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冬日留下的最后一片雪花消融的那天,被冰封了一整个冬季的树枝,开始抽出嫩黄的枝叶,春意蔓延来开,给世间万物覆上一层生机。 即墨卿目前被革去职位,暂时在家中反省。 整日有的是时间。 容廷一早便要去大理寺当职,现在齐国公府上就只剩下即墨静和即墨卿两个人,即墨静的身子不便,生下孩子之后,多是容廷和即墨卿在照顾。 已经过去了两个月的时间,原本只会缩在襁褓里酣睡的孩子也逐渐长开了,能瞧出模样来,眉眼长得极其像即墨卿,口鼻则是和即墨静相似,就是半点不像容廷。 现下正睁着黑黝黝的眼睛好奇地看着世间的一切。 “今日天气极好,我们带着璟儿出去晒晒太阳吧。” 说话间,即墨卿弯腰熟练地将放在床榻上的孩子抱了起来,身上那股属于容窈的味道已经淡到闻不到了,但即墨静没有再问过容窈的下落。 现下即墨静坐在一旁,因着容廷和即墨卿的精心照顾,现在的脸色和怀孕之前还要红润,也可能是心情变好的原因。 即墨静头上挽着温婉的妇人发髻,身上穿着淡粉色的衣袍正坐在桌边喝补汤,因为担心伤到孩子没有带发钗,只是用与衣服一样的同色发带缠着,整个人恬静美好,依旧是少女之姿。 此刻听见即墨卿的提议,她放下手中正在喝的补汤,笑着答应了一句。 “好。” 即墨卿抱着孩子便率先出了屋,他本以为即墨静很快会跟上来,但是身后并没有传来脚步声,疑惑地扭头朝着屋内看去。 这才发现,即墨静正在朝着相反的方向摸索过去,似是在寻找他们。 他下意识低头看了眼身上的衣袍,是朱红色没错,往日即墨静还能靠着这抹颜色寻过来。 但是今日…… 他伸手捂住了怀中孩子嘤嘤呀呀的口鼻,而对方也像是瞬间明白过来一样,老实地闭上嘴巴消了声音。 即墨卿刻意放轻了脚步,走到即墨静的面前。 就见对方还在低头摸索着,似是在给自己寻一条前路来,却不知道自己走得对不对,踟蹰在原地,犹豫不决。 他伸出手,在即墨静面前晃了晃。 就见空洞的美眸不知何时连最后一点聚焦都没有了,根本就探知不到任何的画面,是黑沉沉一片的绝望。 即墨卿怔了怔神,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对方,但事实就摆在面前。 就算他现在站在即墨静的面前,她也看不见了。 在确定即墨静已经全盲之后,他的心神一沉,手腕无力地垂落了下来,此刻他才恍然发觉,自从即墨静生下孩子之后就很少走动,他们还以为是即墨静的身子虚弱。 却不知,在生下孩子之后,即墨静便什么都看不见了。 眼角微红,似有粒沙子在折磨着他的眸子一样,将酸涩强行压下去,他重新伸出自己的手,递到了即墨静正在探索的范围之中。 即墨静在抓住他手之后,明显松了一口气。 那是自以为隐瞒很好,和瞎猫碰见死耗子一般的庆幸。 他低头看着即墨静,喑哑着声音唤了一句。 “静儿……” 但是他的话还未说完,就被即墨静给打断了,就见即墨静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随后抬头看着他脸上极其认真地说道:“兄长,你听。” 即墨卿放轻了自己的呼吸去听,但是他的听力远没有即墨静的好,只能探听到院内的风声。 却见即墨静在确定什么之后喜极而泣,抓着他手腕的手指因为激动而深陷衣服的褶皱之中,仰头看着他道:“是凯旋之乐。” “父亲回来了。”
第80章 不认 整个上京城都许久从未听过如此响亮的凯旋之乐。 一路的敲锣打鼓加上众将士的行军歌响彻云霄, 震撼人心,街道两旁聚满了百姓夹道欢迎,按照之前的风俗习惯,百姓会对大胜回来的将士们丢花。 但此刻在队伍最前面的却是一副棺木, 众人愣愣神, 看着手中颜色鲜艳的花, 又全都收了回去。 棺木技艺和木料算不得好,只是将士们用无数小臂粗的树干拼凑起来的一顶不像棺木的棺木。 粗糙又简单地用树藤捆绑起来,树干歪歪扭扭连一根笔直的都难找到。 导致树干之间的缝隙很大,透过缝隙还能看见里头的尸体, 只能起一个存放和遮挡尸体的作用。 即墨卿迎来的脚步在看见那副棺木的瞬间便停了下来,起了逃跑的心思, 但是将士中有人认出了他,开口叫住他。 “小公爷。” 无处可躲。 他只能一步步动作十分迟缓地走到队伍的最前面, 眼神死死盯着那顶棺木, 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忧虑扭头朝着那人问道。 “我父亲呢?” 那人深深弯下腰, 似乎是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眼神和表情面对即墨卿, 只是将头低了又低,几乎以头抢地, 声音哽咽道。 “齐国公……他以身殉国了。” 话音落下,即墨卿心中不好的预感被人落实,悲伤的气息顿时就染红了眼眶,他转头看着面前的棺木,盯着看了半晌。 这才拿出自己这辈子所有的勇气, 伸出手缓缓放在面前的棺木上, 微微用力将棺盖往后推去。 