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矮几上面的酒,拔了酒塞,提起来倒灌冲洗刀刃上的血迹。 脸上突起的暴戾阴鸷抹消得干干净净,看着是敛了性,正常了。 他甚至边冲刀边跟他混说道。 “我横竖看你最近吃喝不错,身子比之刚来汴梁时健壮太多。” “新得的刀开刃需要血来祭,西域王子身份尊贵,咱俩关系即近,今儿个便削你一二两肉给我的刀祭祭。” 起央追的手不说残废,只恐怕要十天半个月挥不了刀。 他疼得满头大汗,整个人往后摊倒而去,像受伤的猛兽那般喘,胸膛不断起伏着,大口吸着气。 听见梁怀惔的阴阳怪气,倒不和他计较,嘴上却还在笑。 “一二两肉。” 鬼话说得倒好听,他那架势看着都是要他整只手。 “梁衡之,你自个说说你下手重不重....” 梁怀惔将刀收好,淡漠道。 “不重,你不长记性。” 梁怀惔难得用皇子身份压人说话。 “也算给你看看,我们汴梁的人是不是都好惹,是不是只要你看上了眼,谁都能开口要。” 就知道为这事。 “不就是个小流莺,当初你大哥的新妇,你都乐意帮我抢,我记得你也没娶妻,是养在外宅的?如今就为个没名没分的女人,至于跟我这么大火气?” “你这头出的,她知道吗?” 越说,手越疼了,起央追龇牙咧嘴。 梁怀惔皮笑肉不笑,摸向腰侧的匕首,目光落在他那处,阴恻恻问他。 “再来?” 起央追真服了,他下意识拢腿,摊着不起来,伤口疼,刃上带的辣酒和盐才是重锤。 一阵阵地钻骨头,仿佛无数小虫在咬。 还真不好忍受。 论真的,以前也不是没跟梁怀惔打过,两人第一次见面就是在西域和南梁的战场上。 刀尖相向,盔甲砍得四零八落,梁怀惔双目赤红,跟不要命似的。 他也不要命。 他跟梁怀惔干起来了,他的武艺在西域很拔尖,梁怀惔面前略输一筹。 所以,打个球,当下服了个软。 “啧,瞧你,我不过随口说说.....” 他斜眼一看,虎口处的肉削了不削完,是长不回去了,去了医馆看,只怕大夫也要叫他削掉。 近日的生活过于骄奢,颇有些骨肉松了,他在西域打马天天几乎摔了见血,这伤放到那时候不能比,现在真有点吃不消。 “刀再给我。” 梁怀惔解下来另一把丢给他,使起来更加小巧顺手的。 起央追接了刀,手上转转,鼻子哼出气笑。 他眼不眨,下手又快又狠,径直把虎口那块肉削掉了。 顺着大开的船窗丢出去喂鱼,掏出金创药倒上。 血起初蔓延得厉害,但金创药止血效果不错,很快就止住了血。 只是药辛辣,疼得起央追嘴唇越发泛白,冷汗直流,手臂无意识抖。 梁怀惔好整以暇看戏似的,时不时笑上一声。 起央追撕了一块布缠手,缠绕几圈,用上嘴了也打不好打结。 他没好气对着梁怀惔。 “你就真的只看着?” 说完把手伸到梁怀惔眼皮子底下,“你好歹给我搭把手。” 起央追等了一会,梁怀惔大爷似的,才慢吞吞帮他。 这帮也是带着收拾,叫他长记性的意味。 打结的时候用力拉,结倒是打死了,血又冒了出来。 起央追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他高低忍不住,臭骂一句。 “梁衡之,我说你亏得是个男人。” 起央追舒坦了,眯眼回想之前。 “我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你那么能藏能装。” “我看你们的关系也不怎么亲厚,你护的哪门人啊,她好像很怕你呢,在你面前都不敢抬头。” “........” 不说还好,梁怀惔的动作一顿,他陷入了回忆,想起来他那不敢多看几眼的妹妹。 许久没有见了,多久? 没多久,也就三年零四个月二十一天,算上过半的今日,二十二天了。 已经这么久了吗?他怎么觉得过去没多久。 细细掰着手指头算,小阿囡,今年十五了。 一如既往的娇柔,乖巧,恬静。 她好像又长高了,以前就到他腰腹,如今以及胸膛。 胆子较从前小了很多。 也是,怎么会不小呢,她过得那样苦,宫里都是披着人皮的兽。 将她放到偏殿里,保护也成了禁闭。 从前还是个面团子,粉□□白的,哭起来可爱又可怜,笑起来甜甜的。 最爱窝在他怀里喊哥哥,抱着手臂晃啊晃,那软糯糯的样子,把心都磨软了,真叫人恨不得什么都掏给她。 是啊,那是他唯一的妹妹。 如今也是他名义上的妹妹,只是再不能回到以前的光景。 而他,冠着梁姓,也不配称之为哥哥了。 ........ “梁衡之!” 梁怀惔被大叫惊得回神,他从回忆里面勉强抽身。 “什么?” 起央追看他兀自入了迷,他自说自话讲了一堆,敢情他一句没听。 如今也不好得多说什么,“你妹妹来了。” 提到妹妹这个熟悉的字眼,对上脑海中的那抹身影,抬起眼却很失落。 