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身后长阶处,是只有禁中才得见的光明卫。 迟盈只仓促一瞥,便见到那其中內侍双目瞪的老大,横死在抱厦之外。 距离她的房门不过几丈距离。 內侍手中白绢更是被摔在一侧,沾上了他自己的血渍,混着地上泥水,迟盈只一眼便觉恶心不堪。 她匆匆移开眼,这数十米,却隔离了生死。 若是守一晚来一步,怕是此刻倒在地上之人便是她了。 “快走,叫你侍女见到,只怕也要连累了她们。”耳边是萧芳毓低沉的话语。 迟盈弄不明白这般一幕,觉得自己仿佛被一股股四方而来的恶意挟持着,被迫她这个没经历过风雨想姑娘,在一夜间经历完世间所有的风雨。 她怔怔的不明白:“我如今一无所有,这般逃亡还有什么意思,不如不要祸害了你们,死了干净,到地下重新投胎去得了......” 萧芳毓不再答她的话,只将她抱上马背。 他那只受伤的臂膀,显然支撑不住迟盈的重量,使劲儿之下,竟有几分颤抖。 迟盈察觉到时,眼皮轻颤,心跟着揪痛起来。 萧芳毓敛眸,道:“别说傻话,你会平安的。” 一匹快马沿着泛着水汽的泥潭小路而下。 今夜才下过小雨,苍穹无半点星月点缀。 一片黑暗寂静,山寺又在山顶,中有幽深树木,无端的多了几分可怖。 原本寂静的叫人胆怯的石道之上,骤地响起一阵马蹄。 一群高头大马一路呼啸疾驰而至。 太子面色阴沉如水,跨下宝马已经行驶出雷霆之速,甚至远远将身后部下甩在身后。 如此夜黑山高,也不叫人先行探路,刺客不刺便另说,单单是这山脚下,若是来了石头深坑,落马可不是简单的事。 太子万金之躯,如何能接受此等风险? 太子却是充耳未闻,一阵马蹄之声中,倒叫他听出一丝与众不同的马蹄声,似乎有人策马下山。 他正欲停马看去,却被不远处的山头吸引了心神。 远处山顶之上燃起滚滚浓烟,浓烟之下是掩藏的闷色赤红。 究竟多猛烈的火,竟能烧透才落过雨的屋脊瓦棱。 太子只觉得气血翻涌,他唇色惨白,一提缰绳再度鞭马,疯了一般往山顶冲去。 如此速度,身后之人都望尘莫及。 “殿下等等!当心脚下!” “殿下当心危险!” 这条小道萧寰自幼便来回纵马走过数次,却没哪一次如同今日这般,叫他心神俱裂,几欲胁下生翅能飞去—— 等赶到山顶时,火焰几乎燃亮了半面苍穹。 浓烟刺痛着众人双眸,离得如此远便已双目泪流不止,一连止不住的纷纷掩唇咳起。 外院寺庙中那些和尚也匆匆赶了过来。 如此深夜,大多数和尚都早早睡去,看守后院的和尚早早打起了瞌睡。 却不想只不过一个打盹儿间,便闻到了滚滚焦味。 怪就该怪在这场雨,燃湿了屋脊,叫那小火苗一时半会儿难得烧到,外边儿瞧着一丝不见火光,里边却早烧了个透彻。 烧的还正是供奉明懿皇后牌位的佛堂,那伺候的人皆是住在偏殿,便是一会儿功夫,偏殿的人发现时,早已进不去了。 在场众人纷纷从后院挑来一担担水,正欲扑入其上,却是杯水车薪罢了。 太子目光搜寻一圈,找出了迟盈的侍女来,“她呢?!” 江碧白竹二人方才一直在想方设法闯入,只可惜发现时为时已晚,她二人如今面容也好不到哪儿去,裙裾被烧黑了一片,面上皆是泪水。 “殿下快去救救姑娘......太子妃她还没出来......呜呜” 晚间时迟盈留在佛堂里抄经,供奉明懿皇后的佛堂自来外边便都是禁卫,她未曾多想,便叫侍奉了许久的侍女先回后院去。 侍女一个去后便吩咐人烧水准备伺候太子妃沐浴,另一个则是在往内室熏香铺床。怎知便是一会儿功夫,就成了这般...... “咳咳....咳咳,殿下!此地不宜久留!” 冒着滚滚浓烟,一群人皆是不受控制的泪流满面,鼻涕眼泪在脸上挂着,全部劝着太子。 “太子妃定会平安无事的!”事到如今,百里延等人还都睁着眼说瞎话,苦苦哀劝太子。 太子面色苍白,掩唇一连咳嗽,他本染了疾,未曾痊愈得了消息便匆匆赶回。 如今遇到此事,他那双深邃冰冷的眉眼中如今渗着冰凉冷意,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的声音。 “还愣着做什么!全进去找她,她能活你们便能活......” 太子说完,一连撕心裂肺的咳嗽。 如今这种场景,便再是衷心的下属,面对里头一片赤色滚滚黑烟,也吓破了胆。 怎么死也都是死,被火活活烧死的滋味可不好受。 若是太子,他们舍去这一身皮,进去救便罢了,可终究不过是一个女子罢了...... 不见一人行动,太子似乎失力一般,便自己踉跄着往内而去,却被人一个个上前死命的拉扯住了。 “殿下切莫冲动!”百里延不顾死活,上前死死抱住了太子的腿。 太子面带病容,却力量不减,带着势如破竹之力一脚狠狠踹上了百里延,将那八尺大汉足足踹开两尺远。 众人蜂拥而上,企图再度围住太子,却叫太子一个眼神,众人便止不住的想要臣服于他脚下。 “孤真是蠢......”