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春和不明白什么意思,走是不能走的,看石凳上铺着团龙坐褥,石桌上香茗冉冉,料想是他刚才坐的位子,也不敢坐了。 好在他很快回来,略略喘了口气,说:“伸手。” 顾春和犹犹豫豫的伸出半个拳头。 谢景明失笑,“翻过来,摊开手。” 顾春和依言乖乖地把手举到他面前,掌心一凉,掌心多了个小小的白瓷盒。 “止痛消肿的药,涂在伤口上好得快,也不会留疤,每次用米粒大小的就可以。”谢景明收回手。 顾春和茫然,她没受伤啊。 谢景明指指她的手。葱白似的手指上有好几处血点,暗红的,鲜红的,就像一块美玉突兀生出的瑕疵。 折花、修剪,免不了被花刺扎两下,以前母亲在的时候,顾春和总喜欢举着手指让母亲给吹吹,后来母亲不在了,她就改了这个毛病。 其实疼一阵就过去了,顾春和没当回事,她使唤不动国公府的丫鬟,洗洗涮涮的能自己动手就自己干了,如此旧伤未好,又添新伤,反反复复的,总也好不了。 国公府的人喜欢她的插花,可从没有人问过她的手,摄政王不过一次就注意到了! 顾春和紧紧攥着药,扬起笑脸,由衷地说了声谢谢。 她绯红的脸就像一朵桃花,笑的时候,便缓缓盛开了,空气中充满了蜜,甜得谢景明也笑了。 他笑起来可真好看。顾春和偷偷地想,摄政王位高权重,人品高洁,这样肯定不可能屠城,也不知道谁把摄政王传成个暴戾的杀神,简直该打! 眼看天色不早,顾春和回去换了身衣服,一路小跑赶到鹤寿堂。 今天鹤寿堂气氛不太好,老夫人面色沉郁,脸上还有泪痕,田氏和吕氏也长吁短叹的,倒也没人挑她的理儿。 “刚才姑妈派人送信,”蔡娴芷拉着她坐下,“表姐情况不太好,唉,姑妈就这一个女儿,往后的日子可难熬了。” 对这位沈姑妈,顾春和也有所耳闻,庶出长女,生母是老夫人的心腹丫鬟,因此老夫人待她也和亲闺女差不多。 可惜子女缘薄,前后掉了两胎,三十岁才得一女,养到二十才舍得嫁出去,不成想沈家表姐难产,孩子是保住了,大人去了半条命。 “沈表姐还不见好?”顾春和悄声问,“前些日子不都能下地走动了?” 蔡娴芷叹道:“我也不大清楚,刚才母亲还说,让咱们几个有空去看看沈表姐。” 众人都是恹恹的,略坐了会儿,老夫人就叫她们散了。 临近晌午,沈姑妈回了娘家,进门就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可真是没办法,吃了无数的药,换了好几拨郎中,就是不见效!眼见人一天天没了活儿气,我这心……要是她有个好歹,我也死了算了。” 老夫人淌泪道:“别这么说,你是孩子的主心骨,你垮了,她可怎么办?我这里还有根百年的老山参,你先拿去用。” 沈姑妈说:“这些是不缺的,只求母亲个事,汴京有名的郎中都瞧遍了,能不能……能不能请舅老爷出面,请太医署张院使给您外孙女瞧病?” 张院使专管官家的脉案,脾气十分古怪,之前有个王爷要他给自己小妾瞧病,结果这老头直接把王爷骂了个狗血淋头,事后还毫发无损。 “摄政王刚回京,不见得和张院使有交情。”老夫人很犹豫,万一谢景明却不过国公府的面子去请人了,结果碰一鼻子灰回来,那可就尴尬了,搞不好还会迁怒国公府。 一听这话,沈姑妈哭得更厉害了,“可怜我的儿,才二十二啊,我的小孙孙,刚出生就要没了娘……” 老夫人想了想,让她去找田氏,“在摄政王那里,她比我有面子。” 