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他一点也不像高高在上的皇太子,仿佛只是寻常人家的少年郎君,用心又郑重地为喜欢的姑娘过生辰。 一碗面很快煮好了,他双手一端转身上了楼,身边的少女牵着他的衣角在前面引路。 阁楼木门推开,晚风涌了进来。两个人面对面坐在一张矮案几两侧,中间是一碗热气腾腾的长寿面。 “江小满,”他笑着对她说,“生辰安康。” 接着他夹了一筷子面,喂到她的口中,看着她满足又快乐地吃下去。 “这是祝子安送你的生辰礼。”他笑道。 “那谢无恙的呢?”她装作讨要似的朝他摊开手。 他看了她一会儿,无声地笑了一下,在她的掌心轻轻一击。 然后在心里,许一个太平盛世给她。 星光从窗格里流进来,透过窗纱而变得朦胧。他的眉眼在这样的光芒里,格外地洁净和明亮,仿佛在寂静地闪光。 “你在想什么?”她仰起脸问。 他揉了揉她的头发,“我忽然在想……要是你只是江小满,我只是祝子安,我们可以在江湖上仗剑行走,牵一匹马,带一壶酒,如此快意一生。” “倘若……” 他低垂眸笑了下。 “我不是皇太子,你也不是太子妃,我们就在这人间烟火里相逢,做一对世上最寻常的夫妻,该有多好?” 她伸出手,抹过他的眉骨、眼尾和脸颊,一点点卸去他的易容。接着她又以指腹按在自己的面庞上,同样卸去了自己的易容。 就这样他们以本来的面貌,如此坦诚直白地相对。 “我们做一日寻常夫妻吧。”她说。 初夏的夜晚,空气里有栀子花的香。蟋蟀和夏蝉聒噪,远处池塘蛙声一片,鸟雀在枇杷树的枝头啼鸣。 一方小小的阁楼里,两个人煮酒、烹茶、灯下念书、临窗对酌。他们像是从这段沉重的岁月里偷来了一日,短暂又漫长地拥有了一个烟火气的夜晚。 夜深人静的时候,地板上落了星星点点的光,他们在无数光芒里拥吻,不知今夕何夕、今日何年。 - 宫城北边的一座废弃偏殿内,“啪”的一声,灰尘震起在桌面上。 三皇子谢宽拍下掌心一枚铜钱,说话的语气近乎暴躁,“近月来我被关在宫中禁足,江湖上势力顷刻间被清洗,南乞的几个人统统都是废物。” 他咬牙冷笑,“此刻我能完全确定,那位蒲柳先生必定是我的好皇兄……当时未能察觉他的江湖身份,不曾设法布局杀了他,现在真是后悔得很。” 内侍监余照恩抱袖而立,“我收到一条密线消息,淮西战线将推至宋州附近。督军是我北司的人,一旦寻到机会便会破坏用兵。一旦事成,同时将有百人在朝上进言,力主罢兵。” 他缓缓道:“待到那时,不能让皇太子有开口的机会。” 谢宽抬头,“余公公有何指教?” “在宫里寻不到机会对他下手,只能在宫外布置围杀。”余公公沉声道,“而且朝堂与江湖,必须同时行动,行刺太子之时,也是奏请罢兵之机。” 他从袖中取出一卷纸,搁在谢宽面前的桌上,“多年前我曾借贤妃之手,在东宫埋过眼线。那是两名太监,平时听贤妃差遣在东宫办事,暗中为我查探皇太子情况。岐王一党失势后,他们被太子妃从东宫清理了出去。” “我昨日命他们到掖庭宫面见,从他们口中发现一个有用的情报。”他继续道,“皇太子大婚那夜,他们曾跟踪太子妃去过东角楼巷一座书坊。” 谢宽接过图纸,支起下颌看了良久,“要在那里设伏杀人么?” “只有一次机会。”余公公以指节叩了叩桌面。 “明白。”谢宽笑道。 他连抛六次铜钱,在檀木桌面上算了一卦,慢慢地笑了起来。 “下月必将见血。”他满怀期待地说,“响在夏末的丧钟声……大约会很动听吧?” 作者有话说: 注:《归田园四时乐春夏二首》:“南风原头吹百草,桑叶正肥蚕时饱。” 感谢在2023-10-27 03:20:05~2023-10-28 00:03: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抒书 20瓶;惊雀 10瓶;幽冉 2瓶;工具预设、zzzzzzzz、抱个香子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4章 仲夏 ◎月亮又圆又亮。◎ 仲夏之日, 梅子熟时,松廊雨过,荷花盛丽。 清浅的夜色里, 一辆青幔白马的车从东宫荷花池经过, 穿过一片开满枣花的禁苑密林, 转往东角楼巷书坊而去。 月光漏进车窗里,谢无恙握着一卷案宗,低头慢慢地翻阅着,偶尔手指拨动一页, 沙沙的纸页声响在车厢内。 身边的少女提了一盏灯, 为他照亮纸页上的字, 偏过脸凑过来陪他一起读着。 “近日的战报越发延迟,我怀疑有人在背后动手脚。”他揉了揉眉心,“这几日朝上反对用兵的声音忽然平静了,仿佛在等淮西那边传来什么消息……” “清河先生在户部雷厉风行, 压着的军饷都拨了下去, 按说行军应当较为顺利。”姜葵接话道, 微微蹙眉, “但我许久没有收到父兄的家书了。” 他摸了摸她的头发,“但愿不日就有消息。” 马车停在书坊的后院里,赶车的黑衣少年跳下车, 为车厢里的两人撩开车帘。