撩开幕帘走近,少女早已经疲惫地伏在宽绰的龙塌上入睡。 床头的琉璃宫灯微微照亮侧颜,黛眉微蹙,略微憔悴。她睡得并不规矩,层层叠叠的月白色裙摆微微翻起,露出一节凝脂白皙小腿。 容颜瓷白,云鬓如墨。他们时家的人,容貌身姿皆出众。 他从风雪中而来,不免周身寒冷,同时也搅乱了一室的暖意。 时月影在清冷陌生的眸光之下,缓缓睁眸,榻侧男人的身影挡住了她所有的光亮。 须臾的屏息之后,她瞬间清醒,看清了男人的容貌。 几乎是从龙塌边沿滚了下来,屈膝跪到地上,颤抖着垂首,“臣女参见陛下。” 漫长的等待中,她明明在心里演练过无数次在御前该如何说话行事,但是她未料到自己竟然会睡迷了。 “朕听闻,你与别人有了婚约?” 数年分别之后,这是他对她说的第一句话,声音比殿外的风雪更寒冷刺骨三分。她一双柔荑紧攥抵在膝上,浑身不住地微颤。 她怵他,咬着唇点头承认。 他垂眸看着少女白皙鹤颈,“你还记得朕的名字么?” 啊......? 时月影疑惑地仰起头,这也数年的分别之后,她初次认真清晰地看清他的模样。早已经褪去了少年稚气,五官英挺、身形健硕,处处透着权势滔天的君王气势。 她点了点头。 宫女们精心替她绾起的发髻松散,几缕青丝披散肩身,华美的裙裳也微微凌乱,皆怪她睡迷了,如此狼狈不堪。 男人躬身去攥那凝脂皓腕,“起身” 时月影却因突如其来的冰凉而缩回了手,眼神防备地凝视着皇帝。 他的手悬在空中。 皇帝站直身躯,居高临下地望着她,“时月影、”声音低沉,清晰地唤了她的名字。 她有一种错觉,他说的每一个字都仿佛经过反复斟酌,而正是这三言两语,就能过左右她与亲人的命运。 “你的父母兄长已被带到刑部大牢,明日便会被处斩。”元景行不愿再周旋,单刀直入地告诉她。 这一日终于来临。 时月影脸色苍白,但不至于太过意外,唇亡齿寒,时家身为后党,更是时后同族,在新帝登基之后肯定会被清算。 “朕今夜单独见你,想与你做一桩交易。”他撩袍在不远处的椅塌坐下,看她的眼神恍若阴森山林之中盯着猎物的兽。 她眸光茫然,今时今日,自己便是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鱼。他用的是交易一词,时月影不懂自己手里有什么筹码是皇帝想要得到的。 椅塌上的人陷在阴影里。 “近日民间有人议论朕清理后党,手段残暴,违背先帝遗愿。若没记错,你与朕的婚事是先帝亲自定下的。” 她不明白皇帝的意思。当年自己远远不够资格当上太子妃,是她的姑母在先帝面前吹了枕边风。太子一直不喜她,她心里明白。 “若你愿意进宫做朕的女人,显得朕存着仁心,多少也会替朕挽回几分名声,朕也会考虑留你与你母亲的性命。” 天下人皆说她姑母是妖后,他如此大刀阔斧整顿朝纲,并不可能引来恶名,他多虑了,时月影心想。 但若说了实话,那么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也没了。 她怵他。 此时的自己只能克服心中所有的恐惧,挺直腰身,不卑不亢,“臣女愿意为陛下洗脱恶名。但是臣女的条件是,换父母兄长五人平安。” “你有资格跟朕谈条件么?”元景行问她。 确实没有。 “臣女的父兄虽为时家人,但这么多年并未助纣为虐,求陛下放他们一条生路。” “若朕说不呢?时月影你会拒绝这场交易么?” 不会。 但是细想之下,母亲身弱,若父兄死了,母亲恐怕也难以苟活。倒头来只余她一人孤零零的在世间。 听闻新帝的后宫妃嫔,尽数都是昔日太子一党的贵女,那自己身处其中,如履薄冰,天长日久的煎熬,倒不如...... 她既做了决定,从冰凉的砖面站起身,恭敬回道,“若陛下不肯开恩,臣女、臣女不想苟活,愿意与父兄一道受刑。”
第103章 番外 皇帝的眸光始终落定她身上,“朕以为这于你而言是恩典。” 时月影不语,斩首的话,大约不会受太多苦。 “那朕明日先带你看你父母兄长当众斩首,再让你自行了断。”元景行游刃有余道。 他有意折磨她。 她垂眸不语,熬过去就好了,事到如今她没有反抗的余地。 月白色薄绡衬得她在昏暗的内室之中如珠如玉。 过去的一个月间,日日听闻他下令斩了谁,诛了谁九族。如今听他亲口说出这样的话,她才真实地感受到,昔日沉默寡言少年的确成了杀伐果决的无情帝王。 她还是害怕,不敢想象那样的画面,尽力掩藏住恐惧,心口生疼几乎游离于崩溃边缘。 沾染眼睫的泪水滴落下来划过瓷白脸颊。 “如果留着你父母兄长的命,你能承诺与他们断了往来么?” 长久的寂静之后,她耳边再度响起清冷的声音。 茫然地抬起头,确定这是皇帝对自己说的话。 皇帝近在咫尺,她眼角微红,在思绪紊乱的情况下点头,哽咽着说愿意。 他步步逼近,如洪水猛兽一般强势地闯入她的思绪她的一方天地,“朕要你毁了先前的婚约。