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庆抚了抚白髥,点点头,旋即又顿住了抬起的脚步道:“对了,世子,老夫还得叮嘱二位......” 张庆放缓了话音,薛予宁和谢砚书都不约而同地看向他,只听他慢慢开口,带着长者之尊:“这头三个月胎像并不稳,世子和夫人这三月怕是得克制一下,得等到三月之后才能......” 张庆的声音渐渐变得微小,谢砚书耳根一红,他连忙起身道:“多谢张太医。” 待到张庆离去后,整个营帐才复归平静。 “你要做爹了。” “我要做爹了。” 薛予宁和谢砚书同时开口,二人的面色皆是绯红。 “你怎么看起来似是不高兴?我还以为你很喜欢小孩子呢。”薛予宁思及谢砚书此前误把归远当作自己孩子的事儿,唇边便漾开了笑。 孩子?薛予宁和他的孩子,他能不喜欢吗?只是,他早先听闻孕子母体必定有损,那孩子在母体之中吸食母亲的气血,这也不过才一个月,他就发觉薛予宁清减了些许。 如此想来,谢砚书倒也高兴不起来,他轻轻抬手放在了薛予宁的腹部,眸色复杂,此次来骊山本就危险丛生,他尚未告诉薛予宁自己所担忧的楚王反叛之事,而今这个孩子的到来,只怕会让他又忧心几分。 算算日子,今日已是春猎的第三日,满朝四品以上的官员皆伴驾而行,定安城中唯有楚王萧成炜一名皇子未有来骊山,这三日确实并无异动,但楚王向来心思缜密,只怕还在筹备之中。 谢砚书眉间一拧,可下一刻他的手中却又一道温热的触感。 “你在担心楚王之事?担心护不住我?”薛予宁玉手握住谢砚书,她眸光灵澈,面带浅笑:“兄长早就告诉过我你所担心之事,我也知晓你心中所忧为何。” “宁宁......对不起,我不该如此心急想着同你成婚,如今楚王视我为眼中钉,我怕你也会因我受牵连。” 谢砚书反手握住薛予宁,眉头紧锁起,清俊的眉眼中忧色渐显。 “谢砚书......”少女眸色认真,轻启朱唇:“我不怕。” 当初与谢砚书从凤阳城死里逃生,尚且不惧,而今一个心有不轨,本就为天里所不容的楚王,她又有何惧? 薛予宁抚上了谢砚书的脸,轻轻摩挲着,手间竟是碰到了一阵湿润,少年的眼角莹光忽闪,薛予宁心底一颤,她好似从未见过谢砚书流泪。 薛予宁尚在怔愣之中,旋即唇上覆上了一层柔软,冷香入怀,将她层层围裹,那人的动作极为轻柔,像是捧着至宝,直到他呼吸渐重之时,薛予宁才回神,轻轻将他推开。 她红着脸开口,比方才多了分羞赧:“谢砚书,太医刚说的话你都忘了?” 谢砚书挑了挑眉,将将心中的阴云已散去了不少,他轻笑出声:“记得,三个月之后我再继续。”
第57章 等你 晚风徐徐, 搅动无边焰火,腾然的幽火映照出半轮清月, 冷月流光, 平落下一层柔纱,将骊山宛在其中。 “我不喝......”薛予宁推开了谢砚书伸到自己唇边的玉勺,柳眉攒起, 她连着喝了两日的药,说是能凝神养息,可一味的苦涩,反倒是让薛予宁没了胃口。 “张太医说你底子本不差, 但因此前受过寒,是以这药断不得。”谢砚书小声劝慰着, 哄着薛予宁吃药倒是比归远还难。 “我没事儿, 我不喝。”薛予宁摇了摇头,面上皆是委屈的神色。 谢砚书望着薛予宁盛着荧光的双眸,心头一紧, 他顿了顿, 旋即凑到薛予宁耳边:“夫人不喝, 是想等着我喂你吗?” 谢砚书的唇角不经意间擦过薛予宁的耳垂, 眸中是藏不住的笑意, 而左手也早已搭在了薛予宁的腰间。 