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嘤咛一声,他身前的谢砚书亦是一顿,放缓了手上的动作。 风过无痕,夜色如水。 今冬最后一场的雪粒子肆意地洒落,毫无停歇之势,似是蕴藏了许久的力量都在这一刻得到迸发。 而翌日晨起之时,薄暮冥冥,几声鸟鸣唤醒了屋内人,也消退了整个冬日的寂静。 薛予宁是被身边的一声声响动给弄醒的,她睡眼惺忪,迷迷蒙蒙中向着榻边看去,身旁已没了谢砚书的身影。 在屏风之处,端然绕出一位玉面少年,他早已穿戴齐整,换上了官服,绯红的衣袍衬得其愈发地清俊爽朗,高高束起的墨发不比平常的马尾潇洒,多了分自持稳重。 在瞧见榻上的女子睁眼后,谢砚书含笑轻步走来。 “时辰还早,你再多睡会儿,昨夜我已将书信呈递给了陛下,想必今日早朝陛下应会放了薛大哥。” 少年的嗓音清朗温柔,带着浓情蜜意。 薛予宁窥了窥窗外天色,的确是还蒙着一层黑云,她揉了揉挂着红意的肩,脑袋还晕乎乎的,可她面前的这个人却是一副神清气爽的模样。 分明昨晚折腾到了大半夜,他怎的还有这般气力? 谢砚书当是薛予宁还在忧心,是以出声宽慰:“若是不出意外,今日也许你就能与薛大哥相见。” 谢砚书抚了抚薛予宁的乌发,随后才渐渐松开。 她有片刻的怔愣,却是很快地回过神来点了点头。 少年瞧见薛予宁皱起的柳眉舒开后,才抽身离去。 * 大殿之上金碧辉煌,御阶之下的百官伏地而跪,拜向了他们所辅佐的天子,可各自的心中却怀揣着不同的心思。 而今的帝王景和帝年岁已高,身子骨不如从前那般硬朗,且每况愈下,前几个月总是犯头疼,甚至一度昏厥,众人都以为景和帝会跨不过那道槛,谁知近日竟稍稍好了些,只是仍不如最初的那般精神了。 是以朝中曾有胆大的人私下妄议:“陛下这指不定是回光返照呢!” 瘫坐在玉座上的萧齐北虽是斜靠在玉座中,但其身上自带的天子之势还是让人不寒而栗。 “诸位爱卿平身吧。” 众人怀揣着不同的心思,缓缓起身。 唯有立于左侧的楚王萧成炜面上的愠色极为明显,他的目光落在了右侧的两人身上,像是化作了尖刀,刺向了那二人。 萧齐北冷眼扫视着座下的情形,萧成炜的举动都被他瞧在了眼里,他转了转大拇指上的玉扳指,沉然开口:“谢卿,听闻你此次回京是有要是禀报?” 昨夜萧齐北早就知晓了其中原委,今日不过是要将事儿摆在明面上来说罢了。 在萧成炜盛着幽火的目光下,谢煜将信递给了李安,由李安代为宣读。 “今陆向澈所给的燕军已乔装好了,整装待发,可立即入京,望宋尚书从中斡旋。” “薛景琅已然下狱,曾侍郎可将此前早已定好的叛逆之罪安在其身上......” 李安尚且未将信念完,只稍稍带过了前两张,座下的几人却是再也沉不住气了。 “陛下!臣冤枉呐!” “是啊,陛下,此乃小人骄造,并非臣手书啊!” 萧齐北冷哼一声,朝着李安使了个眼色,李安顺势将手中的一沓信纸扔了出去,散落在地上的信纸赫然是宋之平的字迹,宋之平本就因写得一手好字而闻名,那遒劲有力的字,再加上宋之平习惯性地喜欢在落笔后点上一点,的确是他的字迹无疑了。 当初他们代替萧成炜与高安通信时,来往皆是私密,绝无旁人知晓,因而宋志平等人为不让第三人闻知此事,与高安的通信皆是自己手书。 “此前谢卿将信呈递上来后,朕立时着人去彻查,这不查不知晓,一查倒是给朕送了几份大礼,京口关隘的巡防营悉听你宋尚书指令,连朕的亲信前去也敢甩脸色。” 萧齐北直起了身子,正襟危坐:“大理寺那儿有关于审问薛景琅的人朕也缉来了一一审问,竟都攀咬着说是你曾侍郎指使,强迫着薛景琅和太子在罪状上盖印。” “朕就疑惑了,这太子举兵造反,朕尚且还未彻查,怎的太子就自个儿心甘情愿地盖了印了,早先朕是气昏了头,是以未有细想,还得多亏了这几封信,才让朕醒悟!” 萧齐北最后一个字应声而落,座下之臣纷纷跪倒在地。 正当时,立于一旁的萧成炜突然站了出来。 谢砚书隔着众人,只瞧见萧成炜朝着萧齐北一揖,眸中狠辣不言而喻。 “父皇!” “怎么?你想为他们求情?”萧齐北怒而抬眼望向萧成炜,却见萧成炜立时膝盖朝地一跪。 萧成炜叩首而言,声音沉闷厚重:“父皇,儿臣以为......” 萧成炜心中如有荆棘缠绕,一个是兵部尚书,一个是刑部侍郎,哪一个都是他手中的得力棋子,自己扶持他们做到了这个位子上,而今丑事败露,他又怎会心甘情愿地舍弃这些棋子? 谢砚书注视着地上的萧成炜,他冷眸中不带丝毫感情,他知道仅凭这些书信最多将萧成炜手中的大臣拉下马,是触不到萧成炜的。 况且......萧成炜惯会弃车保帅。 思及此,谢砚书的眸光稍稍一暗。 “儿臣以为宋之平与曾顺年一个身为兵部尚书,一个为刑部侍郎,却暗自与凤阳官员互通,甚至联合敌国太子,策划了谋逆一案,构陷皇室宗亲,实乃大恶之举,因此,儿臣以为当行重典,以儆效尤,还无辜之人以清白之名。” 萧成炜掷地有声,偌大的承明殿都回荡着他的声音,若是不知内情的人,恐是还会为他这番话而感动。 可座下谁人不知而今的萧成炜觊觎东宫主位已久,又怎会甘心将已快送到他手上的东宫转而又还给废太子? 萧齐北立在御阶上,来回踱步,他负手而立,随后缓缓步了下来,在萧成炜身前停了下来。 “你真的作如是想?” 萧齐北端立在萧成炜面前,声似冬日冰雪。 谢砚书垂立在两侧的手青筋暴露,他虽早知这位陛下必不会立时彻查萧成炜,可心中仍是漫上了无名火。 萧成炜再次叩首而拜,语气无比地真诚,但所有人都未注意到他搭在前侧的手,骨节泛白。 他正声开口,语调极缓:“儿臣确有此意,太子哥哥芝兰玉树,孝心可感天地,镇北将军乃国之股肱之臣,对明安的忠心自不必多言,是以,儿臣以为当立时重罚宋之平和曾顺年......” 萧成炜顿了顿,又道:“还太子哥哥和镇北大将军清白。”
第42章 薛景琅 “还请父皇彻查此事, 切莫让小人逍遥度日,忠良身陷泥沼。”萧成炜的声音在静谧的承明殿内尤为明显。 萧齐北凝视了萧成炜片刻, 随后由李安扶着又坐回了御座上, 他沉声开口:“起来吧。” “听闻那高安已被就地正法了?”萧齐北转而看向谢砚书。 谢砚书自众人中迈步而出,他声音清冷似风:“臣拿到信纸时,他已然畏罪自杀。” 谢砚书自是不能将他与陆向昀联手的事和盘托出, 高安的死只能是自杀。 萧齐北沉吟半晌后,冷笑道:“倒是个聪明的,若是等到他被槛送京师,哪里还会让他死得这么痛快。” “而今证据确凿, 你二人还有何话可说?” “陛下,臣冤枉呐!