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尚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紧接着便觉一股蛮力将他扑倒,他“哎哟”一声结结实实地摔在地上。 那蛮力来自一个极美貌的女子,潮红的小脸上满是泪痕,那女子将他撞倒后,自己也随他倒地,双手却扔紧紧抓着他的领口,赤红着双眼大叫道:“他们没死,他们没死。” 他的两位弟兄见状,忙上前欲将两人拉开,厅中众人听到响声,也纷纷投来探寻的目光。 那女子此时半醉半醒,发髻凌乱,脸上因长时间趴在桌上咯出了几道印痕,端是狼狈不堪。 众人调笑道:“你这是怎么欺负人家了?” 被抓的那人腾地红了脸,辩道:“谁欺负她了,我不认识她。” 转而横眉冷目,对那女子斥道:“你这疯子,快给我松开。” 他的二位弟兄也上前拉扯,纷纷劝道:“有什么事慢慢说,你先松开。” 那发疯女子只死死抓着他的衣襟,口中不住叫道:“他们没死,他们没死……” “你再不松手,我对你不客气了。”他气恼不止,又挣脱不开,因对方是女人,实在不好下手,只能加重语气呵斥她两句。 女子目眦欲裂,吼道:“你说,他们没死他们没死……” 因着动静太大,引得众人侧目,那人难堪至极,他虽不知道她口中的“他们”是谁,但一时恼羞成怒,脱口道:“他们死了,他们都死了,你再也见不到他们了。” 疯女人闻言大受刺激,状似癫狂,一拳朝他面门砸去。他见状一惊,忙将头往后偏去,位置偏了两分,拳头正落在他左侧鼻梁上。 疯女人这一拳用上了吃奶的力气,他只觉鼻内一酸,一股热流自里面涌出,登时捂着鼻子嗷嗷大叫,那女子不肯罢休,死死拽着他,他使尽浑身气力才将身上的疯女人推了出去。 热流啾啾往下涌,他伸手去摸鼻底,抹了一手鲜红,他怒火中烧,顾不上别的,只想好好教训这疯妇一番。 “羽林军来了。”不知道谁喊了一声,一时看热闹的人慌作鸟兽散,只怕平白被牵连。 那流鼻血的男人失了理智,他没有随众而去,他撸起袖子冲到疯女人面前,抬手就要给她两个耳光。 他运足了力的手还未来得及落下,便被人一把抓住。他回头一看,只见是位身着铠甲的将军,他盯着倒地的疯女人,面色又冷了几分,手上不自觉加重了力道,将那人捏得生疼。 “将军明查,这女子发疯打人在先,可不关我家哥哥的事啊。”那青年见兄长额头上已沁出了冷汗,忙上前说道。 那将军将手中的人甩开,冷声道:“滚。” 他们不敢多说,忙扶起受伤的兄弟,三人匆忙离去。 那将军蹲在地上,将那发疯女子扶起,她微微睁开眼,看到眼前人,颤声喊道:“温君彦……” 那疯女子不是别人,正是悲痛欲绝的萧霈云。 温君彦见她模样,眼中满是心痛,他伸手将她脸上的眼泪抹去,轻声道:“人死不能复生,何苦这么糟践自己。” 萧霈云闻言再度崩溃,她胡乱拍打着温君彦,大哭道:“他没有死,他没有死……” 除了这两句话,她再说不出别的了,她哭得肝肠寸断,往日她最爱美,一颦一笑皆娇媚可人,从不曾如此失态过。 温君彦在旁守着,不再多言,任由她肆意发泄。 萧霈云哭了许久,打许太久,精神身体皆疲累,再加上先前猛灌了不少酒,此时酒劲上来,一头栽进了温君彦怀中,醉倒过去。 京城的上空乌云滚过,未几便悠悠飘起了雪。整条街都被禁军占着,那锃亮的铠甲和兵器在白雪映衬下闪着寒光,显得格外肃杀。街头巷尾早就围满了百姓,都在好奇到底出了什么事,竟惊动了这许多的羽林军,几个胆大的站在高处踮脚昂头,不住地朝里观望。他们也不顾风雪夜寒,三五成群地围在一起议论开来…… 此时酒楼之中的闲杂人等已被肃清,萧霈云靠在温君彦怀里,已然沉睡,只是眉头紧皱,睡得并不安稳。 “头儿,接下来怎么办?”温君彦手下路苟壮起胆子上前问道。 萧霈云这样倚着温君彦已有一炷香的时间,却丝毫未有转醒的意思,那掌柜偕同老婆伙计都钻在柜台下瑟瑟发抖了许久,总不能一直在这里耗着。 温君彦抬头,见她身侧的木桌上歪七扭八地倒着许多酒瓶,不禁皱紧了眉头,以她的酒量,这样狂灌猛饮,后半夜肯定要遭罪。他伸出手,往萧霈云额间探了探,她脸上的红潮尚未褪去,就这样出去,势必得受风寒。 “传令收兵。”温君彦说着,抬手解下披风,小心地将萧霈云拢起,旋即将其背在身上。 那柜台下的老板一见他起身走来,抖得更厉害了。 温君彦从腰间摸出块银锭,放在那柜台上,说道:“这锭银子付她的酒钱,剩下的权当赔偿店中损失。” 那老板听他声音平和,也无初来时的杀伐戾气,这才壮着胆子从桌下拱出。这小酒楼平日招待的都是寻常百姓,赚不了几个钱,这锭银子足够付他三月的流水。胖掌柜拿起银子,用后槽牙咬了两口,确定是真的,登时大喜,身体也不抖了,声音也不颤了。 “今夜之事也莫要多嘴多舌。”温君彦淡淡道,言语间却甚是威严。 那老板喜笑颜开,保证道:“军爷放心,小人省得,小人从未见过这位夫人,只是几个醉汉打架斗殴,这才引来了羽林军……” 温君彦点点头,只要此事不影响到她的声誉,随他怎么编。 “头儿,要不然我去弄辆马车?”路苟又道。 他们这阵仗,外面不知道聚集了多少看热闹的百姓,坐车出去太过招摇,难免引来诸多猜度。 温君彦转头问那胖掌柜:“有后门么?” 胖掌柜收了银子,忙不迭点头道:“有,有,军爷请随我来。” 羽林军忙活一场,既没封店也没看到抓了什么人,便收了兵。凑在一处瞧热闹的百姓颇觉无趣,又说了会儿也就各自散了。 温君彦从那酒楼的后门步出,正到了一条窄巷,雪势渐大,那窄巷的青砖上已覆起薄薄一层雪,他回头看了一眼,萧霈云正趴在他背上睡得不省人事,他伸手将那披风束紧,连同她的头也一并遮住。 窄巷深深,却被雪光映得格外明亮。 这小酒楼靠近城门,与她的公主府隔了好几条街。温君彦专挑小巷走,在那新雪之上留下一串串的脚印,他走得极慢,怕背上的人感到不适,更想将这难得的静谧再拉长些,这样寂静的小巷,总能勾起些尘封多年的记忆…… 年少时,萧霈云总爱念叨一篇关于行军打仗的文章,听得他耳朵都长茧了,却也不见她腻烦,他忍不住笑话她,说是不是觉得自己太笨了,怕下次太傅问起答不上来,才这般勤勉。 萧霈云对他的嘲弄不以为意,一本正经答道:“这文章写的慷慨热血,我喜欢的紧,你想想那大漠孤烟下,身披战甲的将军在沙场浴血奋战,该是何种英雄气概,我若为男子也定当从军。” 大兴历来重文轻武,京城贵胄的圈子里,官家子弟自小便要入学,每日尽学些晦涩难懂的文章,时间久了,一个赛一个的古板,礼仪规矩样样周全,很是无趣。 温君彦性子不像温桓,也不肖其母,他自小野惯了,儿时最爱玩的游戏就是和那些低阶武官家的孩子演习打仗,他天性如此,却总在萧霈云面前装得知书达理。乍然听萧霈云如此说,心中激动万分,直将她引为知己,从此便彻底放飞,再也不装了,年纪一到便吵着闹着投了军营。 可转眼她就嫁了个读书人,曾经说过的话统统抛到了脑后。 他无数次在心里将自己与那人做比较,那人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身子骨甚至比不上常人,不过是比他白净些,皮相更好些罢了,哪里和她口中的英雄气概有半点沾边,其父虽是当朝太傅,他却是庶子出身,勉强算家世显赫吧,但他温君彦又差了哪里,真细究起来,恐怕他还更胜一筹。但她似乎不这么觉得,连看那人的眼神都炙热得扎眼。 为此他一度气恼了很久,尤其每次看到她和他同进同出,就觉得胸中怄了一口老血。他甚至怀疑她中了蛊,不然怎么突然瞎了狗眼,喜欢这么个东西。 他与她怄气怄了很多年,其实都是他单方面气她,挑衅她,但大多时候她都不与他一般见识,只有在说到那人的时候,她就会像炸毛的猫,随时要跳起来挠人一样。 后来他想着,就凭那人的身子骨,大概也活不了几年,她也总不能守寡一辈子…… 话虽如此,但每次想到这里,都禁不住的心酸,大丈夫何患无妻,却要受这种鸟气,可又有什么办法,感情这种事,半点不由人,都是自己甘愿的,又怪得了谁。 今日急报传来,得知那人死了,他心里却没有半分喜悦,甚至有些惶惶不安,怕她知道后情绪崩溃。 果不其然,比想象中还糟,她素来注重仪表,却能在众目睽睽之下与人大打出手,把自己搞的这般狼狈…… 背上的人轻咳几声,从紧裹的披风里叹出头来,瓮声瓮气地问了句:“这是哪儿?” 温君彦只担心她受风寒,一把扯过披风,重新遮住她的头,萧霈云乍然被蒙住,不满道:“干嘛啊?” 她此时醉意正浓,倒是不再哭闹,脾气却暴躁起来,她一边伸手扯开头上的披风,一边恼怒道:“谁啊,谁敢蒙我的头,不要命了么……” 她在温君彦背上乱动,一点儿不肯消停,温君彦正憋屈着,沉声斥道:“别乱动,一会儿摔下去疼的可是你。” 萧霈云一听乐了,她伸长了脖子瞅了瞅这人侧脸,当即哈哈大笑,大着舌头说道:“温君彦,你怎么给我当起马夫了?” 温君彦回道:“谁叫你喝这么多,老子日行一善,总不好看你露宿街头。” 萧霈云嫌弃道:“谁稀罕,我的辉月奔雷呢?” 辉月、奔雷是她的两匹爱驹,一黑一白,品相上乘,皆是百里挑一的良驹,平日供她副车之用,萧霈云说着,便要转身寻马。 温君彦见她又不安分起来,忙道:“你乖一点,别再闹了,你的辉月奔雷好端端的,外面下着雪呢,你赶紧进去,小心着凉。” 说着又将那披风扯了扯,背上的萧霈云此时腹中翻江倒海,张嘴便呕了出来,秽物正吐在温君彦的肩上。 温君彦浓眉一锁,顿住了脚步,萧霈云吐完抬起头来,她醉眼迷蒙,看着自己的“杰作”,说道:“啊呀,弄脏了,我不是故意的,你别生气啊。” 说完又凑过去闻了闻,笑道:“其实也不是很臭。” 温君彦面上抽搐,说道:“以前没发现你这么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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