沈姑妈一直瞧不上乡野出身的田氏,总觉得她不配当国公夫人,在田氏刚进门的时候,端着大姑姐的架子,没少给田氏下绊儿,两人也是狠狠闹过几次的。 如今为了女儿,她只能硬着头皮去求田氏。 本来都做好被奚落的准备了,出乎意料,田氏不仅和颜悦色的,还陪着掉了几滴眼泪,“我去和弟弟说,人命关天,就是绑,也得把那个什么郎中绑过去。” 沈姑妈又惊又喜,拉着她的手直哭,“往日都是我错了,你不怨恨我不落井下石,还一心帮我,可叫我怎么谢你。” 田氏也显得很激动,“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过日子哪有铁勺子不碰锅沿儿,这事交给我,一准给你办成。” 果然撞对了金钟,隔日张院使就到了。 但结果叫沈姑妈大失所望,张院使也没有好办法,一个劲儿摇头,“怀孩子的时候补得太过,虚不受补,又不活动,乃至肝阳上亢,痰瘀痹阻,生产时才会血崩。前几个郎中开的方子没有问题,我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 他虽没明说,沈姑妈也知道女儿凶多吉少,大概熬不过去了。 消息传回国公府,田氏暗暗思忖一阵,心里已然有了主意,命人收拾了人参鹿茸等物,寻了沈姑妈商量道:“外甥女可怜,小孙子更可怜,你别总要死要活的,你得为小孙子打算,那可是你姑娘唯一的骨血!” 沈姑妈睁着红肿的眼,怔怔地不说话。 “嗐!”田氏恨铁不成钢似地瞥她一眼,详细指点一番,末了叹道,“不是我心肠硬,当娘的,总得为孩子的将来打算。你和外甥女先商量,要是觉得我的主意行,剩下的我来操持。” 暮春将过,天气渐渐热了起来,几位姑娘都换上了夏装,顾春和也不例外。 鹅黄衫子,水绿裙子,素雅中透着俏丽,穿上还挺好看的。 田氏却皱起了眉头,“我给你的细花罗呢?那料子轻薄透气,正是夏天穿的,怎么不见你穿?” 顾春和说舍不得,“听针线房的姐姐说,细花罗不经染,弄脏一点儿就没法穿了。” “什么时候也改不了小家子气,国公府短你衣服了?脏了就换新的。”田氏翻了个白眼,“过两天她们姐妹去看沈家表姐,你也去,给我穿得喜庆点,别跟哭丧似的。” 顾春和没见过沈表姐,两人着实不熟,但田氏说了,她也只能照做。 天渐渐暗了,蔡伯玉一路避着人,鬼鬼祟祟往后罩房走。 上次顾春和的话给了他很大的打击,很是消沉了几天。但后来他想明白了,顾妹妹现在不喜欢他,不代表以后不喜欢他,只要他持之以恒,总有一天自己的真心会打动她的。 怀里揣着新写的诗,他要念给她听,不方便明说的,都包含在诗里面了。一想心上人含羞带怯的模样,他就兴奋得头晕目眩,整个人都要飞起来。 “玉哥儿,干什么去?” 蔡伯玉脚下一绊,差点摔个狗啃泥,“舅、舅舅,我、我……” 树下,谢景明背着手,身上带着淡淡的酒香,眼睛亮得惊人,刺得蔡伯玉头皮发麻,脚底发寒。 “我,我……我想请教舅舅,呃,请教诗词。”蔡伯玉结结巴巴的挤出个借口。 谢景明笑了下,“正好我有空,去临水阁,咱们坐下来好好聊聊。” 蔡伯玉傻眼了,都说舅舅文采不行,是个只懂动粗的武人,难道传闻是假的?
