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振衣手持书卷,坐得端方,耳根却有些红。 宝颐把他书卷摆正:“你拿反啦。” 她接着道:“我回来的时候,路上碰到了户部侍郎家的公子,他眼泪汪汪地问我是否当真如此喜爱你,你猜猜我是如何回答的?” 裴振衣本不想理她,可还是忍不住问:“怎么回答?” 宝颐一甩长发,得意洋洋道:“我说他样貌寝陋,及不上你一根头发丝儿。” ……好吧,她一贯会伤人心。 她凑近他:“你看,现在全京城都知道了,我为了你,连上好的姻缘都不要,偏偏你却不念我的好,一直看书本,都不瞧我一眼。” 说着说着又作起来:“我便那么面目可憎吗?我明明是全帝都最漂亮的姑娘!” 裴振衣并不怀疑这一点。 他心里暗叹,若是当真一丁点都不在意她,自己会把书本拿反,且一盏茶功夫都没有意识到吗? 宝颐还在使劲作,举起踏雪的小爪子:“你看,连小猫儿都喜欢我!” 他把她漂亮的脑袋轻轻推开:“我还有功课要做。” “做什么功课,”宝颐道:“眼下最要紧的是会举,你还是多练练刀吧。” “不必,”裴振衣道:“午间日头炙烈,不宜操练。” ——其实是怕日头晒到她,宝颐最近每日风雨无阻来看他练刀,实在盛情难却。 宝颐却会错了意,恍然大悟:“你是不是怕把自己晒黑了,我就不喜欢你了?” 裴振衣:…… 宝颐慷慨道:“你别怕,即使你晒黑了,你也是最俊俏的小郎君,那些什么侍郎尚书家的公子,我一个都不喜欢,我只喜欢你。” 裴振衣耳朵又悄悄红了。 他不由自主道:“昔时在蜀中学艺,常年晒着太阳,我比现在要黑得多。” 宝颐好奇道:“对了,我还没问过你,你从前是向谁学的读书认字,还有武艺?瞧着居然不比京中人差。” 裴振衣顿了顿,似是有些迟疑要不要说。 但看着宝颐期待的眼光,还是开口道:“我师傅是个山野道士。” “山野道士那么能耐呀?”宝颐道:“是隐世的高人吗?” “不算,”裴振衣摇头道:“师傅命途多舛,年少时家境优渥,所以向私塾学过一点文墨,天文地理皆略懂一二,只是后来遭了乱世,他家败了,被迫去当了私剑。” “私剑是什么。” “就是刺客。” 宝颐兴奋:“哇!这么刺激!” “并不如你所想的那样。”裴振衣道:“做刺客朝不保夕,年纪轻轻就练武练出一身伤病,所以他后来看破了世间混沌,干脆遁入了深山野林。” “然后呢?” “我随祖父给他送吃食的时候,他见我根骨尚可,就把我留在了观中,教些文墨武艺,算作对祖父的回报。” 宝颐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那他一定是个很好的人,才能教出你这么好的徒弟。” 裴振衣的耳根又微微发烫起来。 宝颐不再捉弄他,自己铺开一张衣稿,去描画给汝阳郡主的春衫。 今日又是巡查铺子,又是应付追求者,宝颐早就累了,不过画了两笔,就连打了好几个哈欠,最后干脆伏在桌上,呼呼大睡起来。 听得均匀绵长的呼吸声,裴振衣悄悄转过头。 桌上花瓶里供着一束早樱,东洋来的品种,开起来热闹灿烂,不输桃李,樱花瓣落下来,遮住了衣稿上的图画,瓣底伸出一道浅浅的墨线。 线的末端被宝颐压在头发下面,与她鸦黑的发丝混在一处。 穿堂风吹过花枝,又一枚花瓣悠悠飘落,落在她鬓边的海棠步摇旁,张扬的赤金伴着温柔的樱色,正合她的气质。 他伸出手,把那花瓣捡走。 宝颐睡得很安详,小脸红扑扑,被压出一点可爱的印子。 他的手悬在半空中,停了半晌,才极轻极轻地落在她柔嫩的侧脸上,用指腹摩挲了一下。 * 睡得昏天黑地的宝颐自然没有察觉他的小动作。 醒来时看到裴振衣仍正襟危坐,目不斜视,持一只秃了毛的旧笔写文章。 宝颐送过他上好的湖笔,他却坚持不要,汝阳说裴振衣在骨子里是个骄傲的人,凭宝颐的道行,还折不断他的脊梁。 宝颐不太服气,但面首知道努力上进,无功不受禄,总比扒在女人身上吸血来得好。 “我睡了多久?”她问。 裴振衣笔不停,淡淡道:“一个时辰。” “哦……”她伸了个懒腰,摸到了身上厚实的棉被。 她看了眼裴振衣,后者耳根子微红。 “我刚刚做梦梦到你了。”她道:“我梦到你做了禁军百夫长,带我去京郊游玩,还和我一起看燕山上的晚霞。” 裴振衣不语,但眼神却柔软了几分。 她甜甜道:“唉,怎么办,我连梦里都是你呢,这大概就是诗词里写的,眉间心上,无处相回避吧。” * 把一句话说一千遍,即使是甜蜜的谎话,也会变的很情真意切。 裴振衣偶尔会恍惚。 或许他把她想得有些太坏了,唐宝颐对他确实有几分真心,只是她习惯了用轻浮的方式来表达这份情意。 将来会如何,他不知道,这样待在她身边,看她随心所欲地笑闹就很好。 这样的念头像是野草一样疯长,令他生性克制隐忍的灵魂感到无比不安,他怕一切付出只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觊觎路旁的月亮,本就是很冒险的事。 