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好像又回到了在暖香楼里被打骂苛责的时候,每个人都欺负她,可那时候她不会觉得自己卑贱肮脏得仿佛不配活着,现在却在这些贵人的轻鄙下。 觉得自己什么都不配。 大夫早就请了,只等枝枝到家,便进去问诊。 宋诣在檐下,对林城道:“查得如何了?” “宁国公手底下,怕不止殿下之前摸出来的一条暗线。”林城皱眉,自袖底拿出一张防水的油纸,递给宋诣,“不只是勾结了金陵东西两路的大小官员,便是盐课提举司也与其暗通首尾。” 宋诣摊开了,仔细看了,“务必要小心,打草惊蛇的后果……” 他眼底藏着阴影,显得疲倦,“宁国公三朝遗老,牵一发而动全身,万不可在此时便暴露了。” 林城答了,方才离去。 大夫挑开帘子走出来,躬身对宋诣回话,“伤口上怕是用了猛药,虽然效果极好,却未免有损身体。加上肺腑受了内伤,血气激荡之下,便咳出血来,虽然算不得大碍,却也须得慢慢调养。” “伤口上上了猛药?”宋诣微微皱眉,捏了捏额心,“方子按最好的开便是。” “是。”大夫犹豫片刻,还是开口说道,“伤口大概是以西域传来的棘鱼草粉浸泡了,所以止血化脓的效果极好,只是伤口却会长久尖锐地疼,尤其是上药时,疼得撕心裂肺,草民开些止痛的药,一起服用如何?” 宋诣的手一顿,下意识朝帘子内看了一眼。 枝枝今晚一直跪坐在旁边,给他和李覃煮酒煎茶,甚至还被李二郎踹了一脚。 “好。” 不知道为何,宋诣的嗓子有些发涩。 大夫便进去写下药方,又交代了忌口与要注意的,方才背着医药箱子离去。 宋诣挑开帘子进去,见枝枝散着鬓发靠在迎枕上,闭上眼似乎睡着了。她原本身量便极为纤细,入京之后的这些日子,不知为何越发瘦弱。 她窝在赤红色的迎枕上,苍白的面颊没有血色,一段修长的脖颈上带着伤痕,往下是瘦得明显的锁骨。 一只手放在被褥上,伶仃细瘦的胳膊上满是淤青与伤口,掌心有细细的伤疤,指甲缝里有干涸后未曾洗净的血迹。 宋诣才忽然意识到,他并未曾护好这个他随手从青楼里带出来的小姑娘。 “枝枝。”宋诣坐在了她身侧。 少女眼睫微颤,杏儿眼朦胧地打开,觑着他,嗓音轻得像是一把烟,“殿下。” 宋诣下意识缓了和李覃相对时淡淡的距离感,他伸手探了探枝枝的额头,见她有些发烧,便用有些凉的手背放着,“谁给你用了棘鱼草粉?” 枝枝茫然了一会,眨了眨眼。 她显得脆弱而干净,像是深夜里的一捧细雪,唯恐叫人把她吹化了。 “撒在伤口上止血的。”宋诣不喜欢蠢人,一贯懒得多与人废一句口舌,却下意识解释道,“但很疼。” 枝枝的眼圈一下子红了。 她被按在水里的时候,先是伤口被水浸没的剧痛,再便是药粉如火一般的灼辣剧痛,疼得她几乎崩溃。后来便是从水里起来了,她还是疼得走路都在打摆子,不小心提着裙摆,都会因为疼得浑身不利索踩到衣裳。 可当时殿下在和李覃说话,郎情妾意,她根本不配插嘴。 也分不到殿下半个目光。 “是洗澡的时候,丫鬟洒进来的。”枝枝想,虽然很疼,但是止血的效果确实非常好,于是补充了一句,“是李三娘子特意给我准备的,说是她都舍不得用,洗完就止血了。” 宋诣沉默下来。 