眼看见祝子安低头望着她。他的眼眸低垂,一盏烛灯的光投落下来,在他高挺的鼻梁下方落了片浅影。 她有一瞬的愣怔,仿佛从他的目光里读出一种悲伤。 转瞬即逝。 她轻眨了下眼睫,他已经笑了起来,“你睡了好久,快到午膳时辰了。我去做饭吧?” “用得着你亲自做饭么?”她在他的怀里打着呵欠,“这只船上的‘布商’,不都是你打点过关系的?” “做给你的。”他扶着她的双肩,推她坐起来,“别人做的饭,怕你吃不惯。” “我哪有那么挑食。”她哼道,由他拉着,“不过你做的话,我想看着你。” 他带着她去了船尾的厨房,在灶台底下生了一把火,挽了袖子开始炒菜。她像个小帮工似的,忙前忙后地帮他递食材、香料、糖盐酱醋,又悄悄地替他试身边物什的温度。 有时候她碰到发烫的漏勺把手,立即跳着脚喊,“好烫好烫”,他就笑一下,抓着她的手腕,摁在大瓷碗里就着清水,冲洗她微红的指尖。 她抬起头,撞见他落来的眸光。一点淡淡的烟火气里,他的眉眼温和,唇角微微上扬着,像是对她宠溺似的微笑。 “你今日总这样看我。”她撇过脸,“你这个人怎么回事?” “没事。”他笑了一声,“你方才跳脚的样子好可爱。” 她感到耳尖都在发烧,“你闭嘴。” 饭菜很快摆满了一桌,两人就在厨房里用午膳。这里安静,没人经过,只有一方舷窗半开着,微凉的河风吹进来,吹起几缕雪白的烟气。 祝子安持着筷子,往姜葵的碗里不停地夹菜。一会儿功夫,她的瓷碟上就堆起了琳琅的食物,小山似的,满满当当。 “我会撑死的。”她苦恼地说。 他弯了弯唇角,往她的口中夹了一小块烤鱼,“好吃么?” 烤肉的气味在齿间溢开来,带着点温暖的焦香,味道调得恰到好处。她眯了眯眼睛,一边嚼着,一边含糊地答:“好吃。” “以后都做给你吃。”他笑着说。 她点头,“好呀。” 停顿一下,又郑重补了句,“一直。” “好不好?”她望着他,仿佛在要求一个承诺。 他的眸光动了下,低垂下去,淡淡含着一点笑意,“我尽力。” 桌上静了一霎,他转过头去,望向舷窗外的风景,慢慢地说:“等我们回长安的时候,大约就要开春了。春天一来,两岸都绿遍了,路上会很漂亮。” “到那时候,”他想了想,“我去采一把早春的香草,钓一尾渭水的鲢鱼,炖好多鱼汤给你吃,好不好?” “好呀。”她轻轻地说。 午膳后,两人各自回到房间,继续忙碌着各自的事。一下午过去,再到晚上,祝子安又去做饭,两人坐在一起吃。 船上的时光流逝得很慢,令人产生无端的错觉,几欲相信某种静止的永恒。 入夜后不久,祝子安回房睡了,姜葵在房里翻看图纸,偶尔抬头望向对面。 他没有关门,她可以看见他的侧颜。隐约的星光下,他静躺在绒毯里,深阖眼眸,仿佛沉眠,周身流淌着朦胧的光影。 许久,她静悄悄起身,披一件雪白绢衣,乌发赤足踩过地板,走向他。 她钻进绒毯下,双手环住他,抱着他为他疗伤。他很安静,一动不动,连呼吸也轻,在她的怀里如同一个任她摆弄的偶人。 终于,她感到疲倦,松开了手,躺在他的身侧。她偏过脸,看他的睡颜。 对面的房里点着一盏油灯,把烛光斜斜地投落过去,落在他的眉眼上,淡淡的光照亮他的面庞。 她眨了下眼睛。 摇曳的烛光里,他的耳廓微微发红。 ……他在装睡。
第92章 逗弄 ◎他的呼吸乱了一瞬。◎ 窗外涛声如潮, 一声又一声,落进她的耳里。 几乎在刹那间,她明白了他今日忽然的异样, 他望向她的眸光里, 那种安静无声的悲伤, 以及那些起起落落的心绪。 她的唇瓣微微翕动,几度欲开口喊他的名字,又在出声前刹住了。 她闭了闭眼睛,双手轻轻捧住脸颊, 慢慢垂下眼眸, 静静地想着什么。 满室烛光流淌, 伴着大河涛声,低而缓,起又落,平复她纷纷乱乱的情绪。 许久, 她坐起身, 低头看他。炭盆里毕剥作响, 室内暖意微漾, 曳动的火光落在他的面庞上,光影摇摇,半明半暗。 半晌, 她歪了歪脑袋, 意识到他还在专注地装睡。 他一动不动地躺在绒毯里,紧闭着眼睛,呼吸声浅淡平和, 睫羽历历分明, 在烛光里投落安静的浅影, 仿佛他是真的睡熟了。 可是微红的耳廓一下子出卖了他。 这副决心装睡的模样,却显得有些好玩。 她低着头,笑了一下,忽然起了一点逗弄他的心思。 晃悠悠的船舱里,她俯身下去,凑近他的脸,近乎鼻尖抵着鼻尖。她的气息贴过来,他的呼吸乱了一瞬,每一根睫毛都紧张起来。 她的长发从肩头披落,扫过他的面庞,他几乎屏住呼吸。紧接着,他假装在睡梦中,轻轻侧过脸,悄悄地换了下气。 她无声地扬起唇角,笑得肩头微颤。他隐约察觉到动静,眼睫好奇地轻颤一下,身体仍旧保持着不动,一心一意地装睡。 