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她说。 “你好点了么?”他低声问。 “嗯。”她又说,嗓音被水雾的声音晕染得朦胧。 “你……没在哭吧?”过了一会儿,他又问。 “我早就不哭了。”她摇摇头,“等到时辰了,我就回东宫。” “你别回去了。”他忽然说。 她愣了一下。 “我说,”他的声音温沉,“你留下来吧。” 作者有话说: 小满:(对祝子安)谢无恙大约还在睡觉。 小谢:(面不改色)他好能睡啊。
第61章 我们 ◎一起!◎ 白茫茫的雾气里, 窗边那个人的剪影修长沉静。 “……留下来?”她的声音茫然。 “嗯。”他说,“别去东宫来回折腾了。劫法场是大事,这些天会很忙的。” 停了一下, 他笑着补充道:“反正谢康在睡觉嘛。” “可我在东宫还有不少事要处理……”她迟疑着。 “有可靠之人能代为处理吗?”他问。 “有一位顾詹事……” “那就都扔给他好了。”他漫不经心地说, “至于你不在东宫的这几天, 让他自己想办法吧。他大可寻个借口对外宣称你病了,反正你以前在将军府也经常称病。” “可谢无恙还在……” “他会自己照顾好自己的。”他严肃道。 屋里的少女安静了一会儿,似是在思忖着他的话。 片刻之后,屋里传来“哗啦啦”一阵水响, 接着是窸窸窣窣的衣袍声, 最后“吱呀”一声, 漆木门打开了。 屋里的少女站在门口,低垂着头,抱着半湿的白巾,一身宽松的软袍。她的乌浓长发沿着肩膀垂落, 发梢在足踝轻轻打了个旋, 嵌着一粒粒晶莹的水珠。 “祝子安。”她低声说。 “嗯?” “我们真的要去劫法场吗?” “真的。”他点头, “不是为了哄你。” “我起初以为你是怕我跑去将军府犯傻, 才拿劫法场这种话来哄我。”她轻声说,“原来你比我还傻啊……” “我不傻。”他笑了一声,“你听我说。” 他推着她踩过方木楼梯, 推门进了茶香袅袅的雅室里。檀木矮案几前, 他摁着她坐好,然后坐在她身后,一面帮她擦头发, 一面朝她解释。 “我仔细想过了。”他的语气认真, “朝堂上既已无可转圜, 江湖人士出手最为合适。策划劫法场一事,绝不会涉及宫廷中人……因此也不会牵连到谢康。” 他继续道:“江小满,你想象一下,行刑之日当天,我们忽然出现,忽然劫人……是不是有点像话本子里写的一样?” “你想制造成……”她低着头想了想,“一群江湖义士劫法场那样的奇闻?” “嗯。”他点头,“只要把人救出来了,往后总有再起之日。将军府背后还有远在白陵的姜氏本家,那些老人也在竭力相救,不过还需要时间运作。” “从没人敢在长安劫法场。”她轻声道,“那可是违抗天子的大罪。” 他笑了下:“对啊。就是因为没人敢去做,所以没人想得到。你想想看,圣旨已下,所有人都认为事成定局,绝不会料到有人会去劫法场。” 他低头打理着她的头发,语气轻松,“没人想得到,所以能成功。” “一定能。”他再次承诺,换了郑重的语气。 她转身回头看他:“好。” 毕剥的炭火声里,两人抬手击掌,掌心相对,发出清脆的一响。 “祝子安,你这个人的胆子真大,”片刻后,她看着他说,“思路又跳脱。你怎么会想到这种大不逆的事啊?” 他答道:“我在话本子里看的。” 她愣住:“话本子?” “你知不知道话本子里经常引用一句话,叫做,”他顿了下,“‘侠以武犯禁’。” 他歪着头笑起来:“我很喜欢这句话。” “市井闾巷之间,有布衣游侠之人,千里取义不顾死,赴士之厄困。” 他轻声说,一字一句,“纵然史书排摈不载,侠客之义,又曷可少哉?” 烛光里,她凝神望着他。炭盆里噼啪打出一个火星,光芒投落在他的面庞上,那双剔透的眼瞳里仿佛有火光跃动。 “其实你不用陪我的。”她低声说,“太危险了,这可是掉脑袋的事。” “江小满,我们是好朋友啊。”他笑着说,“而且我是娘家人嘛。” “你才不是娘家人。”她低哼了一声。 祝子安替她擦干了头发,随意抖了下手里的白巾,打着呵欠直起身子,“好了。早些睡吧。明日清晨,我们去一趟子城,探一探行刑之地,再详细定计划。” 他从楼下取了一床被子上来,熟练地为她铺成一个床铺,接着又推了几个炭盆过去。雅室里的气温逐渐上升,暖烘烘的直教人犯困。 忙完了这一阵,他倦倦地打了个呵欠,抱臂倚靠在门口歪头看她。 不一会儿,他的唇角忽然上扬,眸光里含着一分坏笑,似是想到了什么趣事。 “你干嘛?”她疑惑道。 “我在想,”他笑道,“你不会又要我陪着睡吧?” “你滚!”她恼火地摁住他的双肩,用力把他往楼梯上推,“你下楼睡去!” 炭盆里又噼啪打出一个火星,火光摇摇晃晃地投在楼道间。他一边被她推着往下走,一边拼命地忍着笑,压在胸腔里的笑声低沉好听。 走到楼道中央,她忽地一下立住,把他转过来面向自己。 “祝子安。”她喊他。 “江小满。”他回她。 