昏昏灯火下,他纤长眼睫盖住了眼底神色,叫枝枝摸不透殿下这是怎么了。 “枝枝啊,你怎么这么笨。”宋诣叹了口气,食指屈起,轻轻地在枝枝额头上敲了一下,却又随即揉了揉少女的脑袋,“孤把你带来京都,倒是不该。” 枝枝知道自己笨,很多时候,她自己都气恼于自己的脑子不好用。 可这话是殿下说,便如一把刀插入她心口。 是直白浓烈的疼。 她胆怯地抬起眼,试探着问宋诣,“殿下,我……我想回金陵城,可以吗?” 暖香楼不是什么好地方,所有人都欺负她,隔三差五找茬羞辱打骂她。小曲儿弹错了要挨打,惹得客人不高兴了也要被关起来不给吃饭。 可就算是那么难熬,却也没有人真的要她的性命。 京都里所有人都这么温柔斯文,高贵和善,却连讨厌她的理由都没有便要杀了她。 枝枝分不清哪些人是好人,哪些人是坏人。 她只觉得害怕得很,怕得要命。 “怎么,连孤都不信任了?”宋诣抬手捏住少女的肩,指腹落在肩窝处,温热便从指尖传入肺腑,他不防扫过少女雪白的一块肌肤,无端的旖旎一闪而过,“李三娘子不是什么好人,往后不要和她碰面。” 枝枝下意识往后避了避,被宋诣手肘按住的外衫便被拉下来几寸。 云雾般的鬓发散在雪白的脖颈旁,往下是纤巧的锁骨,露出一截削肩,斑驳的伤痕却叫人心疼。 宋诣伸手抚了抚,皱了眉,撑在迎枕上俯身去检查她胳膊与脊背后的伤口。 她一贯皮肤娇嫩,往日在床榻间,他就连揉捏都舍不得用力,枝枝的肌肤便红痕累累,脆弱得如最上佳的茶盏,莹透皎洁。 “等会喝了止疼的药,便会好些。” 宋诣检查了几处伤口,当时当着宁国公与父皇的面,他自然不能徇私,好在那药效确实不错。 枝枝有些羞涩,不敢抬眼。 殿下这样倾身来检查她的胳膊和脊背,屋里又点着烛火,她觉得脊骨凉丝丝的,简直想要拉上被子盖起来,可是实在是太疼了。 何况,殿下也只是在看伤口。 宋诣拉上枝枝的衣裳,伤口不大看得见了,他反而后知后觉地想起余光里窥见的几分春色。 他的呼吸一滞,随即绵长地吐出那口气,神色依旧如常,抬手探了探少女羞得通红的耳垂,反倒起了几分作弄的心思,凑过去在枝枝耳边道:“孤身边,从未有活着离开的人。” 东宫太子不比其他皇子。 安排在他身边的人,都是皇后太后和今上给他安排的左臂右膀,只能忠心耿耿,除非到死,否则一生效忠于他。 殿下温热的呼吸喷在她耳廓处,痒得她眼睫微颤,简直心尖都在颤,想要伸手拨开宋诣,或是自己立刻躲开。偏偏,身周便是殿下身上清冷的龙涎香味儿,衣摆落在她腰肢上,好像都有些沉。 “……只有死,才能离开殿下吗?” 少女眼睫颤得人心口发痒,问出的话显得糊涂愚昧,却又无端可爱。 宋诣唇角勾了勾,抬手拨开枝枝面上的发丝,直看进她的眼睛里,“不,死了都不能背叛孤。” 枝枝无端觉得脊骨发凉。 她有点想离开殿下了,她实在是太害怕了,毒药,禁闭,打骂,推下山,件件桩桩都让人痛苦得要命。 “殿下,可……”枝枝在宁国公府憋了一晚上的泪终于忍不住了,细细弯弯的眉毛蹙起,她靠着被褥压抑地呜咽哭泣,“可我害怕。” 她真的太害怕了,永远不知道什么时候背后忽然伸出一只手,轻而易举地捏死她。 “不怕,枝枝。” “孤在。” 