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了武器的他正盘膝坐在青砖地上,手中一刻不停地削着一根长长的竹竿。 人一旦长得盘靓条顺了,连削竹竿子的模样都显得清冷绝尘,好像她舅母家的玉石道像一样,赏心悦目,却没什么活人气儿。 宝颐屏息凝神,蹑手蹑脚地走过去。 离他一丈之远时,一阵劲风拂过颈间。 被削得尖利无比的竹竿横来,正抵在她细嫩的喉咙处,稍微一动,便传来锐痛。 背手出刀也能如此利落,看来他身手是极敏捷精准的。 薄刘海后的双眼中满是警惕,待看清她的样貌后,才慢慢将竹竿放了下来。 少年冷着一张俊美的脸,客气而疏离地开口道:“五姑娘安。” 这人好生凶恶,欠收拾。 不就是刻意放轻了手脚吗,他竟然毫不含糊地出刀指向她。 宝颐心下不悦,学着昭平公主拿腔作调的语气道:“知道我是何人,却不给我安排座次,这便是你的待客之道吗?” 裴振衣站起了身,目光在她身上凝滞了一瞬。 这是他今日第一回 正眼瞧她。 脸上呈现出一种惹到麻烦后,有些懊恼,但不得不强撑着应对的神情。 他向她行礼,姿势别扭而生涩。 “在下姓裴。” 宝颐不紧不慢道:“这个我已经知道了。” 说罢,她故作洒脱地将流云般宽阔的大袖甩去身后,提步向屋中走去。 不料甩袖子的力道没拿捏好,袖子在空打了个旋儿,然后……挂在了庭中的金银木枝子上。 空气突然安静。 “你看什么看,把头转过去!” 宝颐恼羞成怒,慌忙拯救她可怜的大袖衣。 裴振衣本也没想看,他只是觉得这个姑娘十分古怪,生了一张聪慧伶俐的面孔,但其行事之散漫毛躁,丝毫不逊于他三岁的幼弟。 他还有旁的琐事要处理,实在不想与她多耗,不过草草给她倒了杯粗茶,搁在了院中唯一一张竹桌上,暗地里希望这大小姐被这茶水里的茶渣子气走,别在此处逗留了。 她果真嫌弃起了这杯粗茶,不过拈起来看了眼,就像沾到了脏东西一样,立刻搁下了,还拿帕子擦了擦手。 她的十指色如白玉,贝母般的指甲上涂着凤仙花汁碾成的丹蔻,清润的红,与皓腕上的白玉镶金镯子相得益彰。 裴振衣移开目光。 茶渣子没有劝退宝颐的一番雄心,反而让她更加确定:这条小土狗穷得很,没见过好东西,她只要略勾一勾他,不怕他不摇晃着尾巴跑过来。 大小姐一向是自我感觉十分良好的,立刻忘了方才闹的小笑话,重新昂起了脑袋。 “这烂茶叶扔了吧,下回我给你些精品君山毛尖。”宝颐自诩大方:“我们唐家不亏待恩人。” 少年没有搭腔,静静等待着她下一步的动作。 他隐约意识到这位大小姐绝对不怀好意。 山里住过的孩子最擅长感知即将到来的危险,眼下这个穿着昂贵布料裁成的服饰,长发梳成繁复发髻,插戴了许多他不清楚材质的钗环的大小姐,明明娇柔得一拳就能打哭,让他嗅到的危险却不啻于一头吊睛白额猛虎——还是龇着牙,垂涎欲滴的那种。 果然,吊睛白额猛虎慢条斯理地擦着手指,侧眸看了他一眼,然后挑起唇角,慢慢开口道:“那日我说要你当我的面首一事,你考虑得如何了?” “你大概不知道面首是什么意思,那我可以好心为你解释一二,” 宝颐轻佻地笑起来,开始卖弄她刚从辞源里剽窃来的知识:“面,貌之美;首,发之美。面首,则谓美男子,用俗俚些的词儿来说,就是……” 裴振衣蓦地脸色一变。 她盯着他隐隐有怒意翻动的眼眸,得意地吐出一个全天下人都明白是什么意思的词儿: “男宠。” 作者有话说: 是哪个幸运男孩被抓来当鸭鸭~ -感谢在2022-03-26 04:39:41~2022-03-27 08:04: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今珉炡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章 宝颐这次来可谓是做足了功课,不仅认真背诵了面首的辞意,还找她的老朋友汝阳郡主咨询了收面首究竟是个什么流程。 汝阳郡主嫌她矫情,随手扔了几个俏书生被公主招婿主题的话本子给她:“收个面首还那么磨叽,我阿娘的派头你可学不来,这些给你,你自己参悟吧。” 宝颐点灯熬油,足足钻研了两天,才把郡主提供的话本子看了个大概,并踌躇满志,准备在裴振衣身上实践一番。 于是,未及他开口作答,宝颐瞅准时机,伸出右手细白的食指,轻轻戳在裴振衣下颌处,再踮脚凑上前去。 对方身子一僵,呼吸渐重。 两人间的距离被骤然拉近,裴振衣想躲,可宝颐岂能轻易放过他?他退一步宝颐就逼近一步,一直把他逼到了那棵金银木上。 他努力压制着怒火,话音隐忍难堪:“五姑娘慎言,此事切莫再提。” 宝颐才不理他,声音腻得像抹了糖粉,小嘴巴一张一合,风情万种地将这句话摔在了裴振衣脸上: “小妖精,我承认你的小花招成功勾引到了我。” 