她仰起脸看他。一盏珐琅灯的光从头顶投落,照得他的眉眼清晰,眸光明朗,连每一根发丝都看得分明。 然后她踮起脚来,很轻地拍了一下他的脑袋,小声说:“多谢你了。” 他愣了一下,望着她转身上楼的背影,伸手抓了抓自己的头发。 - 翌日清晨,天光微朦。 姜葵早已醒了,换了一身箭衣,站在窗前眺望。 仲冬的寒风拂过她的发丝,携着一丝凌冽的气息。 一个低低的叩门声在书坊二楼响起。 姜葵朝着门口喊了句:“你进来吧。” 雕花木门被推开了,祝子安打着呵欠,端了一个木托盘走进来。 他穿了一件墨色圆领袍,外襟上露出一截素白曲领,严实地覆盖颈间。他的肩上披一件玄色大氅,半掩着腰间蹀躞带上的一柄剑,是他偶尔会佩、却从来不用的那一柄。 他在矮案几前坐下,慢悠悠拢起袖子,开始沏茶。淡淡的茶香自他的指缝间起、在木色四壁之间溢散开去。 “你又没睡好吗?”姜葵侧过脸望着他。 他打着呵欠说:“倒也不是。你知不知道有一句民间俗语,叫做‘春困秋乏夏打盹、睡不醒的冬三九’?快要到冬至了,犯困是人之常情。” “近来真是忙得没完没了。”他的声音困乏,“到底什么时候可以睡个长觉?” 身边的少女已经飞快地用完了早膳,拉着他起身往门外走,“去子城!” 两人钻进了静候在书坊下的马车,赶车的少年挥起长鞭。踢踏的马蹄声响在仲冬的风里,青幔的马车自东角楼街巷一路向北而去。 车厢里,炭火毕剥作响,祝子安坐在姜葵对面,打了几个呵欠,决定小睡一阵。 他支着下巴望了她一会儿,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忽地抓起大氅盖在头顶上,把自己严严实实地罩了起来。 她茫然看他:“你干什么?” “想点事情。”他随口说。 “不是睡觉。”他补充道。 “不许看我。”他又说。 然后他蒙着脑袋靠在车厢壁上睡着了。 如潮的晨鼓声中,车轱辘碾过遍地落叶的青砖路面,沿着次第打开的坊市一路向前,穿行在袅袅而升的晨雾里,于天光泻出云层的那一刻抵达了皇城脚下。 祝子安被姜葵拍醒了。 他拉开了盖在身上的大氅,侧过脸望向窗外。 “接下来步行。”他说,“马车太过显眼。” 两人从马车上下来,站在晨风里仰望,不远处是高大的皇城墙。 皇城北当宫城之承天门,南当外郭城之明德门,长安人称之为“子城”。 这座内城是南衙官署所在之地,内有三省六部二十四司及一台九寺五监,一般不允许平民百姓进入。 两人一前一后走过宽阔的长街,穿越熙熙攘攘的人流,步入一条狭窄的小巷。 喧嚷的人声远去了,小巷里一片幽静。天光如水自褪色的瓦当上滴落,打在石缝间的青苔上,微尘在光柱间起落。 祝子安停步转身,笑道:“上去看看?” 他忽地伸手,轻轻提了一下姜葵的后衣领,领着她往上一跃。 姜葵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被他像拎一只小猫那样拎着,跃上了屋顶。 两道影子在连绵的楼阁之间起落,踩过屋顶上层叠的瓦片,停在翘起的飞檐之上,足边是一列装饰在屋脊上的小小脊兽。 俯瞰下去是车水马龙,绫罗遍地,来往的人声喧嚣,缥缈地传到耳边。 祝子安笑着说:“江小满,你以往翻墙出宫就是这样子吧?” 姜葵不满地拍开他的手,问了句:“你明明会轻功,为什么每日坐马车啊?” “嗯。”他想了想,“因为我这个人比较懒。” 两人漫步在绵延的屋宇之上,一面观察着下方的地形布局,一面往皇城的方向走,最后藏身进了一个无人墙洞,借着树木的掩映望向皇城内。 祝子安抬手指了一下,示意姜葵往下看。 “江小满,你看那棵柳树。”他低声道,“那下面就是行刑之地。” 行刑之地位于皇城东南隅,刑场前生长着一棵古老的枯柳,树枝虬结交错,沉默伫立在流动的人影里。 因为这棵柳树,此地被称为“独柳树”。犯有谋逆之罪的重臣将于柳树下处斩。 行刑仪式隆重繁复,罪臣会先被送入郊庙祭祀,再被推到东西市示众,最后在独柳树下被腰斩。 姜葵望着那棵柳树,恍然如见血光溅落。她不自禁打了个寒颤。 祝子安察觉到她的情绪,轻轻捂住了她的眼睛。 “别去想。”他低声说,“不会的。” 他停了一会儿,等她慢慢眨了一下眼睛,放开了手。 两人回到了马车里。祝子安拉上车窗帘,转头望向姜葵,压低声音问:“你怎么看?” “最合适劫人的地方在西市。”姜葵低声答,“三百金吾卫从大理寺狱提人去往郊庙,经过东西市再回到独柳树……” “路上会经过鼓楼酒肆。”祝子安接过话。 “那里的地势极为合适,地形也是极为熟悉的。”姜葵低头想了想,微微蹙眉,“但是我只有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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