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桌上铺开巨幅江山舆图,吴王细长的眼睛里都是锐光,“岂容崔家女坐拥大好河山,我吴王龟缩这不毛之地。” 又亲自将老将军扶起来,“将来还得靠将军谋定江山,至于司马慈……” 事成后,寻由处置此人,并非难事。 知道王上并非当真被司马慈愚弄,侯万疆也并不能松口气,行礼道,“只怕与虎谋皮,神药并非神药,而是毒药。” 吴王不以为意,“药是好药,将军多虑了。” 侯万疆抬头时看王上面色,知其定也用了药,心下沉凝,知王上脾性,便暂且不与其争辩,行礼告退后,匆匆回府,诏幕僚参军参将书房议事。 许半山也在其中,提议道,“不如寻两个病发的伤患送进宫,叫王上知晓,此毒的险恶之处。” 其余人附议,侯万疆朝许半山拜行一礼,“先生对此毒了解得多,明日清晨,劳烦先生随老夫一道入宫,向王上陈情。” 许半山握着蒲扇的手微一顿,行礼应下了,“甘效全力。” 却未等到明日,戌时长寿宫来人,请侯老将军入宫觐见。 圣旨到,阖府出迎,许半山若有所思,落后一些,吩咐柳征,“长寿宫之事,定然瞒不过太和宫,你随时注意宫中动向,若事情有变,不要逗留,立刻将此地的情况送回江淮。” 入宫无法带随侍,便是暗卫,也很难避开层层守卫潜入宫中,柳征心焦,劝阻道,“先生不如托病拒了。” 许半山摇头,侯万疆虽是武将,却心思缜密,对他的来意始终存疑,若拒绝入宫,势必引起怀疑,许半山面朝西北,叩首行礼,柳征亦知事关重大,万死也要完成圣令,便也不再言语,亦面北,跪行叩礼。 此番凭他三寸不烂之舌,定要离间吴王与司马慈。 侯万疆知晓丞相桓洼此时亦在宫中,料定那奸佞是要劝说吴王归顺司马慈,怒不可遏,他得老吴王恩待,可带兵器进殿,长寿宫中情形却与他想的截然不同。 侯万疆进去,桓洼依旧在陈述司马慈的罪孽,“此药是控制人的毒药,待察觉时,毒已入心,王上万万不可养虎为患。” 吴王迟疑,这一文一武是他信任重用的臂膀,两人都有劝说,再看侯万疆拎进来的人,面色发白浑身发抖,连站立都困难,情况越来越严重,到后面已失了理智,譬如未开化的畜生,只知跪地求药,有一人似是头疼欲裂,以头撞柱,头破血流也不知停歇,连撞十几下,倒在地上绝了呼吸。 自有神药流传以来,时间尚不足半年,要找到这两个发作的病患,并不容易,但如此失智的言行,已叫人胆寒色变。 吴王察觉最近饮用带药的茶水,确实越用越想喝,从每日一盏,到如今每日三盏,叫他不得不心惊。 “砰——” 吴王摔了手边茶盏,怒不可遏,显然已动了肝火,只似乎神情迟疑,桓洼一看,便知是不好了,只怕王上是用了神药,怕断了来源。 许半山待侯万疆劝完,出列行礼道,“王上真龙天子,若得了药方,非但不会被掣肘,反得天下百姓拥戴,何乐而不为。” 他一语击中要害,吴王当机立断,传令中郎将,“带兵将太和宫团团围住。” 虽是退居长寿宫,吴王亦没有放松对太和宫的监视,每半个时辰,探子便会来报一次司马慈行迹,司马慈此刻就在太和宫中。 中郎将点兵匆匆离去,一旦动了兵戈,便再无法回头,侯万疆桓洼目的虽不同,此时却不由都松了口气,殿外奔进来一名侍卫,呈上一封密信。 吴王打开,陡然看向许半山,桓洼。 许半山不待吴王开口,袖中软剑自后方割破侯万疆喉咙,朝桓洼暴喝一声,“桓洼!乱臣贼子,还不动手!” “侯万疆——” “来人——快来人!抓住这两个——” 那先生分明手无缚鸡之力,却手起刀落,顷刻便要了侯万疆的人头,桓洼哆哆嗦嗦,却到底是权臣,不再给吴王开口的机会,拔了侯万疆悬挂腰间的长剑,将吴王捅死了,赶进来的侍卫、侍从、宫女面面相觑,惊骇不已,纷纷冲上前查看。 “王上——” “侯老将军——” 那送信的小兵已被许半山刺死,侯万疆倒在地上,睁着的眼睛里有愤怒有不可置信,但都已结束了,许半山将吴王手中带血的半寸绢帛收入袖中,转身朝侍卫厉声道,“太和宫刺客伪装成信兵,刺杀大王与侯老将军,大王遗旨,传位大王子继承王位。” 旋即朝桓洼看去,眸光锐利。 桓洼定定神,上前公布遗旨,长寿宫中议政,周遭并无宫婢侍从,也没有侍卫,如今知情人已死,遗诏如何写,便只看桓洼。 手中长剑落在地上,桓洼看向那白衣先生,后背激起一层寒意,他尚不知此人身份,但绝不会是普通名士,那么他是谁的人,大王子吴禹原本是钦定的王位继承人,且非庸才,不甘屈居人下,自然最痛恨凭空出现的司马慈,除了侯万疆与吴王,吴越军中以他威信最高。 此人一句话便将吴王之死推到司马慈身上,吴禹继位,势必与司马慈势不两立。 人换了,王换了,但依然与秋修然要挟他要达到的目的相同。 山雨欲来。 宫中哭声一片,桓洼派十二谒者出宫传旨,昭告遗令,伏地哭了一会儿,到宫人侍从们进出收拾遗体,眼见那白衣名士要走,当即叫禁卫拦住了。 许半山半身是血,“如果我是丞相,当立刻护送我安全出宫。” 