又换了个更加花枝招展的姿势。 “从了我吧,你别无选择,就这样乖乖站在这儿,让我一头闯进你的天地。” 这是她精挑细选的台词,暗地里排练了许多遍,力图达到那种三分凉薄三分讥诮四分漫不经心的效果,一举拿下裴振衣。 可对方并没有被她拿下。 如果说方才裴振衣眼中有难堪与愤怒,那么听完宝颐这番话后,已经只剩下了明晃晃的嫌恶。 他指节紧紧扣着竹刀,用力到指节泛出青白之色。 “五姑娘若是没事做,大可去另寻它人解闷,”他语气生硬至极:“裴某没空与你作闹。” 宝颐哪儿晓得她把裴振衣狠狠地恶心到了?还以为自己风流潇洒,魅力不凡呢。 以至于听了裴振衣斩钉截铁的拒绝,她也半点不恼,挑起他下巴的手指加至两根,尤嫌不过瘾,干脆直接捏住,迫使他看向自己。 “可我一点也不想找别人,我只想狠狠地办了你。” 虽然她不懂办了具体是什么意思,但不妨碍她认为这个字很带劲,她非要使用一番。 “……五姑娘慎言。” “心肝儿,别嘴硬,眼神是不会骗人的,”宝颐自信极了:“你喜欢我。” 裴振衣被捏着下巴,看她的眼神宛如在看一个癔症患者。 在裴振衣忍无可忍挥开她后,宝颐仍在叫嚣着:“可爱的小东西,欲擒故纵的小把戏玩一次就够了,我给你一个机会挽回我。” “唐五姑娘,裴某并非你想的那种轻浮子弟,”他用刀柄抵住她凑近的身子:“如果你今日只是来羞辱裴某,现在便可离去了,裴某再清寒困窘,也不至于去做女子掌中的玩物。” 顿了一顿,他继续冷冷道。 “所以,你莫要再自作多情了!” 他说得如此掷地有声,正直铿锵,四下一瞬间静极。 宝颐再迟钝,此刻也察觉到了不对劲之处。 竟然有人会用这个词语形容她——自作多情。 对于眼高于顶的靖川侯府五姑娘来说,没有哪个词能比自作多情更加可恶了。 她呆立在金银木边,眼睁睁看见裴振衣面带寒霜地退开,那避如蛇蝎的态度,好像她身上带了了不得的瘟疫一样。 怎么会这样? 从没有男孩子敢这样对她,他怎么敢! 愤怒与尴尬揉杂成了一股浓浓的征服欲,在这一刻,宝颐把姜湛扔去了爪哇国,心里只剩一个念头,不拘什么手段,她要让裴振衣拜倒在她唐宝颐石榴裙下,心甘情愿地当她的面首。 他不愿意是吧?她偏要勉强。 裴振衣不愿与她多言,冷脸持起那盏粗茶,顺手泼在了花坛子里。 宝颐脸色一白,忍耐。 片刻后,她强迫自己露出甜甜的,天真的笑,背着手一蹦一跳道:“你生气啦?” 她脸不红心不跳地扯着谎:“我只是逗一逗你罢了,你怎么还当真了。” 然而裴振衣也并不傻,宝颐态度转换得太快,事出反常必有妖。 他皱眉看了她一眼,便目不斜视地走入了屋中。 宝颐拎起裙子,跟在他后面也跑了进来,把结实的木门一关,欺身而上,裴振衣甫一回头,便见一条百蝶穿花的广袖横在了他面前,上面还带有一片金银木的碎叶。 他闭了闭眼,心中似在气闷叹息。 “五姑娘……”他斟酌着开口。 可宝颐这次没有再说那些不着调儿的油腻台词,而是单刀直入,扔出了杀手锏。 “裴振衣,我跟你说正经事儿,你对我大伯有恩,送了他最后一程,唐家上下自是感激不尽,以珠玉良田相赠皆不在话下。” “可是呢,慧眼识了你这颗珠玑,求了阿爹让你入唐氏族学读书习武的人,却是我。” “什么?”裴振衣微怔。 宝颐悠悠笑道:“没听懂吗?那日丧礼过后,我去求了阿爹阿娘,让他们邀你入族学读书,换句话说,如果没有我,你是没资格跟着学里的大儒们念书的,明白吗?” “为什么。” 为什么挑中他? “因为你生得好看,我恰好缺个面首。”宝颐很坦率:“但我的要求可是很高的,你要文武双全,镇得住场子才行。” 少年抿唇望着她。 寄人篱下,受人恩惠,他的理智回笼后,气势不知不觉短了几分。 她主动求人收他入了唐府,不管是出自什么目的,对他来说都是一桩难得的机会,这份恩情不得不记。 欠了人情该怎么办?乡人的道义远比帝都中人来得简单直接,只有知恩图报一条路。 所以这次,裴振衣没有毫不犹豫地挥开她, 他只是沉默地站在门与宝颐双臂的空隙间,目光落在她眉目上。 她脸上有少女独有的细细绒毛,门外朦朦胧胧的光透进来,照得她脸庞白里透着红润,用书里的话来说,像沾了点胭脂的粉扑子,嫩得让人想掐一把。 当然,裴振衣不会做这种孟浪之事,毕竟,大小姐还在忙着威胁他呢。 “……可是啊裴振衣,我能让你进来,自也能让你原样出去,非但你要滚出去,连着你的弟弟妹妹也别想来唐家读书,你可是个好哥哥,应当想让他们有个好前程吧。” 宝颐笑道。 她说话的调子软,还带点南方人士婉转的腔调,威胁起人来也像是撒娇,可是偏偏歪打正着地击中了裴振衣的软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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