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面人用骨鞭抬起面前这张脸,五官尚算周正子弟,但仅此而已,莫说那日引得商丘万人空巷的游侠之首沈平,废帝司马庚,沈家沈恪,上京城比之出色的人比比皆是。 铁面人冷笑一声,“女帝将你捡回去前,你是路边快要饿死的叫花子,你现在果真肯背叛她么?” 铁链晃动得厉害,“废掉她的武功,我带她出海,再不回来了,只要你信守承诺,你若信,便听我的,若是不信,你杀了我,何必浪费时间。” 医师曾给此人上过一种致幻的麻药,此人毕生夙愿,不是成为皇后,而是与女帝归隐山林,男耕女织,此番言论,铁面人心下已信了几分,“你想怎么做。” 身上创口一层叠一层,血流滴落水洼的声音从未断过,乱发下的面容越发苍白无色,“女帝极为护短,由我写一封信,暗中着人送往江淮,她必定来救,你们可先布下天罗地网,擒拿住她,为操控麒麟军,想必你们不会动她性命。” 铁面人拨弄手腕间一串佛珠,“计是好计,她会上钩么?以女帝的聪慧,未必料不到有埋伏,且她武功之莫测,千军万马中取敌军首级,就算设下埋伏,也未必能拿得住她。” 洛拾遗平喘一口气,“正因为千军万马中取敌军首级如探囊取物,所以她会来,九月将至,只要拖到中秋节,她武功尽失,就是仅有的机会。” 铁面人一震,却并不问此话是否当真,实则女帝登基的消息传至交跖,他们便计谋登位,原以为麒麟军与萧家军相斗,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两败俱伤后,主上出手收拾残局,拿下锦绣江山,不料女帝短短三月,收拢萧家军二十余万,实力大增,越地再无动作,便再没有时机了。 半年来一直有专门的斥候在查女帝,女帝中秋节多独子渡过,或是与丞相一起渡过这件事,虽掩藏得隐秘,却也不是无迹可寻。 “我猜是因华庭之变,早年练功太急,留下了病症,每年中秋节,她真气逆行,难以控制,严重时内劲消散,比普通人尚且不如,我们只有一次机会。” 铁面人负手思忖,示意洞口的两人开了链锁,扯下他半片沾血的衣袍,也不给笔墨,取了洞口被水沾湿的石片。 血流几乎殆尽,洛拾遗手微动,铁链晃动,带起钻心刺骨的疼,握着石片在脏污的布帛上写下了九行字,字迹杂乱,写清楚囚禁他的武士武功不亚于游侠之首沈平,安庆太子司马慈亦在此处。 铁面人细看了三遍,确认没有异常,卷起布帛,交于一名黑衣人,“以最快的速度送去江淮,注意尾巴,不要露了行迹,要快。” 两名黑衣人领命而去,洛拾遗站立不稳,另一名黑衣人上前,重新扣上锁链。 “看好,事成前不要叫他死了。” “是。” 洞外陆沧朝对方行礼,“多谢护法相助,此人武艺高强,伤了我七八高手,要没有护法相助,我等拿不下他。” 圣主手下除国师外,另有左右护法两名,六位长老,十二位坊主,各司其职,陆沧负责渗透女帝护卫,虽有足量的神药在手,却实在没什么进展,耗损八名高手,都没能擒获洛拾遗,刑丁司元气大伤,若非右护法宋威出手,此番是寸功未立了。 他武功平平,对洛拾遗的武功是十分惊骇的,“护法可曾研读过洛拾遗的心法秘籍,我研习大半月,内力非但没有进益,反而伤了心脉,差点毁了武学根基。” 宋威与他把脉,“想是洛拾遗的独门心法,莫要贪多,天下武学尽归崔门,它日圣主灭了大成,还愁没有好的武功秘籍么?” 陆沧笑称是,心中却不甚乐观,十二坊之首的元伯坊在都城连连失利,原本已经听凭调遣的吴王被刺客杀死,丞相桓洼拥立二王子为王,此子继位后立刻将矛头对准了太和宫,吴越二十万大军一分为二,一半是侯万疆老将军旧部,侯开掌军,支持新王,另一半郑敏掌兵,多是新收纳的新兵,追随圣主。 陆沧低声禀报,“至今仍查不出刺客的幕后主使,这一场宫变十分蹊跷,那侯万疆武艺不差,怎会被人一刀刺死,看创口,分明是侯万疆不曾防备之人所为,那日随侯万疆入宫的名士许秋暝,宫变以后便消失不见了。” 侯万疆多番入宫劝诫吴王重夺政权是真,吴王欲重掌政权是真,这笔债都记在了圣主身上,再如何查证,百姓不信,侯万疆旧部亦不信,新继位的二王子亦不需要相信。 如今都城里二军南北屯营对峙,朝中两派纷争不断,前日太医署医正鲍为东市祭台上吞药发狂,以警醒世人,被乱箭射死,两军城中兵战,死伤无数,相持不下。 大业未成,吴地先起了乱子,稍有不慎,便要满盘皆输。 宋威吩咐道,“不必再花费人力物力追查此事,眼下要紧的是对付二王子和侯开,先从侯万疆旧部动手,能收买则收买,不能收买,杀之,先停了城中医馆的药物,紧着十二坊,谢蕴既是放女帝进了江淮,麒麟军想必也进了江淮,闽越一乱再乱,别说是大成,吴国只怕也成了女帝囊中之物。” 陆沧知晓轻重,肃声应下,回头扫了眼洞中,问道,“女帝当真会来救人么?不过是一名暗卫。” 宋威不甚在意,“此一计不过圣主谋算的万分之一,伤不到女帝根骨,重要的事还在后面,不日便见分晓,伏击的事庆阁来做,刑丁坊配合元伯坊,处理好都城军务便可。” 