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骂你什么?”姜葵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跟她说这几日要静养不能喝酒,她当着我的面就喝掉了一大碗,还嫌弃我酒量差,说我小气不肯陪她喝。” 小少年苦恼地说,“我告诉她,沈药师说过我这个病不能饮酒的,她就大声骂我呆头鹅,接着就蒙上被子不理我了。” 姜葵思忖片刻,安慰他道:“小尘,别难过。你想啊,她嫌弃你酒量差,其实是想要你陪她玩。她骂你呆头鹅,其实是担心你的身体。” 她拍了拍小少年的脑袋,歪头笑道:“这样想一想,你就不难过了吧?” 小尘想了想,点点头:“多谢江少侠。” 姜葵跟着引路的乞丐继续走,转进了隔壁一间屋子。 北丐二帮主袁二爷坐在一张木桌前,抱了一个酒坛子大口饮酒,白色的胡须跟着他大开大合的动作抖动。木桌上摆了一盏昏暗的烛台,墙脚下搁着他常用的那根铁鞭。 引路的乞丐行了个礼,掩上门走了。袁二爷示意姜葵在他的对面坐下,而后起身站直,深深抱拳,郑重谢道:“江少侠救出我家孙女,小老头感激不尽。” 姜葵连忙回礼:“袁二帮主不必谢我……况且,这也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 袁二爷重新坐下,喝了一大口酒,感慨道:“蒲柳先生明知对手设局杀他,还甘愿以身犯险,不惜冒性命之危去救我家孙女,甚至因此在敌人面前暴露了自己的身份……如此大恩,小老头实在不知该如何报答。” “方才在见江少侠之前,我请蒲柳先生上来同他谈过。他说不必谢他,请我把他那一份也谢在江少侠身上……” 他深深叹了一口气,继续道,“他说他很快要金盆洗手,决心从江湖上退隐了。” 姜葵怔了一下。原来那个人已经和不少人说过这话了。 “江少侠,”袁二爷再次抱拳道,“小老头有个不情之请。” 姜葵扶起他:“袁二帮主请说。” 袁二爷边喝酒边道:“江少侠,我老啦……这些年来,我深感某日大限将至,不知还能照顾我家孙女多少时日。” “我知道我平日里骄纵了这个孩子,养得她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他叹息道,“只是我实在舍不得教训她。” 他没等姜葵接话,又接着道:“说起来……其实这孩子不是我的亲孙女。” “我是她母亲的义父。”他在娓娓道来的话语声中陷入对往事的追忆,“她像她母亲,也是一副飞扬跋扈的脾气,那时候江湖上人人都叫她母亲魔道妖女。” 他笑了一声,继续道:“她父亲出身名门正派,是一位正人君子,使得一手好剑。起初,这两人势同水火,谁也瞧不起谁,打了好多年架啊……打着打着,也不知怎么回事,就互相看对眼了。两个人就这么在一起了。她父亲带着她母亲回了宗门,后来有了冷白舟这孩子。” “十数年前的江湖上,还不像现在这样太平。帮派纷争很多,恩恩怨怨也多。” 烛火声中,老人的声音渐渐沙哑。 “大约十年前,朝廷不知为何震怒,插手了江湖之事,将她父亲所在的那个宗派灭了门……” 老人长叹一声,“她父亲身死,她母亲也不愿独活啦。” “那一日,尸山血海里,她殉情啦。” 老人摆了摆手,苍然地笑了笑:“她死之前,已有预感,提前托人到长安见我,把这个孩子留给我看顾……我可怜这孩子的身世,却实在没把她教好。” 他第三次抱拳行礼道:“江少侠……小老头心中十分惭愧,腆着一张老脸,但求少侠日后多多关照这个孩子,若能管教管教她,也是好的。” 沿着一排长长的油灯,姜葵从酒肆二楼回到一楼。她心里闷闷的,站在楼梯上望着下方的人流涌动。 觥筹交错的声音突然变得很渺远,耳边只有呼呼的晚风声和寂寂的烛火响。 倏忽,她看见洛十一还在人群里。 这个神色冷淡的少年正被一群大汉围着劝酒,他平静地抱着一大坛酒,仰起头一口气饮尽了,在一片赞叹和惊呼声里保持着惊人的镇定,没有流露丝毫醉意。 紧接着,又有人塞给他了新一坛酒,好奇试探这少年究竟有多大的酒量。 赶车的洛十一没走,那个人一定还在这里。 姜葵在人群中挤来挤去,寻找一个熟悉的影子。时不时有人喊住她,大笑着要跟她碰杯敬酒,她笑着接过大瓷碗一口气喝掉,然后继续往前走。 闹哄哄的人群里,到处都没有那个人的影子。她一边走,一边喝了很多很多酒,喝得脸颊绯红,脑子晕乎乎的,眼前都是迷离的酒光。 最后她推开了酒肆的后门,一缕晚风流遍她的周身,吹起她的发丝。 那个人果然没走。 他独自坐在一树杏花下酌饮。 许是有些怕醉,许是不爱热闹,他大约在喝过一轮酒后,寻了个借口避开人群,提着一壶酒走进无人的后院里。 树下铺满一地雪白杏花。他懒得扫开落花,随意倚坐在花树下,慢慢给自己斟酒,慢慢一盏又一盏饮着。 