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怪。”谢无恙低声道,“父皇这些年越来越不敢信任旁人。” 姜葵猛然想到:“东宫药藏局也有人投毒……会出自同一人之手吗?” “无法确定。”棠贵妃摇头。 谢无恙敛眸沉思:“这些年想给我投毒的人很多,我不曾在意过。唯有一种慢性毒药,曾在三年前的秋日宴上出现过,近日来重又出现在东宫,是夫人帮我发觉的。” “我一直想查出此药来源……” “因为,”他很轻地说,“那与我母亲的逝世有关。” 他的夫人却察觉到他话里的一段隐意:“谢无恙……你的病与那种毒药无关吗?” 他怔了一下,没料到她注意到了这一点。 “无关。”他轻声答。 她还想再问下去,但是他似乎并不想再说。 棠贵妃接话道:“倘若能查到在圣上的饮食里下毒之人,或可解决圣上的一桩心头大患。既然东宫药藏局有人投毒,或可循此线索继续探查下去。” 停了一下,她轻叹道:“我最后能帮到你们的,只有这么多了。” 半昏暗的宫室内,三人就此事再谈了一阵。等时辰差不多到了,姜葵与谢无恙准备离开蓬莱殿,转出宫城去拜访长公主。 棠贵妃提起一盏宫灯,送两人往外走。她留了谢无恙一步,转头对姜葵道:“小满,你先出去。我有几句话要同你的夫君说。” 旋即,殿前的琉璃瓦下,这位贵妃庄重地收拢如云大袖,朝着年轻的皇太子深深长拜。 谢无恙连忙去扶,棠贵妃摇了摇头。 她深深道:“这一拜是为谢你,亦是为求你……我家小满就托付给你了,请你千万看顾好。” “我会的。”谢无恙郑重颔首。 棠贵妃笑了笑:“你和你父亲真是一点也不像。” 顿了一下,她又轻声道:“大约像你母亲吧。” 谢无恙怔了下,静静敛眸:“……我不曾见过她活着的样子。” “我亦不曾。那时候我还没嫁人呢。” 棠贵妃想了想,“想来是一位风华绝代的美人吧?” 她微怔。面前的少年淡淡笑了一下,敛住眼底一丝流溢的情绪。 - 长公主府在长安之东北,是一座形制恢弘的宅邸。 厚重的朱红漆木大门前停了一辆金玉装饰的车辇,自上走下一身绛纱袍的皇太子。他在辇前停步转身,接过太子妃的手迎她下来。 两人随几名侍者一道进门,在前堂里静坐等候。 两名侍者上前为两人各奉上一盏清茶。谢无恙揭开瓷盖浅呷了一口,姜葵偏过脸望着他的动作,恍惚间有些失神。 “殿下,娘娘。”府内一名管事疾步赶来。 他躬身行礼:“长公主留话:自前日起身体不适,闭门修行不出,还请贵客改日再来。” 谢无恙还礼道:“烦请管事大人还是通报一遭,皇侄康求见皇姑母一面。” 管事退步离去,只余堂外沙沙竹响。府内厅堂有百余方竹环绕,坐于府中有如隐士独坐幽篁,极雅且寂,教人心静。 堂里的两人再次饮茶静候,直到府内管事再次疾步出来,恭声道:“殿下,长公主确有不适,不能见客。” 谢无恙又一次还礼:“烦请管事大人再通报一次,请说:康携故人之子求见。” 姜葵与他一同行礼。他口中的“故人之子”指的是她。姜葵的母亲与长公主曾是旧交,两人少年时是闺中密友,后来又同游天下,传为长安城的一桩美谈。 堂外竹声再度响亮,瓷盖与茶盏碰撞的声音清晰可闻。姜葵坐在谢无恙的身边,望着他安静饮茶,附耳低声问道:“如此她便会愿见么?” “我不知道。”他轻声答,“但无论她是否愿见我,我都一定要见她。” 管事第三次疾步出来,躬身小步前进,奉上一封信。 “长公主有言,恕不能见客。”他恭声道,“她的回答,都在信里了。” 谢无恙接过信,展开来铺在案上。姜葵与他一道低头看去。 信上什么也没有写,只以淡淡的墨色草绘了一幅画。画上是湖光山色、名刹古寺、僧人披袈,笔画寥寥,似是信手涂来。 谢无恙凝神阅毕,温声问道:“可否请管事大人为我取笔墨来?” 管事稍稍一愣,但仍依言取来笔墨。谢无恙拢袖提笔,在信中画上补了几笔。 姜葵望过去,他在披袈僧侣旁淡淡点了一个人,那似是一名女子的影子,婉约宁静,却又英气逼人。 谢无恙收了笔,将信递回管事的手中:“烦请管事大人再走一遭。” 管事接信退下,第三次离去了。 姜葵转过脸,望向谢无恙,迟疑片刻,小声问道:“你画的是……我母亲?” “我猜的。”他轻声说,“听说她们曾经是很好的朋友。” 良久,只有沙沙的竹响。谢无恙静坐饮茶,姜葵在他身边细数着时间流逝。日头从正上方移开,一寸寸落至窸窣的竹影间,投出无数陆离的光斑。 终于,管事疾步归来,躬身长拜:“殿下,娘娘,长公主有请。” 谢无恙徐徐起身,姜葵扶着他往府邸深处走去。永嘉长公主已在堂前静候多时,她绾着端庄华贵的宫髻,满头金簪珠钗在风中微颤。 她抬首望着走近的两人,淡淡笑道:“不必多礼了,坐吧。” 姜葵落座时,长公主偏过脸望向她的侧影,忽而低叹:“你很像她……尤其是眼睛。” “皇姑母,”谢无恙在案后朝她一拜,“将军府有难……求你相助。” 