宋诣伸手搂住枝枝,将她抱进怀里,温热的体温和龙涎香的味儿染到枝枝身上,她有一瞬间的幸福错觉。 可也只有一瞬间,“明明殿下说……说会保护我,为……为什么……” 为什么,会任由她跌下山,丢她一个人在山脚,让她关在满是蟑螂老鼠的黑屋子里好几天,还亲手拿着鞭子打得她浑身伤痕,在李三娘子跟前叫她滚回去。 枝枝猛地推开宋诣,往外挣扎。 “殿下……我……要回金陵。” “求求您了,殿下……殿下,让我回金陵吧……” 枝枝浑身的伤口一直都疼,此时也顾不上,她心口像是破了一块洞一样疼,越是靠近宋诣就疼得越是清晰,脑子里却又不可控制地挤出她再也无法见到殿下的念头,疯狂地浮现她初见殿下时。 他如救世主一般,俯下身,在光影里怜悯地告诉她,会救她。 会保护她。 “我要回……金陵……” 枝枝哭得越来越厉害,手脚并用地挣扎出宋诣的怀抱,拢着被子所在床脚对着宋诣又踢又踹。 宋诣伸手抓住枝枝的胳膊,将她按住,捏着她的肩膀逼迫她躺下来。伸手扯下床边绑帐子的绸带,咬住枝枝的下颌,强迫她抬起脸来。 伸手将她的手绑在一起,这才将她压在榻上。 枝枝翻身要往床下躲,却被宋诣捏住双手压在脑后,扯下腰间革带捆住脚踝,这才伸手把人捞到怀中。 她手脚都无法挣扎,腰被宋诣搂着,想挣扎也无法挣扎。 宋诣看着枝枝哭得泛红的杏儿眼,眸色幽深下来,却只能抬手揉了揉少女下颌上绯红的齿痕,“不怕那些心思肮脏的客人了吗?” 枝枝想起李老板和崔太守,下意识一哆嗦。 宋诣像是哄小孩般抚了抚枝枝的脊背,温声哄她,“孤不知道皇祖母把李覃也叫去了,以后再不许和李覃见面,不会再被冤枉了。” 枝枝哭得抽噎了一下,忽然意识到什么。 她眼底的泪水坠下去,眼前恢复清晰,看向宋诣,“殿下……您知道我是被冤枉的?” 宋诣沉默了片晌,才叹了口气,“有些事情,便是所有人都能猜出来,也只能装作不明白。”他目光幽深,只是拨了拨枝枝的鬓发,“你以后只管不与李覃见面便是。” 枝枝想,蠢的果然只有她自己一个人。 殿下明知道李覃污蔑,却不曾去找她。 见到她的第一句话,便是要去受罚赔罪。 她不知道说什么,只好不说话,却仍是想往外挣扎,不愿意和宋诣亲近。 宋诣抱着怀里的人,却也合上了眼,搂住她的手却越发紧了,他低低道:“好枝枝,让孤抱一会……孤也有些累了。” 今上继位时,年纪尚小,当时倚仗的便是如今的宁国公,更是娶了宁国公的堂妹为皇后。原本便是先皇国舅的李家本就如日中天,到了今上手里,便大有控制君王的架势。 偏偏今上沉迷炼丹,不思朝政,朝政上的事情早些年尽数撂到了宁国公手里。 后来宋诣大了,虽然分了些朝政,不少重要的东西却早被宁国公垄断了,他作为一国储君,想要找个人押送边关补给都得去看宁国公的脸色。 至今年,宋诣也不过十九岁,还未及弱冠。 往朝的皇太子这个年纪,还在读书,最多只是跟着观政,独他十七岁便要自己率军去往黎国,从十三四岁便开始接手朝中的政务,亲往秦淮查崔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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