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方才在我窗外做什么?”棠贵妃温和地问。 “奴婢……只是在窗外修剪花草……不小心,摔碎了一只花盆……”小宫女边磕头边说。 “你当真什么也没有听见?”棠贵妃又问。 “奴婢没有!奴婢什么也没听见!”小宫女拼命摇头。 棠贵妃微笑颔首:“你出去吧。” 小宫女吃了一惊,似乎没料到棠贵妃这么轻易就放过了她。她瑟瑟缩缩地往后退,从门外退出去,押她的两个小太监跟了出去。 片刻后,一声惊叫低低地响起,又很快地消失了。 “她……死了么?”姜葵低声问。 “嗯。”棠贵妃神色疲倦,摁着额角,“我窗外那些花草今晨才剪过,哪里需要她再修?那婢子这些天一直鬼鬼祟祟的,我叫人盯了很久了。想来她是有人送入我宫里来偷听的,不知此人是否是在避子汤里动手脚之人。问定是问不出来,留也留不住,只能杀了。” “有人在避子汤里动了手脚?” “我不能有孩子,这是我与圣上心照不宣的约定。”棠贵妃的声音含着倦意,“这么多年了,我每日都在喝避子汤,怎么会可能会有孕?一定是我宫里有人做了什么。” “现下想来,裴太后放宋司赞到我宫里,只是为了吸引我的注意……而动手脚的另有其人。我这几日会彻查蓬莱殿,你大婚在即,自己也要多当心。” “小满,”她执起姜葵的手,“近日朝上已经有多人在计划弹劾将军府有结党谋逆之心……我有孕这件事,不能让任何人知道……这个孩子不能留下。” 姜葵认真点头,又担忧地问:“小姑……将军府不会有事吧?” “别担心,不会的,有小姑在呢。”棠贵妃摸了摸她的头发,“你好好准备接下来的大婚,其他的不要去想了。” “嗯。”姜葵低着头。 “刚刚亲眼看见我下令杀人,害怕了么?”棠贵妃替她理了理鬓发,“你以后要学会,遇到当杀之人,不可心软,不可犹豫,当杀便杀。若是你不动手,对方就动手了。” “不怕。”姜葵摇头,“小姑……我亲手杀过人。” “是么?”棠贵妃轻声说,“原来小满早就长大了啊。” 两人又寒暄了一阵,棠贵妃看姜葵呵欠连天,也不留她。她静静地望着小侄女从殿门出去的背影,眼底流动着复杂的光影。 良久,宫里只剩下棠贵妃与掌事宫女二人。她叹息一声,转头问身边的宫女:“季英,长公主那边有消息了吗?” “有了,” 季英垂首回答,“长公主说,已经在准备了。” “好。”棠贵妃在榻上支起半个身子,“我本没有想过这么早动手,至少还要再筹划一年。可再不动手,将军府就要倒了……哎,白陵姜氏手握兵权,多少人觊觎这块肥肉?” “要是阿莲还活着就好了……我这个兄长是个笨的,为官太直,不懂得迂回,给人抓了把柄。他一个不结党的,倒是被人污成了结党的。我一个结党的,为了他还要提前动手。” “是啊,要是将军夫人还在就好了,娘娘就不用一个人扛了。”季英轻轻地说,“要是夫人在,也许长公主也不只会是长公主吧?” “噤声,你这话不能乱说。”棠贵妃按住她的唇,“陈年旧事,不要再提。” 季英默默闭了嘴。 棠贵妃收了手,又道:“你回头帮我准备一份厚礼,送到东宫去,算是我谢过谢无恙了……太子党与岐王党之争是圣上默许的党争,皇太子求娶将军府小姐,是想把白陵姜氏拉到太子党的羽翼下,以此来保护我们家小满吧?” 她轻轻叹息:“若是我未能成事……他要从倾覆之巢下,取一枚完卵。” “谢无恙这孩子,打小总是安安静静的,叫人摸不透他的心思……却没想到,他对我们家小满,大约是真的用了情。” “生在帝王家,能有一分真心,已是很不容易。他那些举动,算是有十分真情了。” “但我不想让小满知道。”棠贵妃又揉起眉心,“知道一个人对她用情至深,是一种太重的负担。” “娘娘和小姐都是温柔的人啊。”季英轻声应道。 香炉里的火光忽忽闪闪,偶尔有火星突地一跳、又沉寂下去。 - 自正殿回来后,姜葵在榻上补眠,一直睡到暮色四合。 晚间下起秋雨,天气渐渐转凉。她醒来的时候,听着窗外的淅沥雨声,蓦然想起很多年前的一段对话。 也许是因为今日棠贵妃向她说起了杀人之事,她想起几年前,在书坊二楼的雅室里,作为江小满的她与祝子安也有过一段关于杀人的对话。 那时候她刚经历过一场江湖乱战,心情很糟糕,喝不下他的茶。 她闷坐了许久,望着那扇紫竹屏风,似是在对他说话,又似是在喃喃自语:“我杀过一百七十二个人。每个人都是罪恶满盈,每杀一个人都是为了救人。” “可是……我毕竟杀了人。”她低低地说,“如果杀人有天谴,那就降在我头上好了。” 对面的人沉默了很久,像是没有听见她的话。她都以为他不会再接话了,他却忽然开了口。 “不,”他轻声说,“降在我头上。” 姜葵一怔,还未反应过来,就听见那个人笑起来,说:“因为我比你高。” 她立即恼了,跳起来拍了一下屏风:“祝子安!” “江小满。”