众人只听见这句莫名的喃喃自语。 往常见那么一个冷清的太子,如今竟然是掣住了下属的手,将那战场上厮杀的将军狠狠推到了一边。 众多侍卫一时不备,太子已是踉跄入了浓烟之内。 “殿下!” 如此,可不待众人多想,皆是裹上一旁浸湿了水的被褥,纷纷冲入了火光冲天的内室,却奈何忍不了里头的浓烟和炙热的能叫人瞬间变成菜干的温度。 只靠近便已是常人所不能忍,跟着太子跑进去的属下在里头不过瞬间便一个个如同烧着了尾巴一般挣扎着鬼哭狼嚎跑了回来。 他们这些皮糙肉厚的大老粗都忍受不住,里头那金尊玉贵的太子殿下是如何忍受的? 众人只觉浑身力气瞬时抽尽,鼻涕眼泪滚滚而下,栽倒在地上,接着竟是嚎啕大哭起来。 纷纷操着家伙拿起锅碗瓢盆往殿内洒水。 一瓢水洒下去,火势竟然不减反增,眼看里边一片火海,连一处空地都没了去。 “殿下啊......快些出来吧......” “快些去传人!挨家挨户的叫人!这全京城的人都得叫来!” 火势节节高升。 滚滚浓烟之中,纵使是萧寰也无法睁开双眼。 只凭着记忆胡乱摸索。 “......阿盈.....你快出来......” 不知过去了多久,那梁柱终于不堪重负,轰然倒塌。 将内殿压成一片废墟—— ..... 雨后的夜晚,染上了几分微寒。 二人来这处别庄时,没敢叫来侍从,便只有一个宁王府的侍卫开的门。 想必是萧芳毓的亲信了。 萧芳毓点燃一盏光线微弱的火烛,二人安安静静坐在桌案前,相视无言。 屋内静静地,静到都能听到彼此的呼吸。 如此安静,在黑夜的庇护下,迟盈忍不住侧头去看了眼萧芳毓,高挺的鼻,深邃的眉眼,眉眼中不像萧寰那般阴郁,和装出来的温润。 萧芳毓是气度比长相更胜一层的男子。 清澈透骨,气质温润,面相精致。 迟盈在他注视之下不会紧张,反倒是慢慢放松了心神。 她嗓音沙哑,紧张地问他:“陛下为何要杀我?” 她如何也想不通,一切都好端端的,今夜圣上为何忽的就要杀她? “我只知是与太子有关,许是陛下与太子政事上起了争执,太子在陪都私下养了一批精兵,许是因这事......” 萧芳毓也是不知缘故,只能凭着知晓的消息猜测。 他向来知晓一事,这对皇家至尊的父子二人,也只是面上看着亲厚,背地里,谁都防着谁。 圣上担忧太子势大,是以这些年早早将他派去各处,往陪都送去一批批监察官员,还扶持起秦王、吴王等人频繁与太子作对。 更是纵容世家崔氏一门心思投了秦王。 表面上爱护太子,纵容太子胡作非为,可其实圣上对待秦王吴王等还不是高拿起轻放下。 便说之前太子遭遇刺杀一事,真要细查起来,连乐山的驸马都进去了,难不成秦王真不知情?真能逃脱的了干系? 还不只是罚了驸马,言语上训斥秦王便就此作罢了。 都说是什么圣上爱子,只他才觉得一切都是可笑至极。 当今圣上再爱权位不过,一切不过都是为了那龙椅坐的安稳罢了。 若是太子威胁到了他,这父亲还能慈爱下去? 可他能明白,迟盈又如何明白? 太子不听话了,便要来就要杀她? 左右她是猜不透帝王心思的。 迟盈有些冷了,浑身染着一路逃亡时的湿润,身上裹着萧芳毓给她拿来的薄衾,倒是慢慢暖和了起来。 她却不敢久待,等身子恢复了些,止不住起身便要独自往外走。 萧芳毓伸手拦住她:“如此晚了,你还要去哪里?” 迟盈忍者泪意,“我该走了,这京城没有一处隐蔽之处......我没死的事情藏不住,到时候无端连累了你。” 更何况还是萧芳毓为她杀了皇帝派来的人。 事到如今,她连外祖父府上也不敢去了,唯恐自己给他们惹上了祸事。 京城天子脚下,如何也是瞒不过上面那几位的。自己如今自身难保,如何能害了守一? 萧芳毓如何看不透她,只低声道:“我既然救下你自然是做了万全准备的。你安心住下,我有法子能藏着你。” 他又说起另一事来:“我带着人仓促赶去寺里时,见到宫里出来的禁卫互相厮杀起来,具体如何我却是不知,许是还有旁人浑水摸鱼,也恐怕是东宫之人......” 迟盈如今如何听得下这些,她紧绷着消瘦的肩头,深吸了一口气道:“我大约是猜到了陛下为何要杀我,许是半真半假,拿着我故意试探什么......你救了我已经是沾染了不妥,你本是如此高洁之人,切记不要为了我毁了名声。我怕是保不住了,我是太子妃,无论怎样,流落在外,日后都是保不住了......” 萧芳毓差人给她端来一盏姜汤,朝她温声道:“再是悲哀的事我都经历过,这世间没什么是过不去的坎。你别自己吓唬自己,你也知陛下许是半真半假试探罢了。管旁人如何,等风平浪静了我便送你去并州和你父母团聚,你有父母,还有疼爱你的亲眷,哪怕是日后不能与他们明面上相认,也总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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