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下午在诗会的时候摔了一个跟头还是单纯的觉得衣服被她陈念春碰一下就脏污了? 看着对面的谢惜时非常有耐心的把摔的汁水四溢的粉荔用帕子拾起妥帖的交给婢女然后面色如常的用茶水和帕子擦拭手指的身影,陈念春将一小块樱红的果脯咬得嘎吱响。 陈念春心里的那一点歉意早就被她咔嚓咔嚓的咬没了。 整场宴会,陈念春就是话本里的孙猴子附身,一刻不落的观察谢惜时。 刚刚他左边袖口的里衬最边上粘上了一点点粉荔的皮屑,喝酒的时候有一滴撒出来的滴到他手指上了,他身后摆的玉瓷悬胆瓶里的鲜花落了一瓣到他的衣摆…… 这时不时的一眼连宴上仔细些的老头子都看出来了,更不用说坐在她身边的慕容欢和正被盯着的谢惜时了。 慕容欢是看见了装作看不见的样子,依然优雅端庄的与各位夫人小姐寒暄,谢惜时睫羽深深,岿然不动。 席间丝竹悠扬美貌歌姬裙摆飘扬似仙,杯盏交错间盛装华服的男男女女们自是你来我往,各个自是装聋作哑的好手,事不关己自然是有热闹最好。 席下注意到此事的且记在心上的,头一个就是先前被陈念春在花园里听个正着的吴国郡主吴柳儿,瞪着一双浑圆的杏眼,气势汹汹的盯着她。 陈念春早忘了这是哪个了,正感莫名其妙,也不甘示弱的瞪回去。 捱到宴席结束,与姑母撒个娇告别,陈念春起身脚底抹油的想溜去给那个居然敢嫌弃她的谢家玉郎找点事,还没走到小榭边上的林荫小道,就被一伙人拦住了。 三位着蜀绣深衣的小姐也丝毫不掩饰自己站在这就是来堵陈念春的目的,光明正大的带着成群的仆从就这么立在人来人往的必经之地,一见她就气势汹汹的围过来。 看着这三个什么情绪都摆在脸上的女郎,陈念春挑眉。 这些明显在家里被宠坏了的单纯小女孩找她做什么,难道是今日打扮的太漂亮了,不应该啊,她今日为了不抢风头明明穿的衣裳式样颜色都中规中矩。 难不成还是为了男人? 她今天只和小表弟玩了啊,王家的小公子都没断奶呢就这么受欢迎了? 陈念春沉思。 “我告诉你,你少把你迷惑男人那套用在谢郎君身上,他这般品行高洁清冷如月般的男子是不会被你这般的庸脂俗粉勾引的!” 为首的那个女郎,一身青衣,圆润的脸颊气得鼓鼓的,面颊绯红,耳边的羊脂白玉映出莹润的光芒,打在她的脸颊上颇像光下看樱桃的那一点高光。 女郎在席上就斗鸡眼似的猛瞪她,她还专门询问了姑母这家女郎是谁。 也只有吴国那个骄纵的郡主才做得出当众堵人的事儿了。 陈念春扑哧一笑。 “在你看来我配不上那个谢郎君,在我看来他还配不上我呢。” “你瞧”,陈念春忽悠她,“我这人不说倾国倾城但沉鱼落雁还是当得的,谢惜时不过还看得过去,我投壶博戏样样精通,谢惜时是一窍不通,更重要的是,我这人生性活泼人见人爱,谢惜时就是个锯口葫芦!” 陈念春刚数落完谢惜时,吴柳儿就忍不住反驳。 “你少说胡话!谢郎君怎的会配不上你,你这人空有美貌,诗词画作样样拿不出手,谢郎君少时做的一首诗如今还题在明扬楼正堂呢!他……” 青衣女郎神情激动,还欲高声与陈念春辩论她那个谢郎配不配的上陈念春的问题,却被身后两个此时神情明显慌乱的同伴扯住了衣袖。 陈念春嘴角都快绷不住笑了,见那两人神情不对还猛往她身后瞧。 似有所感,转身看去。 皎洁月光下,一道修长清峻身影立在池边,不知听了多久。
