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手指停在他的眼睑前方,轻轻屈了一下,又落下去。 他慢慢睁开眼,撞上她的目光,抱歉地笑道:“太困了,差点睡着了。” 她点了下头。他道了声晚安,打着呵欠走到角落里那一卷毛毯上躺好,盖上被子蒙住脑袋,翻了个身睡着了。 姜葵坐在原地看了他一会儿,起身熄灭了烛台上了灯,借着一点莹莹的雪光走到床上躺下,转过脸望着睡在毛毯里的那个人。 翌日清晨无风,雪花近乎垂直地坠落,屋舍和树木都沉睡在雪里。 祝子安醒来的时候,姜葵坐在窗边看雪。她回头看了他一眼,推了一个木托盘到他面前,“先去洗漱,再用早膳。北丐帮传消息给我了,我们一会儿去镇上。” “好。”他刚睡醒,又打呵欠,困倦地起身去洗漱。 两人整理完毕,一同踏雪前往镇上的酒楼。 镇上只有一家酒楼。三家店地处交通要道,商贾、旅人、闲游的侠客、赶考的书生,各色人等经过小镇,往往要去酒楼里喝上一碗酒、点几个最出名的凉菜。酒楼生意火爆,昼夜不歇。 此刻的酒楼里热气腾腾、酒香四溢,客人们碰杯闲聊,讨论着近日的天气。小厮们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忙忙碌碌,把一碗接一碗烈酒送入最深处的包间里,而后恭敬地关门退出去。 包间里坐满了人,清一色的习武之人,每个人都佩着武器。有的人敞开宽袍,露出紧实的胸肌,胸口缠绕着粗大的铁链。有的人一袭破烂白袍,好似穷酸书生,腰间斜斜插了一柄长剑。 这些是接了悬赏结队来到这座小镇的江湖人士。 为首的白须长者提起酒壶,手腕一抖,一线酒水从壶口处长射而出,依次落在各人的酒碗里,平平地斟满一碗,水面与碗口平齐,分毫不差。 “今日有缘,会见各路英雄,老夫敬诸位一杯!”他拢袖作揖,举杯敬酒。 “好酒好酒!”在座的人齐齐笑道,各自回敬。 碰杯声里,一个低低的叩击声忽然在门外响起。 很轻的一下,叩在雕花的门面上,却又足以令在座所有人听清。 一个含笑的声音说道:“敢问诸公,可否讨一盏酒喝?” 那个声音温和动听,却令在座的人同时一惊。刀剑出鞘的声音在寂静的四壁间响起,在座的人静静对视一眼,把目光投向门边的窗纱上。 窗纱上倚了一个颀长的人影。那似乎是一名年轻人,身形淡淡,端方有礼。 “开门。”为首的白须长者低声道。 靠近门口的布衣大汉缓缓拉开了门。 门口站着一位年轻公子,一身宽袍广带,佩一柄长剑,提一个酒壶,懒懒散散,仿佛是路过的酒客,半是好奇半是无聊地望过来,唇角噙着一抹淡笑。 “蒲柳先生!”座上有一人低呼,他在平康坊见过这张脸。 酒席间有轻微的骚动,隐隐有人交头接耳。在座众人皆听过这个大名鼎鼎的中间人名号,却大都是第一次真正见到此人的面目,吃惊于他的年轻。 “啊。被认出来了。”年轻公子笑道,语气无一丝讶异,似乎并不介意。 “先生前来此处,所为何事?”为首的白须长者肃声问,并不想与此人结仇。 “在下听闻这里的酒好,想向诸公讨一盏尝尝。”年轻公子微笑道。 白须长者稍稍沉吟,提起酒壶,抬腕一抖,一线清酒流入一个瓷盏,恰到好处地斟满。他以指节一弹,那盏酒“啪”地飞出,直取年轻公子的眼睛! 年轻公子笑了一声,抬手轻轻点了一下瓷壁。酒盏的去势顿时收住,笔直地往下落,被他随意接在手里。 在这一起一落的过程里,瓷盏里的酒竟然丝毫没有洒出,仍旧是满满当当的一盏。 年轻公子慢慢呷了一口,抬头笑道:“果然好酒。” “先生既然喝了酒,就恕老夫不送客了。”白须长者沉声道,摆手作揖。 “叨扰多时,实在抱歉,”年轻公子温和还礼,“在下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先生请说。” “听闻诸公冒雪来此处,是为一江湖悬赏。”年轻公子淡淡道,“这桩杀人染血的生意,可否请诸公收手不干了?” 在座的人同时一愣,迅速交换了不善的眼神。 这桩生意是一笔大单子,要杀的是流放的朝廷重臣,冒的风险极大,但悬赏金额也极高。能接到这笔生意的人,都可以说是亡命之徒,有几分不怕死的胆识,计划着干完这一票就逃之夭夭,赚的银子足够逍遥大半辈子。 蒲柳先生既然点破了此事,便是要断他们的财路,即便他是江湖上出名的中间人,也不得不杀了灭口。 白须长者保持着镇定,直视着门口的年轻人:“倘若老夫说不呢?” 年轻公子微微一笑:“那就只好打包带走了。” 话音未落,在座的人同时暴起,兵刃抽出的声音响彻一室! 宽袍大汉甩开铁链,白袍书生刺出长剑,白须长者抖开长袍,两段蛇一样的长鞭顷刻挥舞!各式兵刃汇成一团呼呼作响的铁光,滚滚如雷般袭向立在门口的年轻公子。 年轻公子纹丝不动。众人的目光都凝聚在他腰间的佩剑上,屏息留神防备着长剑出鞘,但他只是提着那个酒壶,懒洋洋喝了一口,仰头道:“小少侠,打架啦。” 