第13章 蔡伯玉觉得倒霉透了! 好容易摸进来,还没看见顾妹妹的裙角呢,就先撞上了舅舅!母亲盯他跟盯贼一样,进个后园子比登天还难,为什么舅舅能住这里,他就不行? 哀怨的小眼神就飘到了舅舅身上。 谢景明头也没回,“你母亲把你养得太娇气了,以后每天跟教头练拳,先从扎马步开始,扎够半个时辰再上早课。” 晴天霹雳哐当砸下来,蔡伯玉暗暗叫苦,他从小到大就没扎过马步,还半个时辰,简直要他的命。 林荫小路拐过来一个丫鬟,抱着小包袱边走边哭,蔡伯玉看着眼熟,出声问道:“是顾妹妹院子的人吗?怎么哭了?” 春燕抽抽搭搭地说:“我去针线房取表姑娘的新衣服,姐姐们没见过细花罗,瞧来瞧去的,不知怎的划破个口子,针线房说没法补。姑娘明天还要穿呢,这可怎么办好。” 蔡伯玉一肚子气终于找到了发泄口,“笨手笨脚的,拿件衣服都能弄坏,怪不得顾妹妹生病了,准是你伺候得不精心!要你有什么用?赶明儿我告诉何妈妈,趁早把你撵出去,换给顾妹妹换个好的来。” 春燕满脸都是委屈。 “哭哭哭,就知道哭,晦气!”蔡伯玉道,“我记得翠苒有件差不多颜色的,你去找她,就说我吩咐的,把她那件先给顾妹妹穿,回头我再给她补上。” 春燕磨磨蹭蹭不动地儿,“翠苒姐姐的衣服……恐怕不合适。” “有什么不合适?”蔡伯玉一怔。 “我看看。”谢景明伸手把衣服拿过去,翻了翻说,“口子不大,我那里有个针工极其出色的老妈妈,你明早过来拿就是。” 喜得春燕的嘴角咧到了耳朵根,憨憨地说:“多谢舅老爷,我这就告诉姑娘去,好叫她放心。” “不要跟别人说,包括你们姑娘。免得一个两个都跑来找她帮忙,老人家年纪大了,身体吃不消。” 话是对春燕说的,谢景明却瞥了一眼蔡伯玉。 蔡伯玉也急忙应了,他才不愿意让顾妹妹欠舅舅的人情,不知道最好。 夜风悠然而过,将摇曳的竹影投在临水阁的窗子上。 大案上的书籍笔墨都搬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条金红色的褶裙,绚烂璀璨,宛若朝霞。 谢景明轻轻抚着裙摆,拿出一根极细的丝线比了比,“还是粗了,再分。” “是。”许清坐在小机子上,双腿并拢,膝头放着针线笸箩,机械地挑线,劈线,一脸的生无可恋。 屋外,兰妈妈和安然念叨,“怎么又拿针了,是不是哪儿不痛快了?” 安然瓜子嗑得咔嚓咔嚓脆响,“不知道,回来的时候还好好的,或许世子太笨不受教,把他给气着了。” “世子那点事不至于。”兰妈妈扒着门缝看了会儿,不住叹气,“别家孩子心情不好了,要么写字,要么舞剑,郎主倒好,绣花!一个大男人捏绣花针!到底随了谁啊。” 安然笑眯眯说:“写字也好,绣花也好,就是个消遣,只要郎主高兴,又有什么打紧的?” 兰妈妈坐回来,“我看他拿的像是女人的衣服,你知道不知道……” “我不知道。”安然脑袋摇得拨浪鼓一般,“郎主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我只管办差,剩下的一概不知。” “小蹄子!”兰妈妈斜她一眼。郎主没有通房,也从不在外头胡来,更没听说对哪家姑娘有意,按说郎主洁身自好她应该欣慰才是。 可他都二十四了!太子比他还小两岁,人家孩子都俩了!兰妈妈愁得,头发都白了几根。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02 首页 上一页 9 10 11 12 13 1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