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 陈柯连忙点燃蜡烛,随即便见榻边昏睡着一名白衣男子。 他身形消瘦,阔大的中衣将他整个人都罩在其中,远远一瞧,还当只是一件衣裳落地。 陈柯两步上前将地上的人扶起,他身边尚未干透的血迹染了陈柯一手。 “公子!公子!” 陈柯见陆向昀仍没有要清醒的模样,他转而起身,想要出去找大夫,却被人骤然拉住。 “我没死。” 冷淡的三个字从陆向昀的嘴里说出,愣是让陈柯听出了些笑意。 陆向昀撑着床沿,又得陈柯扶持,这才躺回了榻上。 两床厚重的衾被盖在陆向昀身上,他还是止不住地发颤,直到陈柯烧了些兽金炭,屋子内弥了些热气儿后,陆向昀发白的纯色才渐渐回了些血。 “公子,您何苦要这么折腾自己的身子?” 陈柯不用想也知道陆向昀定是又拿破碎的扇骨剜自己的手了,他望向陆向昀露在衾被外的左手,红意染透一片,连着指逢里都藏着血迹。 自那夜陆向昀为救薛予宁而受伤后,这身子就未好过,而今全靠着扳倒陆向澈的心吊着一口气。 “陈柯......定京城的那位可有送信来?” 陆向昀气若游丝,但苍白的面容上一直挂着浅笑,他藏在被子下的手捏着破碎的扇骨,来回摩挲着,两指之间在此洇开了热血。 “公子,您都这样了不如先将养身子,复仇也不在这......” “陈柯,连你也要违背我的意愿吗?” 陈柯沉默不言,他是从小就跟在陆向昀身边的,陪他历经宫变,随其潜藏凤阳,若说陆向昀稍稍可推心置腹的,恐也只有他一人。 陈柯凝神片刻,这才将袖中的信拿了出来,他才将信拆开,便听陆向昀轻声问到:“他考虑得如何?” “京中那位说他愿与公子联手。” 陆向昀慢慢睁眼,他嗤然一笑:“他可有何能表诚意的?” 陈柯细细瞧了瞧信上的内容,似是有些不可置信,他再三确认过后,方小声开口:“他说想给公子送个人。”
第45章 赐婚 “送人?”陆向昀平躺于榻上, 双眸溢出笑意,他示意陈柯扶起自己, 斜靠在床柱边的绣云纹软垫上。 他嘴角笑意不减:“他手中会有什么人能为我所用?” 陈柯将信上下又看了两遍, 随后摇头道:“他并未提及信中人是谁。” 陆向昀藏在被子里的手早已晕开了一圈温热的湿意,滚热的血浸染了衾被的一角,然陆向昀仍是一幅云淡风轻的模样:“他手中的人呐......” 陆向昀双眉轻轻攒起:“啧......看来他还真是不愿放过自己身边可用的每一颗棋子呢。” “陈柯, 除去定京城那位,燕国最近可有何动静?” 陆向昀本就是燕国皇子,可他却从不称其为自己的母国,于他而言, 燕国反倒是刻录了他不堪的往事的地方,他生在燕国, 长在燕国, 踽踽独行,从未有片刻的暖光落在他所处的泥沼。 在他的记忆里,燕国只有无尽的飞雪与母妃惨死的那夜流不尽的鲜血。 陈柯沉声而言:“前日宫中传来了消息说是陛下已日薄西山, 陆向澈最近正招兵买马呢。” “日薄西山......我倒是愈发地想看看我这位太子哥哥是要如何铲除他身边所有的兄弟呢。”陆向昀温然轻笑, 却是夹着咳音。 “那......公子, 我们可要传书给宫里的内应, 让他们提前做好应对之策?” 陆向昀点点头:“陆向澈那蠢货总以为自己已大权在握, 想着将我困在凤阳, 夺走我手中的长明军便可高枕无忧。