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压了压火气,心中给渊政王记下一笔,这事不能这么算了,他得从其他地方找补回来。 而另一边,沈文舒停了思索,对霍黎卿道:“走吧,咱们去看看那个孩子。” 霍小公爷点子多,将深夜求救的孩子藏在偏殿梁上,故而刘善寻了一眼,也没找到。 燃上蜡烛,有了光亮,沈文舒这才看清,那孩子满手满脸的伤,或许不叫孩子,他与她年龄相当,只是太瘦了,显得格外幼小。 “姐姐。” 他缩在蒲团上,眼神有些瑟缩,双手抱拳,紧紧护着胸口,一双杏仁形的眼圆睁,他在打量他们。 沈文舒放缓声音,对那孩子细声发问:“你是哪个宫的?谁打得你?” 见人不说话,她耐心着介绍自己:“我是朝阳宫的调香女官,沈文舒,他是霍国公府的小公爷。”想了想,她又补上一句:“放心,我们不是坏人。” “调香?沈家?” 他呆在原地愣神,喃喃重复几句:“你是沈家?你母亲是不是姓李?” 这回轮到沈文舒愣住,呆应着:“是,我阿娘,姓李。” 看到对方点头,他放声大哭,从怀中掏出物什,指尖颤抖拍在桌上:“你看!” 顺着少年的手去看,是四四方方褐色牛皮纸封,翻开一页,她顿住,这是……香道。 不,是被撕成两半的《香道》,这书并不完整,后面应当还有内容。 那少年接着开口:“我…我是圣上的第十五子,宁远。” 十五皇子? 霍黎卿与沈文舒对视两眼,对少年的话表示怀疑,世间哪有这么落魄的皇子,生在宫中,衣不蔽体,满身伤口,难道没有照顾他的嬷嬷吗? 沈文舒只在心里默默想着,霍黎卿却直接问出口:“宫中皇子众多,不过你这也太惨了,喂,你是不是都没见过官家?” 当今圣上儿女众多,有娘亲照看的,还能被圣上记住一二,没有娘的,生在宫中,有与没有,并无差别,官家只顾着培养太子,其他人,活着给口饭吃就行,给多了,生出不该有的心思,也是麻烦。 天家无情,历来如此。 而那少年说得,却更加血腥。 良妃之前,宫中有个才人,也是调香女官出身,被圣上宠幸一夜有了宁远,叫什么不知道,只知道姓李。 李才人默默无名,听说当初被宠幸,也是使了些手段,这法子上位并不高明,因此诞下宁远后,默默无闻。 宫中美女如云,没过多久,李才人就被官家抛之脑后,连带这个孩子,落在深宫,无人过问。 沈文舒凝眉听着,少年与她身世相仿,她一时心生恻隐,悄声发问道:“你如今,多大了?” “我…”宁远扫她一眼,颤巍巍应答:“我生在冬日,今年十五。” “冬日啊…”沈文舒重复着,真是巧,她也是冬天生辰。 普天之下,那么多姓李的,就算调香出身又是巧合,难道良妃就因此搓磨他? 少年接下里的话,却让两人膛目结舌。 他说:“我母亲留了封血书,说当年害她的,就是长乐宫良妃,我要找她报仇,偷她最重要的东西。” “血书?”霍黎卿敏锐抓住信息,冷声问道:“你还带着吗?” 宁远紧紧抱住胸口,警惕看他。 霍黎卿继续说着:“宫中皇子都在上书房接受教导,你既然没上过学,从哪里识得字?” 十五皇子脸颊涨的通红,霍小公爷直言快语,将他的不堪摆到台面上,他一羞耻,脸蛋、脖颈都粉嫩一片,显出伤口倒不怎么骇人。 沈文舒上来打圆场,瞟了霍黎卿一眼,柔声道:“不想说就不说了,来,我给你上药。” 少年挪到沈五身边,他对她满心依赖,乖巧又唤了声:“姐姐。”伸出腕子,将伤口摊开,等她上药。 霍黎卿站在一旁直磨牙,这就是个狼崽子,装什么无辜娇弱,偏生沈家姑娘就吃这一套,霍小公爷心中冷笑,不是这崽子无人时咬他的时候了。 这一想,虎口的伤口也隐隐发疼,他抬手看了一眼,已泚出血花,上面嵌了几个牙印。 特娘的狗东西,下口挺狠。 一旁的沈文舒未注意到他的动作,正低着头,给宁远包扎,察觉到男人视线转过来,少年抬头,朝他勾起嘴角,嘶,挑衅意味十足。 “好了,不要乱动,养几日就好。” 沈文舒并不知道两人之间的交锋,收拾好医箱,叫宁远在此安歇,便与霍黎卿一道关门出去。 两人下到二楼制香房,走在前面引路的沈文舒开口:“小公爷,伸手。” 霍黎卿不疑有他,乖乖将手伸出去,紧接着,大手上包出一层丝绢,他呆在原地,大气儿都不敢出,心中涌出一丝丝甜,有点不敢相信,道:“五妹妹,你看到了呀。” “没有,闻到了。”沈文舒实话实说,只是轻微的血腥气,与薄荷味道交加,在一众气味里,能轻易分辨。 两人在制香殿燃火煮茶,听着外间雪落枝头的声音,沈五轻声道:“你相信他吗?” 霍黎卿摇头,宫中的手段,他也见过一些,但一个妃子明摆着谋害低阶才人,还是个有皇子的才人,此事,就要在上面打个问号了。 他低头,看着杯中碧色茶汤,轻声劝阻道:“五妹妹,此事你不要多管,若要那本书,我替你抢来就是,你安心就好。” 他告诉她,你安心。 沈五眸色微动,眼睛藏在刘海儿下看不分明,她抿着唇,双手握住茶杯,像是在思索。 霍黎卿又道:“等天亮出宫,我出宫打听真假,你一个人,要小心啊。” 想了想,他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放在桌上,“拿着它,我不在,若有人欺你,尽管动手,我给你撑着。” 霍小公爷,一向骄傲跋扈,连给人撑腰,都说的这样嚣张。 沈文舒想笑,指尖摸到匕首,寒铁材质,上面有霍家图徽纹样。她收了匕首,起身道别,任何事,都等到天亮后再说吧。 她踩着木屐,行在木质地板上,发出“哒哒”声响,隔壁门开了,是宁远,他睁着一双杏仁眼,在深夜里安静看向沈文舒,将手里的血书递出,带着无尽的诱惑和无辜:“姐姐,给你。”