庆阁里的人,身手又比十二坊好很多,圣主轻易不会出动,听宋威这般说,陆沧放下不少心,吩咐属下守好山洞,亲自领着人往都城奔去。 洛英在扬州城城西驿传点收到半片带血的绢帛,大变了脸色,立时与洛星洛海奔回了客舍。 崔漾接了布帛,细看了这片脏污带血的衣角,确实是洛拾遗笔触,落笔无力,字迹凌乱,想是受了不小的折磨,但布帛断口整齐,不是内劲所为,这般腕力写出的字迹,也不该凌乱成这样。 崔漾取了预案上朱笔,将绢帛上每个字划过两遍的比划勾出,重组成了另七字。 护安定侯中秋节 洛英看见这行字,先变了脸,“是安定侯有危险么?中秋节是什么意思……” 崔漾定了定神,她素来挂心父兄的安危,除了护在父兄周围的半数暗卫,每隔五日,便会有自上京城来的信报,以及父兄的亲笔信报平安,上京城传往江淮的信报走的是水路,比吴越都城到扬州还要近许多,想来对方还没得手,十一先将消息送出来了。 崔漾写了封密信,交于洛英,“你带朕的圣令回上京城,将朕的父兄送入宫中,扶风青衣二人回京后,你三人统领暗阁,务必照看好安定侯,不惜一切代价,去罢。” 洛英洛星接了圣令,领命称是,领命而去,崔漾在房中踱步片刻,传令谒者,“叛贼宋威扣留天子近卫重臣,虐杀之,藐视君威,传朕军令,三军整装,渡江直攻陵城,传国书,令司马慈交出宋威,以清君侧。” 袁翁任尚书仆射,听完圣令,心头一震,接过血书一览,知攻城时机已到,即刻草拟诏书,通传三军。
第74章 、何不择良主栖之 周山山林里灯火通明, 宋威收到女帝发兵攻打长江渡口的消息,看向挂在水洞里半死不活的人,面具后发出一声冷笑, “你的陛下非但不来救你,反而借此发兵攻打吴国, 甚至连交涉归还你这位近卫重臣的文书都没有,反而连日攻下两座城池,看样子, 你在她心中,比之尘泥还不如。” 洛拾遗勉力抬起些垂着的头, “焉知陛下此举不是救,你没杀我, 就是想留着我的性命与陛下交换一些东西,只要一日不破城,你便会留我性命一日,我活着,比死了有用得多。” 宋威色变,直至洞外陆沧急匆匆送来一封信报,“得手了。” 宋威拆了密信, 黑色斗篷下眉间褶皱越深, “相助此次行动的这一方势力可查清楚了来源,能在禁宫、羽林卫遍布的上京城瞒天过海,来头不小。” “查了, 没查到。” 宋威面色阴沉。 先前亦有人将女帝迎娶南国小王子是假, 修蜀道渡军是真一事透露给南王和圣主, 南王虽不信, 但一并送到的还有麒麟军南线兵力分布舆图, 由不得人不信,南王下令召回开山修路的士卒,只还未下国书与大成诘问此事,麒麟军已穿过南充山,攻占广汉。 南王世子南钦、小王子南颂领兵御敌,战况胶着。 现在又有人帮助十二坊‘请’到了安定侯。 此人暗地里不动声色,拨弄时局,引发吴国、南国、大成三方兵战,叫人心底生寒意,且做事如此滴水不漏不留痕迹,所图之深,不得不防。 陆沧不以为然,“我们的目的是抓住崔呈,抓住人就好。” 抓到崔呈,着实叫他松了口气,陆沧抱臂笑道,“这暗卫不重要,但父兄总不好不管不顾,当真置父兄不顾,便是比刻薄寡恩比禽兽尚且不如的不孝之徒,如此何德何能为君为帝,介时倒要看看女帝如何抉择了。” 洛拾遗猛地抬头,“不可能。” 按照陛下发兵的日期来算,月半前已收到信帛,如此陛下当早有防范,宋威武功高,却已位居右护法,六长老的武功他领教过,不过如是。 更勿论这半年来,政务再忙,主上也常常与老神医通信,调整给安定侯治病的药方,除了恢复神志的药,还配置了许多疏通经脉固本培元的良丹,武功心法也是悉心调整过的,暗卫送回来的信报说,安定侯此时的武功,虽比不上暗卫,但已有自保能力。 但宋威没有必要骗他。 洛拾遗定了定神,试探道,“安定侯身边的暗卫武艺高强,另有禁军,羽林卫听凭差遣,想截走安定侯,痴人说梦。” 宋威冷笑,“原本是抓不到的,可惜崔九逆天而行,看不过眼的人太多,有贵人相助,现在崔呈在押解陵城的路上,至于你,算一点餐前小菜,好叫崔九看看我们的决心。” 他说话时,掌中聚集内劲,出手时察觉背后有异,旋身接住射来的箭矢,化为齑粉,不过一刻钟,洞外响起刀兵声,来人不少。 箭矢如密雨,偏避开了被挂住的囚犯,闪身进来的一人形如鬼魅,虽有遮面,但那双眼眸耀如骄阳,商丘时宋威曾见得此人样貌,“原来是沈先生,你当真要与我圣君作对,不怕追杀令么?” 沈平冷笑一声,“宵小之徒,无非跳梁小丑。” “你——” 宋威动了怒,又深知此人为游侠之首,一呼千万人往之,若收归圣主门下,大有裨益,便忍了怒气,恭敬行礼,劝道,“女帝怠慢先生,以邪功取走先生毕生功力,我主与先生志趣相投,只愿天下无苦痛,人人和满,先生何不择良主栖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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