他往自己身上泼冷水的次数逐渐变多了,有时两日一次,有时一日两次,直到最后,冷水也浇不熄冒险的欲望,他挫败地决定顺从本心。 大小姐做作,聒噪,举止轻浮,不学无术,缺点罄竹难书,可当你觉得一个女孩可爱的时候,她的缺点反而让她更加鲜活。 前路遥遥,他明白立足帝都何其艰难,但他想试一试。 * 白日忙于功课,他只得抽出夜间时间练刀,幸好刀术并未生疏,身手依然精准,道长师傅说得对,自己在武道上的天赋,远远强于文牍书卷。 练了不知多久,倦意昏昏袭来,他大致清洗了自己一番,拧干衣裳上的汗水,倒提起长刀回屋。 上半夜因疲倦而无梦,他慢慢陷入混沌的世界中,窗外有猫在叫,是了,如今正是春天,人类与兽物的心绪都起伏不定,灵巧地上下跳跃。 不知道是哪一声猫叫吵醒了他,裴振衣睁开眼,望见一段水红色的轻纱。 是她的房间。 帐子四角挂着鎏金小香球,饰以绿丝绦,熏风吹拂过,鼻尖飘过一股甜到发腻的香。 又一阵软绵绵的风吹过,一点樱花瓣落在女孩侧脸上,正巧遮住了她眼下的小红痣。 “裴振衣——” 她拖着长长的尾音唤他:“糊到眼睛了,你帮我摘掉它。” 为什么是他呢,她没有手吗? 裴振衣干涩地滚动喉结,无法克制自己不往那地方看,她躺在他怀里,猫儿似的伸懒腰,手臂上的轻纱撩过他鼻尖。 “你是我的面首,必须听我的命令,”她懒洋洋道:“臭小狗,你早就想这样对我了,对不对?” 他狼狈地扭过头:“你……你快些走。” 快点离开,要不然他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些什么来。 “我就不,我最喜欢看你当柳下惠的样子,面首是什么意思你不知道吗?那我来教教你吧。” 女孩像条狐狸一样,娇笑地缠上来,手脚并用。 他擒住她手腕。 她幼猫似的轻声哼哼道:“裴振衣,不许胡闹。” 裴振衣不理睬,而是定定看着眼前的姑娘面色坨红,三千青丝流泻如瀑。 在这种时候,他没有怜香惜玉的兴致,相比之下,他对让她哭出声来更加感兴趣。 他只是擅长隐忍而已,其实他比一般的少年郎还要恶劣上几分,常年握刀的手上有薄薄的茧子,撩拨起人来事半功倍。 “裴振衣——”她软乎乎地叫他的名字,尾音化作一声小兽般的呜咽。 “嗯?”他继续。 “裴振衣……” “裴振衣,你怎么了?”她的声音里带了一点疑惑。 黄粱世界外,宝颐站在裴振衣的木床前,像只鹌鹑一样探头探脑。 她很疑惑。 天有那么热吗?他怎么抱着被子,脸还红成这样? 把怀里的衣物放到一边,她小心地伸出一根食指,戳了戳裴振衣的脑门。 “裴……咦?你干什么?” 一阵天旋地转,她整个人被他拉到榻上。 作者有话说: 我的男主们在丢失了宝贵的逼数后,都会遭遇不幸。 -感谢在2022-04-08 10:35:26~2022-04-09 11:53: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七鹿七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0章 他漂亮的眼睛异常迷蒙,但又极黑沉,带有一种克制已久,一朝放纵的疯劲儿,看上去要拉着她一起沉沦似的。 宝颐心里有点发毛,连忙道:“你怎么了?被魇住了吗?” 迷蒙了一刻,那双黑沉的眸子猝然清醒。 他瞪大了眼,随即闷头爬起身,往门外疾步走去。 “怪人。” 宝颐揉着手腕,对他的背影做了个鬼脸。 手劲真大,幸亏她躲得快,要不然说不定现在胳膊都被他卸了。 “你去院里头做什么?”她起身跟了上去。 一出屋门,便看见了极其魔幻的一幕,裴振衣面无表情举起一只竹桶,浇了自己满身冷水,衣裳被打湿,紧紧贴着身躯,勾勒出起伏的肌肉线条。 宝颐惊叫一声,从荷包里抓出一只护身符,高声道:“大胆妖孽,竟敢擅闯侯府,还擅自上人的身,我有相国寺求来的护身符,邪祟不侵,奉劝你速速离去,不然我……我……” 裴振衣把桶扔到一边,转身回房。 宝颐冲出院门,拉来杏花儿:“杏花姐姐,要命了,出大事了,裴振衣被妖孽上身啦!” 杏花儿正挨着墙角打盹,被宝颐生生吓醒。 宝颐躲在她身后:“杏花姐姐别怕,我有一妙计,你去开门,吸引那妖孽的注意,我趁他分神,把护身符抽出来,啪地一下,贴他额头上!” 杏花儿:…… 宝颐催她:“快点,别叫他跑了。” 杏花儿无奈,只得由着宝颐胡闹,把门轻轻推开。 宝颐鼓足勇气冲了进去,如她计划的那样,啪,把护身符贴在了裴振衣脑门上。 贴完之后还往后退了两步,小心观察了片刻。 裴振衣没动,一言难尽地看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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