谢无恙搁下卷宗, 同姜葵一齐下车。 书坊的侧门推开,“吱呀”一声,些许的浮尘从门上飘落, 在月光里静静浮动。 “清河先生为官后搬去了子城附近, 书坊近两月无人看顾, 落了不少灰尘。”谢无恙以大袖为身边的少女挡了挡落灰,随即擦亮了一个火折,点燃了放在桌上的一座烛台。 他端起烛台,引着姜葵往里屋走,边走边说:“今晚终于得闲来一趟,他托我们代为整理账簿。江湖之事已毕,这次收拾完卷宗,许久都不会回来此地了。” 他推开里屋的门,把烛台搁在柜台上,望着堆积如山的账册文簿,嗓音里含着点怀旧的笑意,“好久不来了,居然有点想念。” “这间屋子我不常来。”身边的少女靠在柜台前,捧起脸回忆着,“我有点想念楼上的雅室。从前江湖上天天闹事,我记得曾有一段日子特别忙,我们连续约见了整整一个月。” “我也记得。”他低低笑了声,抱起一卷文簿,“你总是来得很迟。等你的时候很无聊,我在这间屋子里看账……你真是欠了我好多银子啊。” “你要赚那么多银子干什么?”她歪过头看他,“你可是皇太子,你又不缺钱。” “东宫的用度都是内官宫拨下来的,那才不是我的钱。”他拍了拍积灰的账本,“记在这些账上的银子,每一笔都是我自己赚的。” “可是你要赚来干什么呢?”她好奇地问。 “大半是留给你的。”他轻轻笑了笑,“当初我自知命数不长,想着日后留一笔遗产给你,够你花一辈子那么多。” 她垂眸静了下,听见他又笑道:“我知道你是个花钱如流水的,银子到手了就用光,因此托了清河先生帮我,这笔钱会分批给到你手里,一直到你变成老婆婆。” “我才不会变成老婆婆。”她低哼。 他探过身吻了她一下,继续慢悠悠道:“至于剩下一半么……一份留给阿蓉,用来给小尘治病。一份留给铁公子,我怕他赌光了会挨饿。还有一些当做给清河先生的酬劳,另有一份是留给洛十一讨媳妇的。” “给洛十一讨媳妇?”她笑了。 “嗯。”他也笑了,“你不觉得他天天那副冷淡的模样,将来很难讨到媳妇么?姑娘家不高兴了都是要哄的,我看他嘴笨得要命,蹦不出几句哄人的话。” 他以指节叩了下柜台,转身朝后院笑道:“是吧洛十一?我知道你听见了。” 后院里的黑衣少年正在喂马,杵在原地梗着脖子,一张脸冷冷淡淡,一副装聋到底的模样。 谢无恙笑得厉害,摇着头转过身,随意靠坐在柜台下面,把怀里的账簿堆在身边,一本本摊开来翻看整理。 身边的少女跟着笑了一阵,抱膝坐在他的身边,从纸堆里随手抽了一册账本,无聊地翻看了几页,歪着头眨了眨眼睛,“你说过想在江南置一座宅子,原来是真的啊?” “当然是真的啊。”他边收拾着账簿,边懒洋洋回答,“我后来问过江湖上的朋友,特意托人寻到了一方好宅子。” “宅邸不大,一堂三室,配了厨房和马厩。外头是一处闲静的横街,入夜了听不见人语,偶尔有风吹草叶的声音。” 他漫不经心地讲着,分明是信口胡诌,偏偏又好像亲眼见过。 “庭中有一眼深达百尺的水井,井边一年四季都歇着鸟雀,天一亮就把主人吵醒。院子里种了很多六月雪,夏天的时候花开,白色的花瓣落满庭院,像是下了很大的雪。” “置下宅子的时候,本以为不会有去看的机会了。”他低着头笑了笑,“那时想要你去住一住,当做是替我看过了。” “我们会一起去看的。”她侧过头靠进他的怀里,“明年就去小住好不好?” “好啊。”他轻轻抱着她,亲吻她的脸颊。 许久,台上的蜡烛烧了半截,火光渐渐微弱了些。 谢无恙起身,一手抱着整理好的账簿,一手拉了拉身边的少女,“好了,走吧。我们回东宫。洛十一那边应该也把要带走的卷宗都收拾好了。” 两人弯身钻进停在后院的马车,赶车的少年在车座上挥起长鞭,催动着白马小步慢走离开书坊。 仲夏的夜晚,月亮又圆又亮。夜深人静,蝉声如沸,响在青石砖的路上。马蹄声踢踢踏踏,踩过潋滟的月光,沿着小径往北而去。 一线月光流进车厢,照亮窗边小憩的人。他靠在身边少女的肩头,微微困倦地阖着眼,呼吸声安静匀长。身边的少女点了一盏灯,在烛光里翻读一册卷宗。 夏夜的蝉鸣聒噪,衬得车厢里格外宁静,只有纸页翻动的声音在响。 在一个寂静的缝隙里,头顶上方传来拉紧弓弦的声音。 马车里的少女猛地抬头。 纸卷呼啦啦坠地!她一把抽出身边人的佩剑,纤细的手指握紧剑柄,倏地带起一连串肃杀的剑芒。 几乎在同时,箭矢纷纷如疾雨,从马车上方飒飒坠下! 车厢里的姜葵以长剑击落扑来的箭矢,车座上的洛十一左手执缰绳赶车,右手挥刀震开箭雨,回头低声喊:“有人埋伏在屋顶两侧。” “多少人?”谢无恙醒了,低声问。 “少说一百……”洛十一的语气急促,“可能更多!” 击落箭簇的声音叮当响作一片,没有丝毫停歇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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