未避免露出行迹,便是与秋修然同在吴越,二人也从未有过交接,但桓洼此人无信义,秋修然此人做事缜密周全,必然拿捏住了桓洼,桓洼是奸臣,却是个爱子如命的奸臣。 “否则我未必能保证贵公子周全。” 桓洼早料到此人与秋修然是同伙,此时却依旧不敢相信,这二人短短数月,将吴国搅得翻天覆地,侯万疆死了,吴王死了。 但桓宗在他们手里。 桓洼目光阴鸷,也只得放人离开。 许半山疾步出了长寿宫,吴王虽是拥立司马慈为帝,却没有蠢到交付宫防禁卫,一路上并未遇到太多阻拦盘问,出了昭阳殿,有两名黑衣人攻来,柳征,洛英,洛方二人现身,护送他快步出了宫城。 许半山边疾步走边吩咐,“洛英你轻功稍好,立刻通知秋修然,撤出陵林。” 洛英低声回禀,“宫中起了兵变后,秋庄主便启程离开了,给先生准备了马车,就在北门外。” 许半山闻言,不免也摇头失笑,秋修然如何精明的人,只怕早早便有准备,宫变一起,便洒然抽身,来时,是不沾泥尘的秋庄主,去时依旧风度翩翩不急不缓。 马车简单朴素,一路往城郊前行,有三王子腰牌在身,一路畅通无阻,到出了城门,柳征才长吁一口气,面露不忍,“只是可惜了侯老将军。” 袖袍上俱是侯万疆喷溅的鲜血,许半山往身前慢慢浇了一盏温茶,自袖中拿出那半寸绢帛: 许秋暝、桓洼乃大成奸宄,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字迹平淡,绢帛也是普通的布料,看不出来处,柳征看到上面的字迹,后背出了一层细汗,“方才太险了。” 侯万疆是武将,本身有武艺在身,只要他一动,命休矣。 只确实是忠君爱国的良将,且对待百姓诚心诚挚,对他亦是诚心结交,许半山轻叹,思量给吴王送信的人是谁。 侯万疆请他入府前,必定彻查过他的来历,若能避过侯万疆等人的盘查,许半山自认没有露行迹的地方,此人竟是拿实了他与桓洼两计,并及时送信给吴王,险些坏了大计。 究竟是谁? 信报送到崔漾手中,她已过了淮水,与二十万麒麟军屯驻长江北岸,奏疏里短短数语,却也能想象当日是何等惊险。 许先生是书生文人,并不擅武,此番差点叫他与秋修然折在越国都城。 徐令看完信报,神情凝重,“如论如何,此人不可小觑。” 如果是吴王的人,那么后续吴禹不会顺利继承王位,桓洼必死,如果是司马慈的人,桓洼与吴禹也必死。 显然送信的人不属于这两方势力。 吴王与司马慈联手,再与大成争斗,大成便要吃力许多,此人不希望吴王与司马慈内斗消耗,只怕是冲着大成来的。 崔漾在书房里踱步,片刻后吩咐洛英,“既然对方能勘破越地的谋算,只怕南国边境的情形也会生些变故,你速速前往南国,将消息告知梁将军,着令他机变行事,目的只有一个,攻下南国。” 洛英应声称是,收了密令,立刻出发了。 作者有话说: 时间长了不写手生了,明天会修改一下,o(╥﹏╥)o
第73章 、先布下天罗地网 阴湿的水滴从山石缝隙里滴落, 汇集成股,顺着铁链往下,洗刮出一层血水, 低洼处积出血红色。 “右护法。” 洞口两名黑衣蒙面人问礼,穿戴斗篷的黑衣人踏步进来时, 洞道里混着血水的污渍散至两侧,又似乎那双银色云纹丝履并没有真正落在地上,一路行至被四方铁链栓住的囚犯面前, 未曾沾染上丝毫泥污水渍。 “还没有交代么?” 声音自铁面具后传来,回响在空旷的山洞里, 越显幽冷,潮汐回落后江风灌进洞里, 两名执鞭的黑衣人打了寒颤,埋头跪地,“酷刑用遍,属下抽断了三根虎刺鞭,他还是一个字不说,也不肯给崔九下药,只坚持要见先生。” 四方铁链困住手脚, 血肉模糊的人垂着头, 呼吸微弱。 铁面人踱步到刑架旁,剐具,刷具, 倒刺骨鞭上都已沾满血肉, 铁面人拿起放在一旁的两张沾满血污的布帛, 依稀可见上头字迹神清骨秀, 又威慑内敛, 布帛上带着淡淡的松香,另有半枝残缺的玉簪,玉簪朴实无华,残缺半角。 “放下。” 人垂着头半死不活,声音似火栗上磋磨过,嘶哑干涸,“女帝敢孤身出宫,南下江淮,游走于市井之间,并非是不知道会有危险,而是她精通医毒术,天下无人出其右,且她生性缜密,看似随和从容,实则哪怕是近卫送上的东西,她也不会盲目服用,哪怕是吃食,汤茶。” 一路自商丘尾随至江淮,均寻不到好时机,计划停滞不前,铁面人盯着半死不活的人,“怎么现在愿意说了。” 铁面人指望他潜伏回女帝身侧,是以百般酷刑,也未伤及对方一张脸。 挂在铁链上的人呼吸急了些,铁链晃动,身上伤口溢出鲜血,一滴一滴滴落水洼里,“正如阁下所言,她一日是女帝,便一日不是我这般的人能拥有的,只要来日阁下答应不伤她性命,我便带她出海避世,还君江山社稷,再不会碍着你家主人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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