他笑着说。 她憋了一会儿,终于想到一句反驳他的话:“难道你比我高很多么?” “嗯……”他似是思忖了一阵才回答,“蛮多的。” 于是她在气得跺脚的同时,逐渐忘记了当时烦闷的心情。 如今听着淅淅沥沥的秋雨声,她在榻上睁开眼睛,望着雕满鸟雀的天花板,又想起了那日祝子安的话语。 她突然开始意识到,也许在过去那些年里,他字字句句皆有所指,她却听不明白。 也许,是因为他不想让她明白么? 她想起不久前他在槐树下抱住她、他在马车里望着她笑、他咳嗽时总在趁她转过头看不见时、他沉睡的时候、蹙起来的眉、紧抿着的唇、还有他握住她的手…… 她想见他了。 可是,用什么理由呢? 姜葵从榻上起身,拉开黄梨木抽屉,在里面翻出一叠纸卷。那是祝子安替她写的文章,上面密密麻麻地批注了夫子的修改建议。 也许她可以带着这叠纸卷去书坊,跟祝子安说她有东西要还给他,顺便看看他醒了没有、气色有没有更好一些。 这么想着,她折好那叠纸卷,换了一身素衣,抓起一个小斗笠戴在头上,悄悄地溜出了宫城。 夜里下着雨,东角楼街巷里人烟稀少。书坊今日没有开门,说书先生正坐在案前,支着胳膊肘,有一下没一下地打瞌睡。 “清河先生,”窗外探出一个少女的脑袋,“蒲柳先生在吗?” 柳清河从瞌睡里醒过来,望见窗外的少女抬起斗笠,在屋檐下露出一张昳丽的脸。她的鼻尖沾了点雨水,亮晶晶的,眉眼明艳,又含着点英气。 “江少侠啊……”柳清河打了个哈欠,起身去给她开门,“蒲柳先生今日不在。” “他不在么?”少女的神情里流出了一瞬间的失落,很快又消失了。她恭敬地行了礼,说:“那我就不进去坐了。我有东西要给他,麻烦先生转交一下,顺便和他说一声,我有事找他。” “江少侠不进来喝口热茶再走吗?”柳清河喊她。 戴斗笠的少女已经在雨中走远了,只留下一个纤细的背影。她没有回头,遥遥地摆了摆手,细雨茫茫掩盖了她的行踪。 柳清河低下头,看见窗沿上放着一叠折好的纸卷。 作者有话说: 马上甜回来了!
第29章 心上 ◎原来喜欢一个人是这样的么?◎ 秋雨一直下到深夜。 谢无恙披了一件大氅, 盘坐在案前写字,膝间放了一个小暖炉。他醒来后,先在正殿里与太子太师凌聃长谈到深夜, 后又转入偏殿给温亲王谢珩回信, 一直写到此时。 雨声滴滴答答, 落在屋檐上,伴随着药池里的水声,以及时不时的几声低咳。 “殿下,该就寝了。”白衣小厮在屏风外长拜。 “好。”谢无恙答道。 他提笔蘸墨, 继续回信。政事复杂, 千头万绪, 他写了一阵,停了笔,紧紧蹙起了眉,以食指抵住下颌, 陷入深思。 洛十一等了一会儿, 直到听见一声低咳, 才出声道:“殿下, 夜深了。” “好。”谢无恙又说。 他咳过几声,拢了拢袖口,抽了一叠新的信笺, 提笔蘸了墨, 继续写起来。 “殿下,”过了一炷香时间,洛十一又道, “书坊那边刚刚来了信。” “不要紧的就先搁着。”谢无恙随口说。 “是江少侠托人带的口信, 她今夜去了书坊, 没见到你。”洛十一接道,“她说有事找你。殿下如果明日去见她的话,今夜早些就寝吧。” 案前的人顿了一下笔。 “我现在这种样子……不适合见她。”他轻声说。 洛十一低着头,听着他又咳嗽了一阵,才继续说:“江少侠还带了东西给你。” “是什么?” “是上次殿下代写的文章。” “拿进来吧。” 白衣小厮从屏风后出来,走到书案前,恭敬地呈上一叠纸卷。案前的人接过了,打开看见密密麻麻的批注,怔了一下,而后仔细翻阅起来。 读完后,他搁了笔,以手肘支在案几上,撑着脑袋,想了许久。 “多谢夫子关心。”最后,他低声说,“……然而学生一副残躯,为求清明之盛世,万死而不辞。” 雨滴声不绝,他在案前提起腕,又落下一笔。 - 午后雨停了,姜葵抱着她的断枪,从宫城溜出去,前往长乐坊。 到长乐坊之前,她先顺路去了一趟东角楼书坊。说书先生柳清明告诉她,文章和口信都已经送到蒲柳先生那里了,但是先生还未回复,应当是太忙了。 姜葵有点担心。 如果他不是太忙了,而是伤得太重呢? 她清楚地记得,通化门下黑袍人那凌厉的一掌,若是普通人接了,只怕要经脉寸断。祝子安会武功,可是接完那一掌还是昏睡不醒。他此刻还好么? 东角楼与长乐坊离得很近。姜葵抱着断枪穿越熙熙攘攘的人流,弯身进了小巷尽头的打铁铺子。 铺子里咣咣铛铛的声音响个不停,铸铁炉前的火星子噼里啪啦四溅。一位身量小巧的少女挽着袖子,正拎起锤子砸在面前的铸刀石上。 “当——”巨响过后,她扬起脸,拭了下额角的汗水,望见姜葵,笑起来:“小满,你来找我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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