她笑了一阵,似是满足了,托起双颊,趴在床上看他。 炭火烘得室内发热,她抬起指腹去抵他的额头,想要试探一下他的体温。 恰好一个巨浪轰然拍来,船身猛地往一侧倾斜。 她“啪”地撞进了他的怀里,他近乎本能地抱住了她。 两人的呼吸同时一滞。 很慢地,他睁开眼睛。 一个慌乱的对视。 “吵醒你了?”她小声打破沉默。 接着飞快地寻了个借口,“我来看看你睡着没有。” “我睡着了。”他接过她的话,“刚刚醒的。” “我知道。”她立即说。 顿了下,“不小心吵醒你了……抱歉。” “没事。”他迟疑了下,“那我继续睡了?” “你睡吧。”她的脸颊发烧,“那我也去睡了。” 此时此刻她还被他抱在怀里,但两人都避开了谈及这一点,各自假装无事发生。 他松开抱住她的双手,她从他的怀里钻出来,牵起裙角往对面的房间里走。他注视着她的背影,烛光落在她的发间,发梢被烫出微金的光,在低徊的风中轻轻地颤着。 随后,对门的灯火一跳,淡了下去。 隐约的光芒里,他望着对面的少女,轻声说:“多谢。” 渐渐的,他闭上眼睛,沉入无边的睡梦中。 许久,床上的少女翻过身,看向沉睡在绒毯里的人,低低地说:“不用谢。” 她低笑一下,“笨蛋谢康,我知道了,你也知道了。” “可是你还没准备好告诉我。”她悄声道,“我可以再等一等,不过我的耐心很有限……” 她下令似的,“你最好快点。” 浪涛一声又一声,漫过烛光摇曳的地板,响在不尽的灯火之中。 - 船行半月有余,终于抵达淮西。 一路上船行极快,几乎不做停留。每经过一地,便有小船秘密赶来,将官府文书送到船上,内容涉及各地民政。 祝子安每日在案前批阅文书,姜葵在他对面的房里研读舆图,两人各自忙碌,只在用膳时对坐闲聊,偶尔在睡前讨论淮西局势。 船队停在淮州附近一座港口,船上水手吭哧忙碌着运货,仍旧伪装成布商模样。熙熙攘攘之中,祝子安与姜葵悄然下船,步入来往的人流里。 “应公羊先生所托,我们先去查匪乱之事。”祝子安道,“漕船私运货物一事,我让洛十一继续盯着,他带人去淮州城里查探。” 姜葵颔首,“我这些日子细细研读淮西舆图,再结合公羊先生近日来信,匪帮的据点极可能在距离此地不远的白石山上。” 她蹙眉思索,“公羊先生的漕帮势力多在水上,本与陆上的匪帮毫不相干,彼此井水不犯河水。可是近月来匪乱,与他做生意的商队经过这一带,竟会被无端劫掠,而他派去寻回货物的人手,也常无故失踪……这实在异常。江湖帮派划分地界以后,很少侵犯对方的势力范围。” “我对淮西也不熟,以往从未听说此地有匪乱。”祝子安抵着下颌想了想,“先去白石山脚下看看。” 两人边谈边走,行至一个路口。祝子安喊住一位赶牛的老伯,用一小包碎银换了一架牛车和两个竹编斗笠。 两人各自戴上斗笠,轮流赶着牛车,往乡野的方向而去。 乡间小路曲曲折折,两侧稻田覆盖着积雪,车轮吱吱喳喳地轧过,带起的小风卷起细雪纷飞,飘飘如盐,在明朗的天光里起落。 “好安静。”板车上的少女仰望着蔚蓝天空,“这一带根本不像有山匪作乱。” 车座上的年轻公子执着撇绳赶车,“路上找人问问。” 稻田不远处,立着成排的草垛,一团又一团铺满新雪。几个小童子在草垛下堆雪人,一面把掌中的厚雪揉成球,一面咿咿呀呀地唱歌,嗓音清脆稚嫩。 牛车停在草垛前,年轻公子从车座上徐徐下来,摘了斗笠,弯身递出一把糖籽,送到几个小童子的手里。 小童子们立即欢天喜地,眉开眼笑,“多谢公子!多谢公子!” 祝子安含笑看他们吃了一会儿糖籽,旋即温文有礼地询问:“敢问几位小童子,附近一带可有山匪经过?” 此言一出,几个小童子的脸色倏地变了。他们一下跳了起来,把手里糖籽“哗”地扔了,一面往屋里跑,一面连连喊,“没听过,没见过!” 这间草屋原本开着门,屋里做缝纫活的老妇人听见对话,面色一冷,起身把门窗“砰砰”关上,屋里霎时没了动静。 祝子安与姜葵对视一眼,各自微微蹙眉。 两人继续往白石山的方向走,一路上但凡问到山匪,无论放牛的牧童,还是田里的老伯,都连连摇头答“没见过”,紧接着望向他们的眼神变得警惕而充满敌意。 祝子安叹了口气,“得换个思路。” 他压低了斗笠,回头笑道:“少侠,看来你要再做一回山匪了。” 牛车行至山脚下的白石镇,停在一棵乌桕树下。镇口坐落着一家不大的酒肆,门口一张彩幡招展,门里飘出又浓又烈的酒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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