我又怎会如他一样蠢笨无知只在凤阳培植党羽呢?此番皇宫里搅起的风云够他头疼一阵子了。” “公子筹算天机,陆向澈岂会是公子的对手?” 陈柯低声应答,旋即转过身子端起了桌上的药:“公子,您身子尚未痊愈, 这药是停不得的。” 陆向昀顺着陈柯所言目光落在了他手中的瓷碗上, 他忽而唇角轻扬:“总归命不长矣, 喝这药还有什么用呢?” “公子!娘娘若是在天有灵,瞧见您这模样岂不心疼?” 可陆向昀并未抬手接过药碗,他只阖目轻言:“听闻薛予宁和谢砚书都平安归京了?” “是,他二人也是走了运,竟撞上了定国公,这不一回京,便拉下来了两名大臣。” “这样也好,我与他们二人也算是两不相欠,他们助我揪出内鬼,我便替他们消退燕军,再给他们一沓信。” “可公子您自个儿却受了伤......” “陈柯”陆向昀打断陈柯的话,他抬眼望向窗外的絮雪,若柳絮翻飞,良久,他轻笑着说到:“定京城应是已入春了吧。” * “薛小姐,不行咱就放弃吧。” 谢砚书无奈地看着面前想要为自己理正衣襟,却反倒将平整的衣裳抚出一道褶皱的薛予宁,朗声而笑:“宁宁,你不需要为我做这些。” 少年于其头顶轻笑,薛予宁双颊染红,她放在其脖边的手微微一滞:“我只是瞧你身边没做细活的丫头,这才来了兴致给你理衣裳的,你可别多想。” 谢砚书估算着时辰,看向逐渐清明的天,转头对薛予宁一笑:“这倒是我的福分了,能得薛小姐躬身正衣冠。” “知道就好......”少女嗔笑一声,她忽有顿住:“对了,府中可还有别的卧房,这几日我先暂去旁处住。” 谢砚书冷眉一拧:“自打你来了国公府一直宿于此处,为何突然想起要去别处了?” 薛予宁别开脸,似是有些羞于启齿,她小声说到:“此前我是以丫鬟的名义住在此处,可如今我仍是薛将军的妹妹,你我又尚未成亲,这自是不合礼数的。” 其实在此之前,薛予宁也未曾将此事放于心上,似乎她与谢砚书共处也并未有什么问题,直到薛景琅于马车内同她长谈一番后,她才惊醒。 谢砚书拧起的眉转而一展,他抬手抚上薛予宁的乌发,轻轻揉搓着:“宁宁,今日我便去向陛下求旨可好?” 薛予宁整个人都窝在谢砚书的怀中,她嘟囔着:“我不是这个意思......” “宁宁。”谢砚书笑着出声,他如捧至宝般轻抬起了薛予宁的脸,少女回京后的这两日渐渐褪去了在凤阳城的疲累,灵眸重绽明光,白皙的小脸透着桃花般的淡粉色,朱唇含羞。 “其实......国公府只是打眼一瞧让人觉着华贵,实则我们这一方小院子里实在是难以找出多的厢房腾给你来住。” 薛予宁:...... “可我明明瞧见我兄长所居的那处院子里还有空出来的卧房。” 怎料谢砚书却两眼一耷,唇角微沉,颇有几分委屈的模样:“宁宁,国公府向来清贫,这能空出来的院子都是拿去放必需的兵器了,不信,你还可去问问我娘和我祖母。” 谢砚书是算准了薛予宁不会去向老夫人和沈璧君开口,况且他的祖母和娘亲早就盼着他将薛予宁娶回国公府,又怎会让薛予宁搬出他的院子。 薛予宁也猜知了谢砚书心中所想,她握拳在谢砚书身前一锤:“别以为我不知晓你心中的小心思。” 少女的粉拳并未用力,只是轻轻在其胸脯上擦过,倒像是猫爪子划过,挠的谢砚书心中掀起一阵涟漪,又像是白羽落下,于他心间停泊。 