推出半米的距离来, 落出了躺在棺木之中尸体的面容。 明明离开的时候还精神抖擞的人,现在面色灰白双眸紧闭的躺在这个四下漏风十分简陋的棺木之中,没有半点的反应。 除了身上的铠甲和离开的时候没有分别,剩下的全都变了。 就算他不伸手去碰,也能知道齐国公身上现在是凉的。 难过溢出眼角,化成颗颗泪珠滚落了下来,悲痛凄入肝脾,似乎想瞬间要了他的命。 “请小公爷将国公的尸体带回去。” 话音落下,围绕在棺木附近的将士齐齐对着即墨卿鞠躬弯腰。 但即墨卿却深吸了一口气,想要将悲伤和难过都咽下去,但是却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难受极了。 他伸手将棺木盖重重合了起来,不愿再去看那尸体和棺木一眼,红着眼眶过了半晌才说出一句。 “……我不认。” 喜庆热闹的凯旋之乐不知何时停了下来,整个街道上都陷入了安静之中,没一人说话,妇人伸手捂住身前孩童的嘴巴,所有人的眼神都放在即墨卿的身上,多多少少都染上了半分愧疚。 似是天地万物人畜鬼灵都对不起即墨卿一样。 “他是怎么死的?” 即墨卿转头嘶哑着声音询问。 那人踟蹰半晌才开口道:“北疆本来已经投降,但是在我们大军撤离的时候,剩下的一部分北疆人突然发动偷袭。” “齐国公为了…为了护着一名小将……” 那满腔的情绪仿佛找到了宣泄口,还不等那人说完,即墨卿就打断了对方的话,急声询问。 “是谁?” · 在兵马班师回朝的当晚,宫中便举行了接风宴,犒赏三军。此次大战能胜利,顾衍在其中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当即下旨。 齐国公一生为国尽忠,战功赫赫,当配享太庙,受万民香火。 顾衍则是被封为了武英候。 接风宴刚刚进行到一半就不见了池渲的踪影,等慕清洺找到池渲的时候,对方已经在殊华殿内将自己给灌醉了,玉壶酒盏歪歪斜斜躺满了一桌案。 孤零零的身影坐在软塌上,月华透过薄薄的纱衣照出那藏在里面细瘦的胳膊,可怜得厉害,从出征那日开始,池渲的心便被牵走了,吃不好睡不好整个人都消瘦了一大圈。 现下,她的心是回来了,魂却没了。 池渲单手撑着脑袋,正睁着醉意朦胧的眼睛望着外头的景色。 慕清洺刻意放轻了脚步走过去,但是他低估了池渲的听力,不过是刚刚走到一半,便见池渲头也不回地开口问道。 “你说…大公主在天之灵能看得见吗?” 喉间被烈酒灼烧,声音还带着酒后的喑哑。 她仰头望着天上圆满的蟾宫,眸中流露出点点的怀念。 如果这场战争能早几年胜利的话,那池淳是不是就不用去和亲了? 她不知道身后走来的人是谁,但不管来人是谁,她现在想说的就这么一句话。 闻言,慕清洺恢复了平日的步伐,几步便走到了池渲的身侧,陪着池渲一同抬头看着天上的满月并没有回答。 这个问题也没人能回答。 在嗅到熟悉的竹香之后,那满腹的酒意此刻才开始发挥作用,压抑的情绪涌出,眼眶酸涩变红,她转过身伸手抱着慕清洺的腰背,颇为依偎地贴了上去。 “我们赢了……” 明明是该开心的话,但是池渲却带上了点点哭腔,她低头看着地面,额头抵着对方温热的身子,小声哽咽道。 “可是……齐国公死了。” 见着池渲抽泣,慕清洺也忍不住蹙了蹙眉头,伸手将池渲藏起来的面容抬了起来,伸出手指很是轻柔地将对方颊上的眼泪给擦掉。 捧着池渲的脸,声音温和地肯定道。 “殿下已经尽力了。” · 傍晚的时候齐国公府外便挂上了白绫,而等即墨卿找到城外顾衍家中的时候,顾衍刚刚从宫中回来,门框被人挂上了喜庆的红绫。 庄子算不上精致讲究,仅仅只是一寻常户家罢了。 瞧着院中正低头擦拭刀剑的黑衣男人,即墨卿快走几步,还未说话便直接给了对方一拳,随后抓起对方的衣领愤愤道。 “为什么死得不是你?!” 两人的身高相近,即墨卿这拳刚好打在了顾衍的右半张脸上,将右边的头发都给打得散落了下来,遮挡住了红肿的脸颊和整个右脸。 只露出左脸和左眼看着面前的即墨卿。 他或许不认得即墨卿,但是在看见这一身朱袍的时候就已经明白了对方的身份。 顾衍并未躲闪,生生地受了这一拳,低下头愧疚地出声道:“对不起……” 即墨卿此刻眸子通红仿若泣血一般,不知道是气得还是伤得,他情绪激动地用两只手攥着顾衍的衣领。 情绪汹涌而出,有悲伤有埋怨也有刻薄不甘。 或许是因为这红绫和白绫的强烈反差,刺痛了即墨卿,眼下他心中的阴暗面被放到了最大,看着顾衍恨恨地阴谋论道:“顾侯爷不要太得意,这件事情我会调查清楚。” “是不是你为了抢占功劳害死了我的……” 砰啷—— 即墨卿的话还没有说完,内屋突然传来瓷器摔碎的清脆声音,二人齐齐循着声音看去,正门并未关起。 此刻他们能清楚地看见,容窈脸色煞白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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