清亮的少女声音响起:“不许这么叫!” 下一刻,一杆长枪从天而降! 一身箭衣的少女握着长枪轻盈落地,枪尖一路横扫开去,叮叮当当地撞击着来袭的兵刃。 紧接着,她在年轻公子的身前持枪而立,甩开一把匹练般的乌浓长发,在双臂之间缓缓拉开长枪,起舞般旋转着落入了人群之中。 她的枪尖化作一团银华,在奔涌的兵刃之间来回出刺。 一阵叮铃咣当的声音之后,长桌吱嘎裂开成两半,一桌的酒水银亮亮洒了满地,瓷盏瓷碗碎得遍地都是,细小的碎片溅在木色的四壁之间。 一桌的人已经东倒西歪地躺了一地。 年轻公子轻按着额角:“啊。又这么大动作。” 他叹气:“赔起来很贵的。” “祝子安,你真的好小气。”姜葵瞪了他一眼,倚在门边收起长枪。 “江小满,你根本不懂。我赚银子很不容易的。” 祝子安长叹一声,走进被打晕倒地的人群之间,一个个提起来垒成一摞,抽了一根麻绳把他们捆在一起,起身拍了拍手,“好了。打包带走。” 姜葵哼了一声,从他手里接过那根绳子,毫不客气地拖着这一摞人往前走。 祝子安在前方领路,姜葵在后面跟着。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出包房的后门,穿过一条无人小径往一个废弃的地窖里走。 他们要把这些被打晕的人关在地窖里,等到将军府安全抵达蓝关后再放出来。 前往地窖的路上要经过一方僻静的庭院。庭院早已荒废,久无人居住,只有杂草遍生。祝子安折了一根枯枝,拨开半人高的乱草,引着姜葵一同向前。 不知不觉间,被捆着的人里,忽有一名男子醒转。 只见他目光凶恶一闪,手中一道袖剑出刺,直取姜葵的后心! 仓促之间,姜葵听见轻微的啸声,来不及提枪格挡,稍稍侧身尽力避开。 “嗒”的一声。 兵刃相接,袖剑落地。 那个危险的呼吸间,祝子安停步回身,手指扣住半截枯枝,轻轻抵住了刺来的刀光,而后抖腕击落了那柄袖剑。 下一刻,一道快得不可思议的剑光落在了对方的咽喉上。 一个冷冽的声线响起:“我不想杀人。” 分明抵在喉咙上的只是半截枯枝,可是一道冰冷的寒气近乎注入了体内。那名男子全身哆嗦起来,小鸡啄米似的拼命点头:“先生饶命,先生饶命,我不敢了,不敢了……” 话未说完,他被狠狠击了一掌,“啪”地倒在地上,软绵绵地不动了。 “要不是怕打草惊蛇,”祝子安收了枯枝,眸光微冷,“此人已经死了。” “祝子安。”姜葵喊他。 她想起来了。她认得他扣剑的那个手势,也认得他出剑的那一招。仿佛漫天霜寒般的一剑,她在另一位用剑之人那里见过许多次。 “……你用的剑法是什么?” 作者有话说: 一个埋得很深的伏笔…
第71章 轻点 ◎蜻蜓点水一样。◎ “星霜剑法。” 祝子安并不隐瞒, 朝她颔首,“阿蓉用的也是这套剑法。” “星霜剑法……”姜葵回忆着,“原来这种剑法就是星霜剑法。以前我只觉得阿蓉的剑招奇特……像雪一样。” 她想了想, “师父从不同我提及江湖旧事。我听闻这种剑法很多年不曾出现在江湖上, 认得它的人大都已经不在了。” “嗯。”祝子安用那根枯枝拨开乱草, 一边走一边说,“因为星霜门被灭了啊。” “原来十年前被灭门的那个南方剑派是星霜门啊。”顿了下,姜葵又问,“……所以你和阿蓉是旧识?” “不是。”祝子安摇头, “我认识阿蓉比你稍晚一些。她来长安的时候, 我还没入江湖呢。只是她恰好租了我的院子, 我们因此相识。她大约猜到我会这种剑法,但是从未过问此事。她的性子冷淡,你是知道的。” “你怎么会这种剑法呢?”姜葵问他,“这并非师父所授……你还有别的师父?” “我有剑谱啊, 我自己学的。”他回答, “我只有一位师父。我不曾拜师过星霜门的人, 不然我还要叫阿蓉一句小师叔呢。” “可是你怎么会有剑谱呢?” “已故之人的遗物。”他轻声说。 这个回答让她一怔。他的声音在风里低低地传来, “别问啦。不想提这件事,我会难过的。” 她抬起头。风吹雪落在他的肩头,衬得他的背影寥落。有一瞬间, 他的身形忽然显得淡了, 仿佛独自走进了很遥远的地方。 然后他回过头来,随手用那根枯枝挽了一个剑花,歪头笑道:“快点啦小少侠, 早点收工, 我想回去睡觉了。” “不许叫我小少侠!”她嚷道。 “师父不是喜欢这么叫吗?”他笑。 “可我是你师姐啊。”她忿忿道, “你这样没大没小的,实在不成规矩,我要好好教训你一顿。” “请师姐教训。”他毕恭毕敬,递了那根枯枝给她。 她接过去,忽地踮起脚尖,以枝头轻点了一下他的脑袋。 很轻的一下,蜻蜓点水一样。 他闭了一下眼睛。 然后他抓了抓头发,望着她笑起来:“多谢师姐手下留情。” 她哼了一声,把枯枝塞回他手里:“好啦,继续开路,你不是说想早点收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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