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人都被惊着了,正微长着嘴, 像一只茫然无措的小兔子。 “.........” 柏清珩没有骗人,也不是不想哄,他真的不知道怎么哄人。 也不能怪他, 柏清珩生来就话少。 他在南梁朝里做翰林院编修, 主要负责史书编纂、誊抄等事务,成日对着书卷亦不觉得烦躁, 更叫他养得性子寡言, 甚少和女儿家接触,更不知道如何讲些什么。 在脑里思来想去, 都是一些晦涩难懂的史词修论, 临了到头, 憋出来一句勉强算是问候的哄话。 他问怀乐道。 “是今日的饭菜不合口味?” 这一开口, 不仅连怀乐都愣了,连躲在暗处偷听的柏俐君都替他摸头无语。 他哥这是什么哄人的话?有这样问候姑娘家的吗! 柏清珩尚未察觉到有什么不对的。 他口气很平缓,完全叫人听不出来,他是在哄人,想叫她别哭的那种哄,完全摸不着边际。 “若是不喜欢吃这些菜,你尽可说出来,想吃什么,找笔墨写了告诉我,我让我阿娘重新给你做来。” 不知道是不是俐君太胖,衬得旁边怀乐瘦得很,她跟俐君一起跑着玩的时候,柏清珩总担心她随时要摔。 怀乐在养嗓子,柏俐君也是养身子,药吃多了对身子不好,柏夫人听从大夫的话,靠食滋补。 二人吃的饭菜,就比如那煨的鸽子汤,青笋,排骨,里面都放了很多郎中配给的药材,再混着枸杞,阿枣、山药等滋补的食材煮,闻起来香味都没有,药味很重。 柏清珩只掀开盖子看过一回,就那么一回,一口进鼻子他都快窒息了,闻不下去,补药味道太浓郁。 也亏得一大一小,天天吃,天天喝,真叫他吃,不出三日,必然要抠着嗓子眼吐。 对于怀乐为什么哭,柏清珩不了解她的过往,他性子淡泊,也只能往这方面想了。 小姑娘知道他会错了意,连忙摆手:不用不用,饭菜很好吃,怀乐很喜欢。 怀乐很认真在打手语解释,脸上满是迫切的着急。 柏清珩不怎么与她相处,她的手语看不太懂,连蒙带猜也理不全她的话,以为她连脸皮薄不好意思,在推婉拒绝他。 “.....你等等,我去拿纸墨来,你写下来给我,想吃些什么菜。” 他说罢,就走,怀乐着急,她撵上去,两人之间隔了一点距离,追不上柏清珩,她一着急就张了嘴。 万万没想到,她说出话来了。 极软极糯的声音,前面磕绊了些带了点沙沙的哑,“你..你别走..” “你别走呀,饭菜很合胃口,很好吃,不用换了,不要去拿笔墨纸砚。” 柏清珩听到声音,惊了一瞬,他停下脚步转过来,她能说话了? 怀乐显然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嗓子好了,她提着衫裙,小跑到柏清珩面前。 她拦住他,手一直摆,头也摇得像拨浪鼓,今日簪发的鸢尾花流苏坠,发出丁零当啷的声音。 剪短的发编了很多小辫子挽起来,有几缕发不规矩,黏到她水润的唇边。 她大概是真的害羞,越说声音越小,“真的很好吃,怀乐很喜欢。” “不挑食的....” 要不是离得近,压根听不见她说的是什么,柏清珩挑了挑眉。 “..........” 她在这里白吃白住这么久,怀乐已经非常感激,哭还被人撞见误会了,都怪她自己不争气,没有忍住眼泪。 别叫他再去麻烦柏夫人了。 那些吃食有很多的肉,还有许多的药材,没尝之前,怀乐看见就知道很贵了,他们待她很好,怀乐不应该再提些什么。 柏清珩还没说话,躲在旁边的柏俐君瞬间就跳出来了。 连喊带叫,“乐儿姐姐!你能说话了!你的嗓子好了!” 怀乐这才反应过来,她怔愣着,手下意识摸向嗓子。 好、好了? 她先看了柏俐君,想到刚刚是跟柏清珩说的话,又转看他。 柏清珩点头,“嗯,确实好了。” 郎中给怀乐诊脉的时候,柏清珩不在,他不知道怀乐从前说话结巴。 柏夫人吩咐他过来送吃食的间隙仔细嘱咐过一些事宜,他也就知道怀乐的嗓子是被浓烟熏坏了,郎中说能治好。 怀乐心跳得厉害,她刚刚好像没有结巴了…… 是真的吗? 怀乐的嗓子好了?怀乐一直摸着自己的喉咙,一脸不可置信,简直被突如其来的惊喜冲傻了。 她想张口再说话求证,又怕竹篮打水。 柏俐君拍着手笑她,“乐儿姐姐高兴傻啦!” “乐儿姐姐再说一句给俐君听听好不好?”他蹭上去,挨在怀乐身边。 怀乐还有些不自信,但还是在两人鼓励的眼神中张了口。 说什么呢,怀乐斟酌了一下。 许是前面急冲冲说了话,这次很流畅的开了口,是重复前面的话。 “饭菜真的很合胃口,怀乐很喜欢,不用换。” 柏俐君比他自己身体好了还高兴,“以后不用打手语啦。” 怀乐抿着笑害羞低下了头,柏清珩也忍不住弯了唇角。 “.........” 柏清珩以为这茬过去了,谁知道出门的时候,柏俐君说送他,还给他小训了一顿。 “哥,你好笨。” 