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她的话,姜葵忽然一怔,想到了什么。 两人穿过白雪覆盖的庭院,走进了煮着草药的里屋。一身青灰色道袍的沈药师正摇着一把竹扇,专心侍弄着咕噜噜冒泡的药炉。 几人简单行了礼,阿蓉转身离去了,门在身后合上。沈药师搁下扇火的竹扇,坐在一张矮桌旁,抬头询问姜葵:“殿下状况如何?” “白日里清醒的时候多了些,深夜时的状况还是不好。”姜葵把怀里的药罐放在桌上,“他每天忙的事太多了……身体一面在好转,一面又恶化下去。” 沈药师冷声道:“要我说,就该直接打晕了,扔到药池里泡着。他这种状况必须静养,你不多拦着他一点?” “我不拦他。”姜葵摇摇头。 “我就知道。”沈药师冷哼一声,“从来没一个人听我劝。” “这是下在他的药里的毒。”姜葵换了话题,把桌上的药罐推到他面前,“我听他话里的意思,解药是已经研制出来了?” “他要干什么?”沈药师警惕地问。 “他要喝毒药。”姜葵叹了口气。 沈药师差点没从椅子上蹦起来。 他深深呼吸几次,平复了一下情绪,沉声问道:“他是要演一出苦肉计?” “是。”姜葵点头,“我想过了,他这个办法确实很好。……他很了解他的父皇,也很了解人心。” “办法是好的,但是很伤身。”沈药师冷冷地说,“他是病人。就算有解药,那也是饮毒。毒性在身体里走一遭,他怎么承受得住?” “我会看好他的。”姜葵低声说,“他不会有事的。” 沈药师瞥了她一眼,不再说什么。他起身从一面药柜里翻找,摸出一瓶药丸,递到姜葵的手中,叮嘱道:“务必及时给他服下。” “明白。”姜葵颔首。 “还有一事。”她又问,迟疑着,“小尘的病……是怎么回事?” 怕冷、咳嗽、冬日里睡得很久……一切症状都和那个人身上的极相似。 沈药师的动作一滞。他缓缓在桌前坐下,“你察觉了?” “没错。”他解答着姜葵的疑惑,“那孩子和殿下……” “……身上有一样的剑伤。” 作者有话说: 一个埋得很深的伏笔…QAQ
第80章 过年 ◎吃糖!◎ “那种伤……到底是怎么回事?” 姜葵忍不住问, “为什么一个人身上会有剑伤,但是没有剑痕?” 沈药师长叹一声,注视着袅袅升烟的药炉, 良久后缓缓说道:“因为小尘那孩子的母亲, 是被星霜剑杀死的。” 被星霜剑杀死的母亲, 垂死之时诞下的孩子身上会背负剑伤。这种伤来自于极寒的剑气,在体内反复损伤经脉,最终寒气日渐入体如附骨之疽,成为经年累月的深重旧伤。 “谢无恙的母亲……也死于星霜剑下?”姜葵低声问。 “是。我曾见过她的尸首。”沈药师低叹一声, “此事不该由我来说。倘若有一日他愿意告诉你, 让他亲自对你说吧。” “好。” 姜葵对他颔首, 又低低问道,“那小尘那孩子……” 也活不过二十么。 “那孩子的状况比殿下的好许多,我在竭力尝试治好他的伤。” 沈药师沉声回答,“我遇到那孩子时, 他尚在襁褓之中, 那时我医治殿下多年, 已有了不少经验。” “其实……殿下坚持用自己试药。” 他在衣袍下的指节渐渐攥紧, “这些年来,每个新药方,都是在殿下身上先试。可以用的药方, 再用在那孩子身上……” “他自己承受了极猛烈的药性。等到在他身上多次试验之后, 药性调教得更为温和,我再以试好的药方为那孩子煮药……” “殿下说他反正寿不过弱冠,但愿和他背负相似命运的孩子, 可以长命百岁。” 他重重叹息一声。 旁边的少女轻轻闭了一下眼睛, 稍微抑止心底的情绪。 她想起:“仲冬时节, 我们在这里小住了一段时日,那时他每日都关在屋子里不出门……” 那个人每次从屋里出来时,总是微笑着。 “那时我在他身上试药。”沈药师低声道。 “他……会很痛吗?”她轻声问。 “会。”沈药师缓缓回答,“试药……是很痛苦的。” 他叹息:“不过那段日子我早晚为他施针,他入睡的时辰也多了些,身体多少有些好转。后来他出了一趟远门,回来以后就……” 他的话语滞了一下,不再往下说。 “他那时候不停地喝酒。”姜葵低低地说,“酒壶里的不是酒,而是药吧?” 沈药师对她点头,“是我为他特制的药酒。能够起到与药浴类似的作用。我托洛十一给他带过话,那种酒足够他喝十日,他一下子就喝完了吧?” “嗯。”她轻轻叹了口气,“他那家伙就是个笨蛋。” 沈药师冷哼一声:“你们还一个个惯着他。” “一个很好的笨蛋。”她低着头,笑了笑,“他只要看着我,我就拒绝不了。” “是你们心肠太好了。”沈药师冷声道,“殿下自小就是狐狸成精,最擅长玩弄人心,把身边的人哄得团团转。凌伯阳那个老家伙,每次看到殿下低个头,就心软得不得了。” 他瞥了姜葵一眼,“他在你面前装过咳嗽吧?” “我知道他是装的。”她轻笑了一声,“他喜欢这样,就由着他吧。” “你们小夫妻的事,我也懒得关心。”