他沉了沉声道:“看来有你在身边,还真是耽搁时辰呢。” 谢砚书今早还得入宫,可一见了薛予宁却是一刻也不愿脱开身。 屋外若有似无的一阵清香传来,缠绕在二人身上,谢砚书凝望着薛予宁清丽的眉眼,呼吸一滞,他垂头轻轻向她靠近。 少女身上的馨香离他越来越近,仿佛下一刻他便能触到那抹柔软。 谢砚书的唇瓣堪堪划过其温热的肌肤,正欲往下时,却听门外一道童声响起! “蝶蝶!蝶蝶和小姑姑在做什么?” “归远!不得胡闹!” 谢砚书和薛予宁忙拉开了距离,二人面颊攀红,不自在地咳嗽着。 谢砚书方与薛予宁分开的一刹,粉团子便扑进了他怀中,像只小猫般扯着他的衣袍:“蝶蝶都不陪我玩......” 谢砚书瞧着面前这个粉雕玉琢的奶团子,总觉着他没有从前讨人喜欢了,明明就差那么一点儿,他就能碰到薛予宁了。 “归远!怎生这么胡闹?没瞧见他正和你小姑姑......讲话呢嘛。” 归远今儿一大早便嚷着要来找谢砚书,薛景琅使出了能想到的所有法子仍是拦不住归远,只得由着归远向竹轩居来了。 谁知方一进竹轩居便撞上二人你侬我侬之时,薛景琅本想带着归远在门外等上一阵子,哪知归远直接便跑了进去。 谢砚书闻听是薛景琅的声音,转而向他一揖:“薛将军。” 薛景琅亦是向他一揖道:“世子可准备好了,时辰应是差不多了,咱们该入宫了。” 薛景琅边说边上前将缠着谢砚书的归远给拉走,却见薛予宁将归远轻抱了起来。 “你们去吧,归远交给我就行。” 薛予宁揉了揉归远的小脸,谢砚书方才的脸色变化都落在了她眼底,此刻她的眸中尽是笑意。 “蝶蝶和阿耶回来陪我玩......” 归远朝着逐渐远去的两道身影挥舞着双手高呼,而远去的二人闻听稚声不约而同地轻笑起来。 薛景琅用胳膊肘碰了碰谢砚书:“我寻思着这小子怎就如此喜欢你呢?” 谢砚书回望院中的归远和薛予宁,旋即从喉间溢出道轻笑,似山涧般清润:“许是他知晓日后自己会成我的小侄子吧。” * 是日春风习习,撩帐送暖,端坐在玉座上的萧齐北近日也觉着愈发精神了些,他扫了一眼众人,随后笑道:“薛景琅不愧是薛景琅,瞧着已恢复地差不多了,不过,此次谋逆一案确实是朕之过才让你与成珏蒙冤。” 萧齐北话是这样说,可谁都知晓单凭两名大臣又何至于掀起这等风浪,他二人背后定是有人佐使,只是这位帝王为了权衡各方势力,不愿去深查罢了。 萧齐北话中音一停,立在殿内的两人立时出身叩拜。 在薛景琅身侧立着的男子身形消瘦,一袭四爪蟒袍服挂在他身上,将其罩在其中,他的背有些佝偻,露出的手上还烙着鞭痕。 “是父皇清明才会还儿臣与薛将军清白。” 男子的嗓音淡润似风,却依稀听得出其艰难喘气声。 他微微抬头,一张清瘦的脸温目藏光,与萧齐北生得极为相似,只是并未有萧齐北那样的狠厉之气。 萧齐北望着萧成珏有一瞬的愣神,他的这个儿子性子温和,不争不抢,永远都只会以笑示人,人人都道他是个好太子,但萧齐北却知这样的人成不了好帝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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