第40章 南山腊梅香 宁远怀里的血书,是一封绝笔信。 李才人初入宫也是制香女官出身,可她并非普通人,而是前朝皇室——梁朝公主。 国破后,李氏宗亲逃到江南,隐姓埋名,以调香发了家,而最开始的皇后一脉,则姓王。 沈文舒越看越是心惊,如果这封绝笔信是真的,上面所说的香典,并不单指制香、调香,而是指得梁朝国库金银,在北齐攻掠梁国时,帝后命人将金库内财宝转移,放入地宫,香典前半部,是地宫的地图,而后半部的方子,则是进入地宫的钥匙。 金库内步步□□,须得相应香粉燃烧解毒,当年梁朝帝后达成一致,要求世代儿女做个富家翁平安终老即可,为了防止子孙有复国妄想,此藏宝图由皇室嫡公主保存,每年取出部分金银分发李氏宗族。 沈文舒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血书上所写完全颠覆母亲一直以来对她说的话,自她出生起,母亲与她就守在乡下庄子上过活,虽说没到吃不起饭的地步,却日子清苦,但这封血书的意思,竟然是持香典者,是梁朝嫡公主? 她像是胸口堵了一口气,不上不下,总不舒坦,敛眉再往下看,到第三代时,李氏与王氏家主出现分歧,两位嫡公主出走,断了李家宗族的金银来源,幸而这么多年卖香攒的金钱也足有存活,然而王氏却不许这样的金库沉睡地宫,秘密派人出去寻找嫡公主下落。 其中,嫡公主李潋茵逃到北齐京都,做了皇城调香女官。 沈文舒手指从那名字上面划过,默默记下这个名字,只这一点,她便信了一半,因为她的母亲,叫李潋雨。 后面记载的明白,次公主李潋雨逃至庆城深山,了无音信。 沈五看到这里,停顿,沈家,确是庆城发家,在那里置办田产庄子,后来父亲高中,居家搬迁,而就在搬家的前一年,家中娶了姨娘,王熙筠。 王家自始至终,不愿放弃复国梦,在两位嫡公主出走之后,也彻底与李家撕破脸。 后来沈泽入京做官,李家两女取得联系,而王家如附骨之蛆,再次跟了上来。 当年沈泽从母亲那里骗得半部香典,又将她赶到乡下庄子上。沈文舒沉默,血书中所写,总有矛盾出入,况且最后说了王李两家仇怨,却没明说是良妃害死的李才人,宁远的话,到底存有漏洞。 一夜噩梦,满目肃杀,漫天苍凉黄沙里,沈文舒看见一对儿姐妹相携离去,她想追上去看看她们的脸,腿如生根困在原地,却怎么也动不了身子,怀疑和噩梦缠绕心头,醒来心口依旧沉甸甸的。 新年初始,阖宫拜见。 在皇后的未央宫,沈文舒看到了前来拜会的良妃娘娘。 同她一样,良妃娘娘眼下乌青,也是一夜未休。 各宫各院在未央宫领了赏,渐次退下,良妃在后面叫上沈文舒:“沈女官,昨日受惊了。” 还是初一上午,长乐宫就得了消息,可见皇城司与良妃,果然早有勾结。 沈文舒停在原地,见良妃过来,屈膝福礼,规规矩矩道:“良妃娘娘安好,娘娘新年伊始,必能恩宠如新,步步荣华。” 良妃脸色一僵,转瞬又换上笑颜:“承沈女官吉言了,女官昨夜受惊了吧?” 沈五敛眉,心知这是一句试探,她展颜轻笑:“自然是良妃娘娘丢得东西更为紧要,娘娘丢失的,今日可找到了吗?” 两人边走边聊,良妃故作苦恼:“没呢,那贼人跑得太快,不过总有法子。” 良妃的话似乎另有所指,沈文舒颔首,并不想与她多话,而良妃却不准备放过她,拉着她走在宫道上,指着前面行走的一位宫嫔道:“你瞧,那是赵贵嫔。” 本是新年伊始,宫道上人来人往,喜气洋洋,前面的赵贵嫔却是形单影只,步履阑珊,看她行走间颤巍的样子,似乎怀有身孕。 沈文舒不欲加入,刚要借故走开,手腕被良妃拉着走上前去,张口唤起来:“赵贵嫔,快慢些来。” 前面的女人回过身,满月脸,面目浮肿,整个人都如吹满气的球,圆圆满满涨起来,最惊骇的,还是她的肚子,鼓鼓囊囊,似乎快要临盆。 沈文舒看到她的脸,就已明白过来,妇人孕后面容丑陋,许是遭君王厌弃,明明是个四品贵嫔,身边连个宫女都未跟着,再看她半新不旧的冬装,外表光鲜,缝隙间镶嵌的兔毛都已磨损,也大致能猜出她的处境。 心中料想间,良妃已带着她走到赵贵嫔身边,“快瞧瞧,这就是本宫前几日说得文舒女官,你有什么要说的,就当面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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