柏清珩提着食屉,俯视着面前不到他胸膛的亲弟弟,知道他很能说会道,干脆顺着他的话。 “嗯,我笨。” 柏俐君很操心,今天的事情本来很容易过去了,乐儿姐姐嗓子好了,他又担心起来,乐儿姐姐好了,是不是代表她可能会离开。 他不想要乐儿姐姐离开,也知道他阿娘很喜欢怀乐,只要把乐儿姐姐留下的话,是不是可以撮合她和哥哥呢。 “哪有你这样哄姑娘家的?” 柏清珩心里算着时辰,午后要去国子监阅今年秋闱的考卷。 新帝上位,大肆更换朝中官员,死掉的大臣官位,旧官升很多上去,底下位置都空了。 除却明年敲定下来的殿试人选,今年新帝拨了一圈让翰林院抽取秋闱的试题再挑人。 柏清珩也要跟着过去帮忙。 “她不是笑了吗?” 柏俐君跺脚,“开心又不意味着乐儿姐姐真的高兴啊,哥你怎么一点都不关心乐儿姐姐。” 这可为难柏清珩了,继续顺着他的话,摆出虚心求教的口吻 “那怎么办?” “买一些东西哄哄乐儿姐姐呗。” 柏清珩,“........” “好。”他温声应。 下次一定。 “外头凉,仔细身子,快回去吧。”柏清珩摸摸自家弟弟的头,“我记下了。”怕路上耽搁迟了,他提着食屉就走。 柏俐君,“..........” 柏俐君话里头撮合的意思,柏清珩能听出来,他常年深居简出,如今已二十有五,柏夫人也总是催,他知道的。 相看贵女的事情也不是没有过,有几次还假借着叫他去什么地方帮她去绸缎的名义,实则就是和人碰面。 怀乐来了这么久,柏清珩也怀疑过,怀乐是柏夫人故意带回来的女子。 开始他还刻意与怀乐保持距离。 她来私宅也有些时日了,俐君很喜欢他,柏夫人很满意,阿爹那方太忙去了渔阳到现在都没有回来。 而他呢?细细想下来,他自己似乎并不排斥怀乐。 而怀乐,她貌似对他好像没有那层意思? 柏清珩皱紧了眉。 马车在国子监门口停下,赶马的侍从撩开帘,“大人,到了。” 柏清珩从有些紊乱的思绪中抽身。 今年八月才举行秋试,答卷全都是国子监细心封存起来,不难找,难得是考生多,虽然阅题是封了名的,但为了公平,也怕有人存了私心,从字迹上动手脚,阅题一直都要重新誊抄。 柏清珩领便是誊抄的事,与他一起的还有礼部侍郎的儿子冯为。 冯为早到,笔墨纸砚样样准备齐全,卷纸干净清白,他却迟迟没动。 屋内烧了炭,柏清珩解开披风递给随行的侍从。 “怎么还不写?” 朝廷给的时限只有三日,在三日内必需要誊抄完,考卷数量不少,时辰紧迫,不能错字少字,非常费心神气力。 冯为愁眉苦脸,“清珩你总算来了,我现下愁苦的很呐。” 柏清珩端坐好,取笔蘸墨,“哦?” “你是不知道啊,我爹说上头改主意了,誊抄好的答卷不由丞相过目,要亲自呈到陛下面前审阅挑人。” 柏清珩第一个字都没写,顿住了。 “?” 冯为看他也停下来,拍拍他的肩膀,柏清珩笔端的墨被抖了下去,开出一朵墨花。 冯为有些抱怨,“清珩,你听到这个消息,是不是也害怕了。” “新帝暴戾强硬,喜怒无常,要是我们的字不如眼,活着出了什么错,亦或者没出什么错被他挑错,岂不是小命不保。” 新帝的暴戾作风他自然有所耳闻,但剥开表面来看,新帝并没有虐民生,提携上去的官员,重新挑选的新官员都是好的,人没见过暂且不论,但或许未必如同传闻。 且听人说新帝今年似乎二十都未满一? 柏清珩重新抽了一张新卷纸,又蘸了墨,这次下笔没犹豫。 “尽人事,听天命。” “认真做好就行,但若是迟迟不动笔,迟了交差的时限,才是真的错了。” 冯为经他这么一说,倒是被开解了。 “也是。” 言罢,他也跟着动手。 柏清珩从国子监出来的时候,已到入夜,周遭街沿的灯笼都亮了起来,他舒展舒展酸疼的手腕。 侍从早回柏府拿了晚间的吃食,现在柏清珩要回私宅送饭,马车驶出国子监,过街沿的时候,听到外头有小贩高声卖兔子的吆喝。 柏清珩撩开帘子看。 看到小摊上笼子里面有很多只兔子,灰的,白的,灰白相间的,其中有一只躲在最后面,啃着小白菜,眼睛红红的。 脑中闪过怀乐红红的眼。 他叫了侍从停下,指着那只在角落里的兔子。 “要了。” 柏清珩把兔子留在马车里,待进去送了吃食,出来的时候,他才将兔子提出来,拿给柏俐君。 “喏,哄人的。” 柏俐君还没有问那来的,什么时候买的,哪买的? 门口已经没有他哥的身影了。 柏俐君把兔子交给怀乐,神秘兮兮凑到她耳边。 “乐儿姐姐,这是我哥特...地给你买的哦。” 兔子晚上都在被人提来提去。 怀乐一抱它,它就舒服地阖上了眼窝在怀乐的怀里。 十七没了,怀乐一直耿耿于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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