第4章 高挂起 “谢郎!” 青衣女郎神情激动,脸上满是找到救星了的兴奋,碎步上前,雕成一对玄凤的白玉耳铛随着她的动作一摇一晃。 “这个女人可恶极了,她说你……”口吻亲近,近似撒娇,嗓音甜的能滴下蜜来。 吴柳儿身侧的两个曲裾女郎方才在讨伐她时还是两个压阵的木头桩子,此时见到谢惜时了就宛如木偶被画师点了灵,一下子活泛起来,争先恐后的表现起来。 左边粉衣的心眼倒是实诚还帮着吴柳儿说她的不是,右边的那个紫衣的看着就没什么义气,软声软语的粉饰太平。 原本还算宽敞的一块地儿,一时之间莺声燕语,娇声软语不断。 陈念春算是看得明白,这不止是告状,还是找机会向心上人撒娇呢。 看着眼前的这一出精彩的大戏,她倒是想看看这个声名无二的谢家玉郎会怎么做,陈念春摸摸手腕上凉滑的玉镯,脸上不显,心里想的却是这个热闹好玩儿。 可千万别太无趣才好。 灯影重重,宴会结束酒足饭饱的宾客来者大多三五成伴呼朋引伴的向正门行去,大部分还能记得自己架子身份走得潇洒倜傥,有的满脸驼红步履蹒跚没有仆从搀扶已是走不了路了。 热闹过后,是更加冷清的寂静。 眼前的三个曲裾女郎,谢惜时积雪堆玉的眉眼微皱,依稀觉得面熟但此时实在聒噪,另一边的陈氏女姿容实在过人,脾性也是在是古怪。 宴上也盯着他许久,但他并不觉得他有得罪这位新至长陵的女郎。 他在想陈念春,陈念春也在想他,她想谢惜时此人孤高自傲还自视甚高但形容实在美丽,饶是湖边波光如此,一道一道的银边印在他身上也是清冷秾丽的。 长身玉立的俊逸少年长长的睫羽在波面的银光的反射下颤动,如同展翼欲飞的蝴蝶。吴柳儿脸颊绯红,此时已不是樱桃了,而是熟透的莓果,圆润的眼中满是少女赤诚的仰慕。 “夜深了,女郎们注意脚下。” 干净冷淡,清凉如高山化雪是少年清润的嗓音。绣着几枝凤尾竹的衣摆融入夜色之中,随着郎君的走动隐隐还能看见金线晶莹的光亮。 眼睫低垂,目空一切,微微低头一揖,便随着身边的长胡子族老风姿绰约的走了。这谢家的族老捋捋下颌上长长的美髯,沟壑纵横的脸孔上神情似笑非笑。 陈念春的眉头一挑,这出乎她的意料。 本以为谢家作为长陵世家之首,对这吴国来的小郡主怎么都不至于太过冷落,再说了,这世间男子居然有对这样几女为一人争执不休的场面不沾沾自喜乐在其中的。 至于对她这口出狂言嘛,这里可是王氏的地盘,为了显示他的容人之量也不会跟她计较。 刚才的场景她隐隐感觉到了一些事,急于求证。 不再理会那一边因为没有得到心上人回应而泫然欲泣的女郎,带着侍女们就走。但走的不是小桃原先指引的那条,而是恰恰相反。 “小姐,我们怎么走这边啊?”走出一截,确定吴柳儿他们都看不见她们人影了,姜黄悄悄的凑近她,小声的询问。 陈念春神秘的笑笑,只说,“如果我没想错,过几日可就热闹了。” 姜黄听不明白,嘟着嘴撒娇还想问,被绿藻狠狠掐了下胳膊,悻悻作罢,不敢再追问了。三个侍女中,小桃年纪最小却最沉稳,只是安安静静的像个小姐身后的影子。 露深夜重,斜影疏竹讲究的是雅致,错落的琉璃灯,摇曳的竹影隔开了高矮两边行人,犹有一队一队低眉敛目的婢子小厮时不时的走过,远远的便止步行礼。 