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记得唐宝颐说过她喜欢男子窄腰长腿,显得风流潇洒,从前在一起温存的时候,她也总爱抱着他的腰。 当时做这些的时候不假思索,可现在想来,这些举动简直蠢得好笑,他明明是去羞辱她的,为什么还要打扮成她喜欢的模样? 他在做什么,他究竟在做什么! 平日里清冷寡言的指挥使此刻发丝散乱,胸膛起伏,好似被恶霸猛揍一顿的野狗。 她轻浮又庸俗、除了好看一无是处,他应该狠狠地把她甩出去,强迫她和她那些庶姐跪在一起,用最冷厉的声调奚落她,然后满足地看着她哭得泣不成声。 可他没有。 无人的书房中,裴振衣的呼吸渐渐平缓下来。 面对一室冷清,他背靠着墙,慢慢地坐在了地上,闭上了双眼。 外头有人在叩门,李衍恭恭敬敬的声音飘了进来:“……禀告指挥使大人,唐家诸郎君已尽数下狱,女子已押入教坊司,七万两抄来的雪花银正堆在库房中,等待户部前来点算,不知大人可还有什么旁的吩咐?” 他话音落地,书房内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不知过去了多久,砰地一次声响过,那扇紧闭了一个半时辰的大门被从内推开了。 指挥使大人披着皱巴巴的外裳,手里握着长刀和腰带,提步踏出门槛,步子沉重得如灌了几斤铅水。 李衍偷眼打量着他,一眼望见了他精致好看得不像个权臣的面孔。 一个时辰前,这张脸上的表情还是生动、懊恼、愤恨的,可现在已恢复了平素冷淡的神情,只剩下眉宇间的一点郁气,昭示着他仍在耿耿于怀。 李衍俯身向他行礼。 裴振衣步履平稳地从他面前走过,李衍正打算再通报唐府现状一二时,一团衣物突然掉进了他怀里。 他讶异地抬起头。 裴振衣决然向院外走去,淡淡吩咐道:“把这衣服拿去烧了。” “烧……烧了?”李衍瞠目结舌。 裴振衣回身,俊面上顿时阴云密布,冷声道:“杵着做甚,赶紧去!” 李衍这才明白他真的是要烧了这衣服,顿时一阵肉痛:这衣服布料裁剪俱佳,就这么烧了,实在是可惜得要命。 具体为什么要烧,他也不敢想,他也不敢问,既然大人交代了,那就只能照办。 “禀报大人,唐家的事皆已办妥,不知大人可还有旁的吩咐?”李衍恭敬地垂首问道。 边问边迅速地瞥了眼裴振衣的表情。 后者神色冷峻,微微下垂的眼不露痕迹地眯起,目光虚虚落在远处,似在思量什么极难处理的事。 半晌,他问李衍:“唐五姑娘也被投入了教坊司?” 李衍点头称是,心思不知不觉飘远。 为何单问那唐五姑娘? 是了,同僚说那唐五姑娘样貌极美,身段窈窕,以惊鸿艳色闻名帝都,十八岁又正是女孩最好的年纪,难保一贯不近女色的指挥使大人有所意动。 况且,据一些坊间的传闻,当年裴大人离开唐府时,唐五姑娘是出来送了他一程的,只是两人不知因何而吵起架来,最后还是不欢而散。 李衍本以为指挥使大人念在昔日之情的份上,想上演一出救风尘的戏码,可出乎意料的是,裴振衣并没有如此。 相反,他沉声道:“不必多事,就让她在教坊司里待着,让那些宫奴好生看守。” “还有,”又沉默了片刻,他道:“侯府里抄来的家私呢?去里面取一件东西交予她。” 作者有话说: 我真的好土,我永远喜欢傲娇被直球拿捏后疯狂自我唾弃的剧情 这是个很伟光正甚至有点爹的男主,是有点疯在身上的,但疯得比较隐晦清醒,他需要一次错误来摧毁他一生的正确,欢迎大家前来围观这个摧毁的过程感谢在2022-03-23 12:06:13~2022-03-24 05:10: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采采丸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章 撂下这句话后,裴振衣便让备水沐浴,准备驾马,进宫面圣去了。 神都卫指挥使日理万机,最要紧的一桩差事便是替皇帝料理杂务,他同今上私交甚好,故隔三差五就要被召进宫去一趟,有时是皇帝有事要交代他办,有时则单纯是皇帝寂寞了,需要找人倾诉工作烦恼。 帝都人皆知裴振衣心黑手狠从不积德,可究其本质,却是个清冷寡言的人,所以大多数时候,都是皇帝在同他叽里呱啦,骂大臣们废物点心,他在一边安静地听,时不时点头问一句:陛下说得对,需要臣去杀了他吗? 对于一个镇抚司首领来说,人狠话少是个极好的品质,但是李衍心里却颇为苦涩——大人惜字如金,每次交代下来的命令都实在是太模糊了,叫人难以猜透。 就比如这次……什么叫好生看管唐五姑娘? 他去教坊司传了令,那教坊司司业一听是裴大人的交代,不敢怠慢,连忙把李衍拉去一旁详询:这好生究竟是怎么个好生法? 李衍一时语塞,回忆起大人说这话时一脸烦躁,看起来随时要提刀杀人的模样,没什么把握地猜道:“……末将见指挥使大人神色不虞,恐与这五姑娘曾有些嫌隙?” 