臣对陛下之忠心苍天可鉴!” “陛下, 定是小人作祟, 你切莫听信谗言!” 宋之平与曾顺年二人相继呼号,然明晃晃的证据已然呈于大殿之内,况且昨夜谢砚书将书信交于萧齐北后, 他立时便着人去探清实情, 早已知晓了其中玄妙, 又怎会再听他二人的辩解。 “兵部尚书宋之平, 刑部侍郎曾顺年勾结外敌, 密谋反叛, 栽赃皇子忠良,实乃大恶,着凌迟之刑,念其曾有功于朝, 诛三族。” 萧齐北的声音净淡无波, 却足以让曾顺年和宋之平二人惊慌, 他二人慌忙扑地,官帽也瞬时掉落,衣袍被揉得发皱,哪里还有平日里的威风? “陛下!陛下,我二人都是受了......” “放肆!大殿之上也不怕污了陛下的圣眼!”萧成炜上前将二人踹开,眸光狠厉。 宋曾二人若是敢把他供出去,诛的可不只是三族了。 萧齐北仰了仰头,又唤来了李安:“立即着人去放了太子和薛景琅。” 萧成炜闻言垂头不语,方才萧齐北叫萧成珏仍是“太子”,其中深意难道还用多言吗? 而今冤案平反,萧成珏无罪释放,这曾经的东宫之主既然是无罪之身,那这东宫仍是萧成珏的东宫。 思及此萧成炜抬眼望向了谢砚书。 而刚巧,谢砚书也抬头看向了他。 二人相互一揖,眸含浅笑。 * “定国公,世子爷且慢。” 熟悉的声音自大殿内传出,谢煜和谢砚书纷纷转身。 男子面含笑意,缓步而来,初春的微风虽还料峭,但比之寒凉的冬风是要温和了些,他迎风走来,玉冠锃亮。 “楚王殿下。” 谢煜与谢砚书齐齐向萧成炜福身。 却见萧成炜上前轻扶住了二人的手,因笑道:“二位这倒是见外了。” “楚王乃天家贵胄,我二人不过是个粗人,这礼数当是不能少。” 谢煜沉沉出声,又再次将腰弯了下去。 这一次萧成炜则没再阻拦。 “国公爷真是个有福之人呐......”萧成炜将音拉得极长,等到谢煜直起身子时,赶巧看见萧成炜将目光落在了谢砚书身上。 “国公爷征战沙场数年,鲜在京城,却能教养出世子爷这般朗艳独绝,聪慧明敏的人,着实是令本王刮目相看。” 萧成炜的目光意味深长,而谢砚书却也不避,他和萧成炜明里暗里早就打过交道了,他既有心找他,便也不需再避讳。 “楚王殿下谬赞。”谢砚书恭敬地朝萧成炜一揖,还未抬头,便听见那人的浅笑。 “这哪是谬赞呐?世子爷许是不知吧,我那妹妹对你可是一片痴心。”萧成炜摆了摆衣袖,金丝纹绣的锦面恰如浮光跃金。 萧成炜朝着谢砚书又走近了几步,朗笑道:“世子爷这样才情俱佳的人谁会不动心?要我说,也只有薛大将军的妹妹薛予宁是个不识珠玉的。” 谢砚书本还含着笑的俊面忽而浮上了忧色,他身形一怔,不过很快便又敛去了外露的情绪。 萧成炜观察着谢砚书的反应,笑音中带上了轻蔑:“世子,听闻你与那薛予宁是死对头,此事可是真的?” 谢砚书仰面一笑,眸中盛着平澜:“诚如殿下所言,我与她确实是死对头。” 是啊,他二人是到死也要纠缠在一起的,怎么就不算是死对头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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