薛予宁立时浑身一颤, 接过了谢砚书手中的药碗,将其中的药一饮而尽。 苦涩的味道一直在她嘴里打圈,直到谢砚书递给了她一颗甜杏后方觉着嘴里有了些甜味。 “谢砚书,皇上正坐在上边儿呢, 你也敢这么不正经。” 薛予宁抬起胳膊肘轻戳了戳谢砚书, 方才谢砚书说话时, 她是真怕谢砚书当着这满朝官员做些什么,是以倒不如自己先将药喝了再说。 “依朕瞧,世子和薛家小妹确实是一对壁人呐。”萧齐北近日听闻燕国皇室大乱,加之又处于风景秀丽的骊山,心中不免舒畅了些许。 众臣闻听萧齐北之言,自是出声附和,这一出声倒是让薛予宁面色微红,微微朝后缩去,窝在了谢砚书的怀中。 二人的小动作尽数落在了萧齐北的眼中,他朗然笑道:“朕早先听闻你二人自小便是一对冤家,见面必会争吵,可如今看来,这传言也不可尽信。” “回陛下,儿时不过是顽皮了些,这才惹了些笑话出来。”谢砚书坐于萧齐北的右下侧,火光扑朔,洒在他爽朗清俊的面容之上,他笑眼含情,唇角轻扬。 少年这般清俊的面容,不禁让萧齐北长叹,也难怪自己的那位玉华公主会痴恋谢砚书,只可惜,谢砚书的眼中皆是薛予宁,又如何会容得下他的玉华? 萧齐北倏然心头微颤,他举目望月,残月半轮,冷光迷离,骊山的更远处,是通向凤阳城的小径。 “不知道长歌如何了......”萧齐北低声呢喃。 在其身边的李安立时上前替萧齐北斟满了酒,轻声劝慰:“陛下不必忧心,前些日子才传了信回来,说公主只是有些水土不服,其余倒是并无大碍,况且如今燕国大乱,那陆向昀是个无权的皇子,置身事外,倒是不至于卷入此漩涡中。” 萧齐北长叹一声,诚如李安所言,当初他与燕国皇室商榷和亲之事时,并未让萧长歌嫁给燕国有权有势的皇子,燕国和明安素来不和,总有一日会兵戈相见,届时萧长歌处于中间,又该如何自处? 若是只嫁给一个无权无势的边缘皇子,并未接近燕国皇室中心,纵然日后起乱,萧长歌也尚能脱身,是以最后萧长歌所嫁之人是陆向昀。 只盼着此次燕皇宾天,皇室大乱,不会殃及萧长歌便是。 萧齐北思及此,抬手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可他才方饮下这杯酒,便见一名佩剑的巡兵连爬带滚的扑倒在了萧齐北的面前。 “军中是未教过你礼数吗?见了陛下怎能如此莽撞?”李安一挥拂尘,出声呵斥地上的巡兵。 座下之人也皆是不解,这巡兵乃是在山腰处来回换防的,又怎会跑至此处。 “陛下,楚王已举兵占领了定安城!且还有前往骊山之势!” “什么?” 不仅是萧齐北惊呼,众臣闻声也俱是一惊,他们虽知萧成炜狼子野心,有夺嫡之势,但也不知其竟胆大至此,竟敢趁着春猎众人远离定安城而举兵。 谢砚书和薛予宁相互对视,春猎本该还有两日就该结束,他本以为萧成炜应是不会举兵,这一切都是他思虑过多而已,谁知竟并非是他多想。 谢砚书眸色微暗,紧紧地握住了薛予宁的手。 萧齐北冷眉攒起:“楚王是从何处来的兵力?” 地上的巡兵颤着声音道:“听探子来报,楚王手中的兵......” 那巡兵突然滞声,李安气急,用手中拂尘一拍他的肩头:“说话啊,这还愣着作甚?” “那些个兵并非是我朝中人,身穿胡服,手提砍刀,倒像是燕国的人。” “父皇!”萧成珏目色焦急,他立于萧齐北面前,出声道:“而今并非是思考五弟手中兵力从何而来的时候,当务之急应是想法子如何安稳回京。” 