是了,李衍越想越认为自己的猜测合理,裴大人向来喜怒不形于色,今日却一反常态,那肯定是与那姑娘有什么梁子,才让大人一脸晦气回镇抚司,还把自己关了一个多时辰,只能劈木桩发泄郁恨。 一听嫌隙二字,教坊司司业心领神会,忙不迭点头道:“李大人放心,下官定会好好料理这姓唐的小娘皮。” * 一墙之隔外,宝颐对她将要面对的处境毫无知觉。 裴振衣走后,她被卫兵们押上了囚车,与两位姐姐一起,被送往了教坊司。 车徐徐停在了教坊司门前,看热闹的人群中突然跑出一个青衫磊落的年轻公子。 那公子疾步向她冲来,不由分说捉住了她上了镣铐的手腕,红着眼对她道:“宝颐妹妹,阿兄惊闻侯府蒙难,特地赶了过来,好在还来得及,你莫要害怕,为兄定会想办法将你捞出这淫窟去,你且等等!” 宝颐恹恹掀起一侧眼皮,足足愣了三秒才想起这是何方神圣。 哦,好像是户部侍郎家的二公子,叫什么林西平的,在前年赏花宴上对她一见钟情,来她家提过好几次亲,可都被爹娘推却了,没想到时隔甚久,他竟还惦记着自己。 “五妹妹!” “五姑娘!” 不过两句话功夫,四下又冲上来了不少年轻郎君,一个个义愤填膺,赌咒发誓地宣称要救她。 宝颐的裙下之臣足能站满一个蹴鞠场,这几位仅是冰山一角,她想不起这些人的来路,也没心情敷衍他们,只是微微扭过头,抿紧了嘴唇。 她生得漂亮,平素脸上时时带笑,偶尔黯然神伤一次,一句话没有说,众人已经酥了半边骨头。 林西平胸中保护欲翻涌:“宝颐妹妹的心思,为兄全明白了,你放心,为兄定要……” 他还没定要完,胳膊一紧,三个孔武有力的神都卫攥住他的手臂。 “你们做什么!”林西平怒道:“可知道我父亲是何人。” “裴大人的命令,不准闲杂人等接近唐姑娘,”为首的神都卫淡淡道:“尤其是男子。” 林西平听得裴大人三字,那嚣张气焰顿时萎缩,面上浮出震惊惧怕之色,犹豫着瞧了宝颐两眼,最终还是悻悻离开了。 旁人一看连林西平都要避其锋芒,面面相觑后,纷纷作鸟兽散。 今上重刑狱,裴振衣作为酷吏之首,素有冷戾残忍之名,不过进帝都数月,手中已捏了数十条人命,为官做宰的门户均谈之色变,避之不及。 她冷眼看着这些少年,心中冷笑。 道理她心知肚明,但这群追求者嘴上信誓旦旦要救她,行事却瞻前顾后,不敢擅动,着实还是令她心生鄙夷。 “裴大人究竟是什么意思,”宝颐低声道:“自己不守信诺,落荒而逃,却还阻拦着旁人对我施以援手,这是为何?” 神都卫面面相觑。 领头的卫士似是想呵斥她,可看着她麋鹿般清亮的眼睛,终是没舍得对她说重话,无奈道:“姑娘慎言。” 宝颐闭上嘴,抬起上了枷锁的手,压平鬓角发丝。 面前耸立着教坊司的高阁,样式雅致,丹楹刻桷,窗上的雕花出自经年匠人之手,明快的芍药纹,长风吹过纱幔,将甜腻的脂粉气也送至她鼻端,可她分明听见,这香风中掺杂着女子绝望的哭声。 她或许想错了,裴振衣确实对她没存多少旧情了,他如今是真的恨透了自己,才铁了心把她推入教坊司这无底深渊,非让她受了苦楚,他才快意。 世人皆道美人如蛇蝎,殊不知男人狠起心来,才最是冷硬。 * 唐家两房一共五个女儿,大姐远嫁,四姐早夭,此番抄家,二姐与三姐因学过鼓乐,都被分去了别的乐坊。 那教坊司的司业本想把她也扔进乐坊中练琵琶,可当宝颐真正站在他面前时,他愣是晃了神,还不可思议地揉了眼睛,目光落在宝颐胸口,腰侧,再往上…… 其中不带任何淫邪之意,与其说这是男人对女人的打量,不如说这是一个老道的奸商正欣赏他新得的摇钱树。 然后,奸商舔了舔嘴唇,把摇钱树关进了一间不见天日的小屋。 比这间破屋子更加糟糕的是,那司业在短暂的惊艳后,对她的态度急转直下,非但没收了她所有的钗环,还张口便骂。 “破落的东西,都沦落到这儿来了,还拿什么乔,快给爷滚进去!” 她被骂懵了。 宝颐生得惹人怜爱,从小到大,除了与裴振衣吵架外,还从未受过这般疾言厉色的训斥,眼眶里蓄着一汪清泪,偏偏又不想让泪落下来,只能忍着,委屈得心都拧巴了。 她又没做错什么,为何要这样对她? 那司业把她从头到脚奚落了一遍,最后冷笑着抬手,指着她俏丽的小鼻子道:“生得一副狐媚皮囊,注定要做男人的玩物,甭在爷爷我面前哭,爷爷见的美人多了,可不吃这一套,吝惜着点眼泪去床上哭吧,没准爷们还能疼惜你几分,头一夜轻着点弄。” 宝颐未经人事,听不懂他说的荤话,可却听懂了他明晃晃的侮辱,他说她狐媚子,还说她要被男人揉搓到下不了榻。 “你这样的还接不了客人,”他哼声道:“明日会有嬷嬷来教你如何伺候男人,好好学着,敢动一星半点歪心思,自有要命的刑罚等着你。” 司业走后,狭小的门从外面上了锁,她拉了一下,没拉开,拍了拍窗子,无人应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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