对面站着的,不是他羞不敢见的阿囡。 而是着一袭水芙色对衬收腰托底罗裙,双袖织了茉莉,绾着云髻的梁怀月。 “二哥哥。” 梁怀惔不冷不淡,没应,只给了个眼神。 她身侧还站着梁怀砚的新妇,论辈分,合该梁怀惔叫她嫂子。 可是兄弟二人不睦,梁怀砚他都不待见,别说他新妇。 季玫烟也不好干站着,她向来礼数周全,按尊卑给梁怀惔福了礼,叫。 “二殿下安。” 梁怀惔也不知起的什么心思,这会他应了。 极傲的一声,“嗯。” 好在两人也不尴尬。 季玫烟窥见了梁怀惔旁侧的起央追,想起在酆馆被他打量过头的事,下意识往梁怀月身后躲了躲。 适才,撞了船,外头懂事的仆役已经出去交.涉了。 来游湖的人非富即贵。 说到富贵,谁能比得上天家的富贵,所以梁怀惔不打算出面。 谁知道撞上“自家人”,虽说梁怀惔和梁怀砚暗地里水火不容,两人只维系表面。 梁怀月也不好见面装傻,再者谁当储君都说不准。 今日,她见了梁怀惔也有别的心思,想跟从他身边的起央追那打探个意思。 西域此来为联姻,宫内除了黎美人穿出喜讯外,父皇对联姻的事一概不提,为此梁怀月心里还是颇急的。 西域虽小,却也是富饶的国邦,但远在塞外,梁怀月并不想嫁。 本该也轮不到她嫁,她那四妹妹就该是合算的人选,可如今黎美人日渐得宠,保不齐父皇为了面子,将她这个稍出色的女儿送去西域充面子。 正巧今儿个“撞”上了,也不需要她再找时机。 谁知道,她还没想好如何开口呢,对面两个男子,跟她有血缘的神色淡漠。 没关系的那位正主,一句话就把她问住了。 起央追看着梁怀月说道。 “衡之,我这些日子在茶馆听说书的唠过几嘴,自我西域使臣踏入汴梁,坊间都在疯传,三公主原先与西律的傅忱有订有亲事。” “我正好奇呢,寻不着边,如今见了三公主,恰要问一问,你与傅忱是不是真的啊?” 此话一出,在场所有人的脸色皆变了。 * 自一场十月雪后,晴好的天一连回升了数日,竟暖得像四月的天一样。 热了厚的衣裳穿不住了,收起来的春衫,又给翻出来。 夜里睡觉都盖不上大被褥,傅忱就换了薄的小被褥,将大的厚的丢给怀乐。 他依然不让怀乐上塌,就叫她在地上睡。 有了大被褥,铺在垫绒上,没有那么硬,只是盖的大被褥热,不盖又凉,她的后背都捂起了红色的小疹子。 有些还挠破皮了。 傅忱本打算避开几日风头便回质子府,但近来发现在质子府上不如在偏殿好传消息,就暂且留下了。 毕竟质子府是汴梁划给他的地方,说好听是质子府,难听就是关押的囚.笼。 偏殿没人盯哨,他进出也方便,赶上黎美人有孕,汴梁的人这段日子顾不上他,这更好了。 他躺在罗汉椅上,单手拿着《赋水论》。 傅忱读到赋水论二则第三行:攻水利不如运水利,运水实为担承,攻水易遭反噬。 讲运水的好处和攻水的坏处,策论下头有个后来添上去的注解。 前头看过的很多,皆出自一人的手笔,唯独旁边有个延伸标注的四个字,写的是覆水难收。 这个字形单看便知道,出自另一个人的手笔。 两种字迹在细微之处有相似之处。 上面写注解像是下面这写四字的夫子,只是这学生学艺不精。 覆水难收四字,写得歪歪扭扭。 傅忱盯看着,脑海里忽闪过当初怀乐给他用手在空中比划的字形。 不知为何,总觉得有些相似。 也是不那么成熟,歪歪扭扭,真有些像,他想着想着,不自觉伸出手回想到怀乐当初的比划。 且莫名越来越像。 “怀...乐。” 他忽就念了出来,等下一瞬回过神,清醒了又猛地将嘴闭上。 他好端端叫那小结巴的名字做什么! 说完看了看周围,那小结巴不在,好在没叫她听见了,否则又要高兴的唤他忱哥哥,像个孩子一样蹦起来。 傅忱嫌弃地甩甩头,幼稚的小结巴。 不过,她去哪里了? 傅忱扫了一遍院内,他平日去哪,她便跟到哪里,今日怎么不见人影了? 傅忱放下书,站起来,刚迈出去一步,他忽又记起来。 哦,修风筝去了。 今日用了饭,她收了院内前几日洗好晾晒透了的被褥和衣裳,折叠好存放。 今日收整的时候在旁边落灰的木柜子里翻到了一个风筝。 那风筝保存好,看起来还好,只是尾巴坏了,得了个坏风筝,她当下还是欢喜的不得了。 一高兴眼又笑成弯月了,蹦跳得高高的。 全然不知鼻头,脸颊都沾了尘土,甚至头发上还沾着拱柜子时带出来的蜘蛛网。 像个灰头土脸的小耗子。 风筝的尾巴坏了,她拿着风筝去寻她四姐姐修去了。 原本她叫傅忱的,可惜,傅忱洞察先机,在她眼巴巴看过来的时侯,趁着她还没有开口,就耍了她一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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