这条小道说来是小道,但其实并不小,若不是在后院,便是容纳两辆高头马车并行也是使得的,且为了方便男宾女客女客并行,小道的中间用几枝疏落的筠竹隔开。 碧色的嫩竹纤细挺拔,一边是清风朗月的俊逸郎君,另一边是窈窕姣美的娇艳女郎,这样惊尘绝艳的两个人凑在一起,只觉是天地自然的颜色都被夺了去。 两边就这般相安无事的共行良久,眼前就要到了连接前院与后院的垂花门。 二人之间只隔了不到二十步的距离,一前一后,一左一右,具是静默无言,谢惜时也沉默的走着,谢氏族老只是微微笑着伴随身侧。 伴随? 是了,陈念春脑中的某个念头一下就清晰起来。 脑中闪过几幅画面。 宴中为何这位谢氏族老要找这么个蹩脚的理由退居次座,反而是将辈分上算他孙辈的谢惜时推到了主座;为何与她们在小榭边相遇的时候说话和做决定的都是谢惜时,谢氏族老反而一言不发;为何他们二人同行之时,谢氏族老的脚步会下意识的随着谢惜时的脚步? 陈念春停下脚步,脑海中曾经有疑问的地方此时答案初晓。 前方的谢惜时二人此时也转身,他如之前那样遥遥拱手一揖,谢氏族老微微点头示意,二人带着三两随从的身影消失在垂花门。 陈念春唇角含笑,面上的笑容温柔甜美,清冷的月光下显得愈发的楚楚动人。 胸腔中的郁气此时都缓解了,她还是那个随心所欲的陈念春,向东边一拐,便往姑姑慕容欢的清辉园行去。 园里灯火通明,这里的侍女小厮的脚步明显比花园小道里时急促了许多,来来往往间络绎不绝。作为这座庞大的王氏府邸的当家女主人,眼下的宴会刚息时刻也是慕容欢最忙碌的时刻。 慕容欢早早就吩咐过她这嫡亲侄女儿来时无特殊情况不必通报,因此陈念春入园进屋也格外的顺畅。 她刚进去,看到的就是一派庄重的景象。 两边皆是年近不惑的管事婆子,姑姑正坐在花厅主位,乌木的桌子上摆着饮过的残茶,神情肃穆的听着今日关于这场宴会的各项事宜。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这场宴会的盛大妥帖让往来宾客满意,背后的种种琐碎安排确是许多人想都想不到的。 见侄女来了,慕容欢便微微向她点头,示意她入内厅,马上身边斟茶的贴身侍女就悄无声息的行礼退后向陈念春走来。 陈念春对于这些麻烦的庶务向来是敬而远之,自知也帮不上姑姑的忙,便听话的跟着侍女的身影走向内厅。 有些事,她还是想跟姑姑确认一下。
第5章 夜漫漫 内厅里灯光明亮,但没有人说话,寂静的落针可闻,引路的侍女朝她歉然的笑笑便行礼退下去了,另有年岁较小的侍女替她斟茶,还贴心的上了两碟精致的茶点。 陈念春心里有事,也没注意这些,只是一口一口的抿着茶水,连花厅里什么时候结束的都不知道,等到慕容欢走到她面前了才反应过来。 慕容欢此时与面对那些管事婆子时神情完全不同,那时的肃穆此时早已化成温柔的笑意,“阿稚。”轻轻按住她想要起身行礼的动作,在陈念春的身边坐下。 一边的贴身侍女动作敏捷的将手里一个海青色菊蝶纹福枕垫在她的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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