长公主垂眸不答,半晌后低语道:“此事我已经拒绝了。” “康愿再求一次。”谢无恙再拜。 长公主凝望他许久,忽然低低问道:“你既然想求,愿拿什么换?” 谢无恙回望着她:“皇姑母当年想要的,如今亦可取之。” 沙沙竹叶声里,姑侄二人长久地对视,谁都没有动。 最后长公主笑了一声,移开了目光,轻叹道:“无恙,你真是个没野心的孩子……你是怎么在皇宫里长大的?” 她没等谢无恙回答,又摇头叹道:“再换做几年前,你许我的东西,我大约就心动了……但是我真的老了啊。” “你要许给我,我却不想要了。”她淡淡道,“我请你们来,只是想见一见故人之子。既然见到了,你们回去吧。” “皇姑母……”谢无恙低声说。 “走吧。”长公主闭目叹息,“我倦了。” 环绕在厅堂外的竹叶摇曳作响,却衬得此间格外清寂无声。 回到停在府外的马车里后,谢无恙渐渐有些脱力。他倚靠在车厢壁上,仰头微微喘息着,疲倦地闭上眼睛。 片刻后,他睁开眼睛,正欲开口说话,却被身边的少女封住了唇。 “不许自责。”她咬了下唇,“谢无恙,你本来要许给皇姑母的是什么?” “权力。”他轻声说,“听闻十数年前,那场夺嫡之争里……皇姑母本来想要争一争的。” “当年死了很多人……先皇子嗣里只剩下三人。如珩远避江南,得以幸免于难。他后来同我说,皇姑母是嫡长女,有三千府兵,又有将军府支持,本可以一试。” “但她最后选择了支持我父皇。”他说,“这些年来,她心里大约有过不甘吧?” 这是极为隐秘的旧事。两个人都把声音压得极低,近乎贴在一起说话,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谢无恙离姜葵很近。他的衣袍上有沉沉的檀香味,在这样近的距离里传来,触碰到她的鼻尖……她忽然感到这种香味如此沉重。 “谢无恙,你睡一会儿吧。”她低声说,“你有多久没睡了?” “我没事。”他轻轻摇头,“我们去大理寺……” 他没来得及把话说完,身边的少女陡然给他来了一记手刀,径直打晕了他。 “你给我睡觉。”她闷声道。 他重重地歪倒在她的身上,她伸手扶住了他,让他靠在自己的肩头。他昏睡的样子难得地安然,低垂的睫羽静谧,平稳的呼吸声低低落在她的耳边。 “回东宫。”她对外面高声下令。 然后她偏过脸,望着他的侧颜。 “……辛苦你了。” - 将军府前,灯火煌煌。 这里已被包围多时。这一夜,金吾卫奉旨而出,欲将府中人等一应缉拿,送入大理寺狱看押,等待处刑问斩。 “嗒”的一声,一棵高大槐树上隐然有树叶一动。 灯火晦暗的小巷里,怀抱白麻布包裹的少女坐在树冠间,借着宽厚的树干隐去身形,低头望着下方熙熙攘攘的人流。 犹豫许久后,姜葵仍然来了这里。 府里是她的家人。她带着她的枪,等在树上,想救她的家人。 金吾卫实在太多了,她只能救得出一个人。她咬着下唇,思考了半晌,最终从树上翻身落下。 她扯开了枪上的白麻布,深吸一口气,足尖点地跃起。 紧接着一双手倏忽从背后出现,一把捂住了她的口。 她被人紧紧按在怀里,重重地靠在他的胸口,双肩被突如其来地禁锢。 她闷哼着挣扎了一下。一缕清冽的白梅气味扑进她的呼吸里,那个人的声音低低地响起,似一阵微风擦过她的耳边。 “江小满。”他说。 “祝子安!”她的声音闷在他的手掌心里,“你干什么!” “别动。”他低声说,“信我。” 她又挣扎了一会儿,被他摁着退回了小巷里。 “别动。”他又说。 她终于停止了挣扎,在他的怀里一点点瘫软下去。 他扶着她的双肩,转到她的面前,抬起头。 “江小满,你听我说。” 他认真望着她的眼睛。 “……我们去劫法场吧。” 作者有话说: 小满:(凶小谢)不睡觉是吧?直接打晕。 好了马上甜回来了QAQ 📖 卷三·踏雪行 📖
第60章 热水 ◎你别回去了。◎ 风掠过小巷带起沙沙的叶响。 面前的少年低头看她, 眼瞳明亮又凛冽,似星光落在水面。 她微怔,茫然:“……劫法场?” “嗯。”他点头, “我们一起。” “可是——” 她眨了眨眼睛, 慢慢反应过来, 猛然抬头瞪他:“祝子安你是笨蛋吗?这里是长安!天子脚下!劫法场可是掉脑袋的事情……是同天子对着干……” 话没说完,她的口中忽地被塞了东西。 她下意识地咬了一下,沁凉的甜味四溢出来。 原来他往她口中塞了一块糖,一下子堵住了她的嘴。 他低头看着她咬着那颗糖, 含含糊糊地说不出话来, 唇角不自禁地上扬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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