他没察觉到她的目光,只是自斟自饮着。星光自树梢坠落,落满他的肩头,衬得他的身形单薄。 她站着望了他一会儿,转身回去取了他挂在衣桁上的大氅,走过去披在他的肩上。 他似是怔了一下,抬眸笑道:“多谢。” 她抢过他手里的酒盏,试着喝了一口,皱眉道:“酒早都冷了,你怎么还喝?” 没等他回答,她又转回去,在柜台前重新倒了一壶热酒,提着酒壶坐在他的身边。 她先给他斟了一盏酒,塞到他手里,看着他喝了一口,然后才慢慢边斟酒边道:“祝子安,你不喜欢热闹吗?” 他愣了一下:“我喜欢啊。” 她问:“那你一个人在这里干什么?” “想事情。”他懒洋洋地靠在树上,“你也听袁二帮主讲了冷白舟的身世吧?” “嗯。”她闷着头说,“听完了,心里难过。” “我也是。”他轻声说。 两个人挨着坐在一起,自顾自喝了一会儿酒。祝子安似是一边思忖着,一边慢慢道:“你说……若是爱慕一个人,会到如此地步么?” “你是说殉情吗?”姜葵托着腮想,“我不知道。也许会吧。” “那我愿我爱的人不要爱我。”他很轻地说。 “什么?”姜葵没听清。 祝子安自觉说错了话,垂眸笑了声,岔开话题:“刚刚收到情报,官府彻查了整个平康坊,江湖势力被连根拔起,岐王布置多年的眼线全没了。” “可你的眼线也没了。”她补充道。 “无所谓了。平康坊本来也不是我的地盘。”他笑了笑,“而且我说过,我快要洗手不干了。” 他想了想:“这回岐王受了挫。倘若你夫君听到这个消息,大约会很高兴吧?” “未必。”她摇摇头,“那个人似乎不在意这些……我也不知道他在意什么。” 他没接话,低着头又饮了一口酒,握着杯盏的手动了动。 “说起来,”她又说,“你今日说,南乞帮的三个帮主是异姓亲兄弟,那是什么意思?” “这个么,其实是他们三兄弟的秘密。” 他解释道,“南乞和北丐不一样。南乞三个帮主各领一支人马,刻意表现得不太对付,以此隐瞒他们之间的血缘关系,免得成为彼此的软肋。” “为了保护彼此而不能相认吗?”她想了想,“真不容易。” “是啊。”他轻声说,“大家都不容易。” 两人坐在月光下安静地饮酒。倏尔有一阵晚风涌动,摇了一树雪白的杏花,簌簌落在他们的发间。 落花的风里,他偏过头,望着她。 “江小满,”他忽然说,“你相信太平盛世吗?” “嗯?”她看着他。 “太平盛世啊,就是承平日久,没有太多忧愁,连挫折也是很小的挫折。” “人人互帮互助,人人安居乐业,人人都是好朋友……就像在长乐坊里一样。” 他认真道:“我相信。” “我也相信。”她回答。 他笑起来,伸手去揉她的头发。她抱着脑袋躲开,转头望见他的眼里满是笑意,还映着许多星星的光,明亮又安静。 星辰在头顶上方愈发盛大,两个人都醉得厉害了。祝子安打着呵欠靠在树下,身边是脸颊绯红的少女,抱着快喝光了的酒壶,微醺的呼吸声离他的耳垂很近。 他喝了好多酒,有种热乎乎的酒气开始上头,忍不住喊她:“江小满?” “嗯?”她的声音里满是酒香味。 “你觉得……”他试探道,“谢康在你心里是什么人?” 她想了想:“夫君。” “那我呢?”他小心地更进一步。 “你么。”她顿了一下,“珍视的朋友。” 她又顿了一下,很认真地说:“一生最好的朋友。” 他笑了起来:“你才多大啊,就敢说一生了?” “江小满,你的一生还很长。”他又轻声说。“还会有很多好朋友。别在这时候就用‘最好’这种词。你以后还会交到新朋友的。” “不。”她倔强地摇头,“你是最好的。” 他愣怔了一下,紧接着发觉她真是醉了,看起来迷迷糊糊的。于是他笑着俯身过去,伸手揉乱她的头发。 她倦倦地闭着眼睛靠在他身边,满身都是醉意和酒香,实在懒得推开他的手,只得闷声抱怨道:“祝子安,你干嘛总摸我头发啊?” “嗯。”他笑道,“有点上头。” 过了一会儿,他郑重解释道:“我说的是酒。” 作者有话说: 小谢:(摸着老婆的头发)嗯,有点上头。 关于酒量: 小满等于小白 大于等于洛十一(也可能小于等于,不太确定) 大于绝大多数人 大于剩下所有人 大于小谢 小谢:? (最近收到了很多营养液和地雷,真的非常非常感谢大家,今天加更啦!爱你们!)
第57章 蹭蹭 ◎江小满……你很过分。◎ 星光与花瓣一齐落在树下少女的发间, 衬得她的两腮绯红含羞。 她醉得晕乎乎,闭着眼睛翻了个身,往祝子安的身上蹭了蹭, 困倦地把脑袋枕在他的胸口, 呢喃地念道:“祝子安。” “嗯。”他说。 那个嗓音压在喉咙里响起, 模糊、温和、低沉、又好听。 说话的时候,他的胸口微微震动,弄得她不知道哪里痒痒的。 “祝子安,”她迷迷糊糊地说, “我心底里面……其实是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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