沈药师抓起扇火的扇子,继续在药炉前侍弄,摆了摆手,“走吧走吧,拿了药就回去吧。” 他忽地想起什么,“明日就是年三十了,你知道元日是他的生辰吧?” 姜葵一怔:“他从未和我说过。” “这里热闹,带他来吃个年夜饭吧。”沈药师背对着她,“每到除夕……他都心情不好。” “……为何?” “我不便多说。”沈药师低声回答,“你快些回去吧,多看着他一点……他很喜欢你,你是知道的吧?” “我知道。”她低声说,“我一直知道的。” 她朝沈药师行过礼,推开门出去了。 夜里又下起了雪,簌簌落满琉璃瓦上,覆盖一层又一层雪白。她先去东宫药藏局取了煮好的药,转身又去了热雾腾腾的偏殿。 殿里的人坐在檀木书案前,低头忙着什么。他披着一件狐裘,膝间铺着兽毛毯子,身边围了一圈炭盆,融融的火光映得他的周身仿佛有暖意。 身后的少女怕打扰他,蹑手蹑脚地走近了,从他的头顶上方往下看去。 他在摆弄两块桃木板。他一手压在桃木上,另一手执着支笔,在两块木板上各画了一个气势汹汹的门神,分别写上“神荼”、“郁垒”二神的名字。 那是新年压邪驱鬼的神。 他专心画着,一笔一划,郑重认真。 “你在画桃符?”她笑着问。 “嗯。” 他早听出是她来了,头也不抬地忙着,“你不是说想好好过年吗?” “你记得啊。” “记得。”他点头,轻轻吹干了桃符上的墨迹,“每个殿室都要换桃符、挂春幡。雪灯的事我已经托顾詹事去办了,明日就在宫里点满灯。” “含元殿的宫宴我就不去了,我还想装几天病。”他稍稍打了个呵欠,“这么多年了,好不容易可以躲开一次。” 他小声抱怨:“尤其是元日的朝会,忙得连饭都吃不上。” “你打算装病到哪一日?”她转身坐在他对面,托起腮看着他。 “元宵之前。”他想了想,“元宵有雪宴。那个时机正好。” 他打着呵欠,“在此之前,让我多睡一会儿。” “喝药。”她端药给他,看着他一勺勺饮下。 他喝药的姿势极为娴熟,轻握着瓷勺一口口饮着,速度十分缓慢,几乎像在慢条斯理地饮茶。这种喝法能让药效发挥到最大。 她心里轻轻地抽痛了一下。 “你其实真是个很懒的人。”她换了话题。 “是啊。”他饮尽了药,歪着头想了想,“我的梦想其实是在华山下放牛。” 她望向他,笑起来,“怎么会有你这样的皇太子?” 然后她从袖子里摸出一粒小糖丸,塞到他的口中,看着他慢慢含在齿间。 “夫人,”他说,“你近日真的好喜欢给我塞糖。” “你的药太苦了。”她想了想,解释道,“我心肠好嘛。” “你真好。”他打着呵欠点头。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姜葵拉了一张书案坐在他身边,抱起一沓未处理的文簿放在案上,从他那一侧的笔架上取了支笔,低着头忙碌起来。 炭盆里偶尔打出一个火星,殿外有扑簌簌的雪响。长久的寂静里,两人并肩坐在一起,烛光勾勒出他们的身影,描画着一层微金的边。 药效上来以后,谢无恙渐渐又困了。他搁下画好的桃符,侧过脸看向身边的少女,问她:“我们去睡觉好不好?” “嗯?”她仍写着字,“你今日居然会先提出来。” 两人已经习惯了在一张床上就寝。谢无恙在东宫装病的这些日子,两人每天并肩坐在书案前各忙各的,夜深后一同回到寝殿入睡。谢无恙每日都处理不完政事,总是姜葵催着他去睡觉。 他认真道:“夫人,明日是除夕,我装病不去宫宴,你要独自应酬许久,必定会十分辛苦。今晚你早些歇息吧。” “我不困。”她又取了一卷文簿,“你先回寝殿吧。” 他叹了口气,低头想了想,忽然去拉她,“夫人,我困了。” 她转过脸。他歪起脑袋,稍稍仰起下颌,满含倦意地看她。烛火映在他的面庞上,微卷的睫羽上落着光,星星点点地闪烁。 他这个样子看她,她总是拒绝不了。 “好吧。”她搁了笔,“我陪你睡觉。” 他拉着她起身,一路上踩着簌簌作响的积雪。 “你知不知道有人说你是狐狸变的?”路上她问。 “嗯?”他愣了下,“谁说的?” “不告诉你。”她笑了起来,推着他进了寝殿里。 - 翌日清晨,厚雪堆积在屋顶上,鸟雀在庭院里啼鸣。 姜葵醒来的时候,谢无恙还在身边睡着。阳光垂落在他的脸上,照得他的面庞如玉石琢成。 她用手掌贴了贴他的脸颊,试探了一下他的体温。然后她探过身,替他掖好被子,再轻手轻脚地起身梳洗。 她忙了半日东宫庶务,午后换上繁复的宫裙,挽了满头金簪,乘坐小轿前往含元殿赴宴。皇太子落水受伤之事在宫里宫外传了个遍,这日宫宴上有数不清的官员来探东宫的情况,她一一地应酬下来,话里话外密不透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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