与时家断了往来?你做得到么?” 她往后退道窗边,后腰撞到长长的紫檀木桌上,退无可退,“做得到。”声音轻不可闻。 皇帝咄咄逼人,“朕保他们不死,但你这一生都不能见父母兄长,你也做得到?” 她微怔,实在不明白皇帝这么做的意图。 “用你的一生作为交换,留在朕身边,往后只听从朕一个人。你愿不愿意?” 穷途末路,即使满腹疑虑,但是不答应又能怎么办呢?横竖都是一死。 “愿意”她温声回他,“若陛下能放过我父母兄长,保他们安稳生活,我愿意此生都不见他们,从此以后只听从陛下的吩咐。” 窗外风雪凛冽,殿内暖意融融。 男人粗粝大掌覆上一双柔荑,与方才寒凉如冰的触感大相径庭,掌心炙热。时月影没有再躲,任由他分分寸寸攥住细弱手腕。 她美目低垂,眼观鼻鼻观心,“我能不能求你另外一桩事?” “你说、”他语气温和,这叫时月影很难将他与别人口中那令朝堂哀哀嚎遍野的残暴君王挂钩。 “能不能,别将罪臣的妻女们送入教坊?”她小心翼翼地开口,鼓足勇气抬眸直视新帝。 元景行慢条斯理地揉捏她的右手,狭长的眼眸打量她。 “本朝律法,罪不及妻女,先帝在时,即使官员犯了滔天大错,只要不是叛国之罪,便不会连坐官眷。”她搬出律法与先帝同他讲道理。 “陛下也在乎名声,倘若能放过她们,天下人必定称赞陛下宽宏大量。”同时继续循循善诱。 皇帝自始至终神色淡然,耐心听着,“理由都说完了?”他游刃有余道,完全不为所动。 时月影微微垂首,男人狭长含戾的眼眸能看穿她所有的小心思。 “自己身陷囹圄,还敢为旁人求情?”他语气中暗含嘲讽。 挫败感油然而生,时月影轻咬唇瓣,“是臣女逾越了。” “朕可以放过她们。” 时月影打起精神,眼睫轻颤,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但这是另外的交易了。” 他低头看向她柔若无骨的小手,泉水浸润过的肌肤白若珠光,“你金尊玉贵的,想必没有伺候过人更衣吧?” 时月影料定他会辱她欺她。 但想想昔日的闺中密友,她们在教坊中该是如何日夜煎熬、 “若臣女伺候陛下更衣,陛下肯放过罪臣妻女么?”她再度确认一遍。 元景行视线扫过她执拗的眸,抿了抿唇,“朕可以放过所有时家女眷。” 不就是更衣么?事到如今,她愿意受这份羞辱以保亲人周全。踟蹰片刻,她从他掌心挣脱,抬手去触男人的龙袍的衣襟。 掌心突然空置,元景行收拢手指,握成了拳。 龙袍的象牙盘扣十分精密,时月影解得吃力,而且即使是双生子哥哥,她也没同男人这般亲密过。 母亲的教导,贵女的礼仪,无一不在此刻凌迟着她。 近在咫尺的男人抿着唇,欣赏着她的纠结与隐忍。 “你若不愿就算了。” 她不言,替他解开颈间第一粒盘扣,身为贵女的尊严粉碎得很彻底。 尽数解完八粒象牙扣,时月影企图绕到皇帝身后为他宽腰带。 元景行扯住她的胳膊,冷声命令道,“就在朕面前。” 她始终眉目低垂,身处劣势,有求于人。一双藕臂环住劲腰,去解他腰后的玉带扣子。 距离比近在咫尺更近了一分,亲昵得仿佛拥抱。 他一路从御书房冒着风雪独自行来,龙袍上覆着残雪,凉得她微颤。 她做事很慢,很久才摘下玉带,褪下龙袍,替他换上茶色云锦常服。 做完这一切正准备后退,男儿的手掌靠在她腰后,“你想不想朕放了教坊里所有罪臣的妻女?”他问。 时月影诧异抬眸。他当她是入阵的猎物? 新帝的眼神比他的言辞更放肆百倍,无声地向她确认他的意思。 她明白了,他在循序渐进地将她心里的防线一层一层击溃。今夜见她不过是为了羞辱她,报她擅自退婚之仇。 自己如今的身份还是时家的女儿,即使答应了进宫做一个傀儡妃嫔,倘若今夜就侍候皇帝,那便是辱了时家的门楣。 可是他用以交换的筹码实在诱人。 “臣女怎知陛下会信守承诺?” “时月影,轮得到你来怀疑朕的诚信么?”皇帝应声反问。 元景行恨她姑母,恨时家,也很她,今夜他就是要她主动献身,以此来折辱时家,得逞后便会嘲讽她一番,然后除之而后快。 时月影心知肚明。 “朕若是你,到了这般境地,会毫不犹豫地放手一搏。”他欣赏着她的纠结,“横竖都要入宫,是今日还是之后的哪一日有何分别?” 他故意的。 时月影心里翻涌,皇帝他深知其中区别,他故意提醒她,生生地在她心间划上一刀。 如今还在国丧期间,教坊闭门。但两个月之后,教坊开门迎客,她不敢想象会有多少昔日的好友因不堪屈辱而做出何等惨烈之事。 国丧? 一瞬间时月影福至心灵,“此为国丧期间。”先帝驾崩,他怎么可以这么对她? “你认为朕还会在乎这些?”元景行嗤笑反问,粗粝手掌再度包裹她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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