可众人皆知萧成珏所言也不过是为稳定人心罢了,京都被占,萧成炜还举兵前往骊山,手中尽数是燕国之兵,燕国之人本就擅骑射,攀爬,骊山虽地形复杂,巍峨难行,但对于燕国之兵而言,要想进攻骊山,绝非难事。 况且春猎之时所带出城的兵本就不算多,又如何去抵抗萧成炜? 萧齐北来回踱步,白髥翻起,冷眉紧皱:“逆子!逆子!亏朕还念长歌被送去和亲,因而并未因当初宋之平之事而加罪于他,他竟敢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 萧成珏见萧齐北面色微白,立时便道:“父皇莫急,虽说楚王手中有不少精兵,但薛将军和定国公世子皆在此处,未尝就全无出路了。” “陛下,龙体为重,还望陛下切勿再动气!”薛景琅亦是出声附和,谢砚书此前早就与他说过心中所忧,是以闻听楚王叛乱,倒算不上惊诧。 可萧齐北心中的愤恨却丝毫不减,他双手叉腰,忽而顿住:“燕国的兵......而今燕国皇室大乱,能抽身出来借给那逆子兵力的......” 萧齐北话至此处倏然一滞,旋即眸光一闪:“是陆向昀,是萧长歌所嫁的陆向昀!” 萧齐北忽而心中涌上一股幽火,喉间一阵腥甜,旋即口中漫开的血腥味让他眉头一皱。 “父皇!” “陛下!” 萧齐北骤然倒下,吐出的鲜血染红了他面前寒凉的月色。 * 夜风料峭,营帐之中焰苗轻晃,早先摘下的桃花粉瓣尽数掉落,在桌面上铺陈晕开,瓣角已渐染墨色,不复往日清丽。 “不行!你绝不能去,若是萧成炜在中途设伏,你该当如何?况且小宁如今已有身孕,万一你有个三长两短,你让她怎么办?” 薛景琅厉声呵斥,双眉紧攒,他虽对萧成炜举兵一事并不惊诧,但是要想安然归京,确实并非易事。 “薛大哥,此前我早已给我的父亲送信,告知他们减缓行军速度,为的就是能够在突遭变故之时,能及时赶到骊山,而今已兵临城下,我们还坐以待毙不成?” 谢砚书眸色坚定,并未有半分惧色。 薛景琅来回踱步,他冷声道:“是,我知晓你先下是想从小径去寻定国公,可如今萧成炜已渐渐逼近骊山,他一来必定会先围裹所有下山的小径,又怎会让你轻易逃出?” “难道我们就不试一试吗?”谢砚书回声应答。 “试!自然该试,但这个人不该是你,听我一句,由我下山去找寻定国公,你则驻守骊山,拖延时间可好?” 薛景琅是死过一次的人,早在将军府被抄,喻青陈尸寒雪之中时,他便已了却了生念,若非是归远尚在人世,他许是早就同喻青一起去了。 如今大敌当前,此举极为危险,谢砚书与薛予宁才成亲不久,况且薛予宁如今怀有身孕,无论如何,出去寻救兵的也不该是他。 “薛大哥......”谢砚书眸色复杂,他顿了顿,嗓音因长时未有进水因而有些干哑。 “此前我父亲离开定安城时,为了避免圣上生疑心,是以绕的远路,留下的印记也只有我才瞧得出来,若是由你去寻人,岂非太慢了些?” “这......” 薛景琅一时语塞,谢砚书所言不无道理,定国公行事小心,所留下的印记也只有谢砚书才懂,即便如今谢砚书告诉了他,一一寻找起来恐也非易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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