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回过神,又忙从柜子上取下一块方巾递过去。 王嫂又忙道:“也不是这块。” 阿照以后抵了抵额,王嫂见她唇色发白,面染憔悴,不由关切道:“娘子昨夜没歇好罢,要不回府去休息,这儿我照看着,不会出错的。” 阿照一听回府两字,便想起了陆靖,下意识抗拒,声音都拔高了几分:“我不回去。” 她话音刚落地,苏儿便踏进了铺子。苏儿一早受了陆靖的气,说话更刻薄了些。 苏儿十分不耐道:“夫人,郎君说了不喜您终日在外头抛头露面,您怎么压根不放心上,今早郎君见你不在,发了好大一通脾气,连我都跟着受罪,您还是快回府去吧。” 阿照藏于袖口的指尖发白,淡定轻笑了一声:“他又没有事,我回去做什么,你就告诉他,我忙得很,不得空。” 苏儿倒是头一回见阿照这般说话,心下琢磨,两人莫不是生了龃龉。 她乐见其成,挑了挑眉:“夫人不要怪我多嘴,您开铺子便开铺子,冷落了郎君,还成日在外面同别的男人眉来眼去的,他难免要生气的。” 一旁的王嫂听了这话,气不打一处来,这哪来丫头敢对主子说这种话:“你胡说八道些什么,主子的事也是你能编排的,这也就陆娘子性子好才容你放肆,这要放别的人家,早将你这多口舌的发卖了。” 苏儿被啐了一脸,怒道:“成,我这就回去回话。” 王嫂见她面隐薄怒,一早都是魂不守舍的样子,猜想可能是小两口闹别扭了。 这陆娘子一贯是温温柔柔的,能叫她气成这样,想来那陆郎君定是干了什么不像话的混账事。 她忙道:“娘子快别气了,还是先去楼上看看绣娘新送来的绣品,那些都是张夫人订下的,若是没问题,我等下便送到张府中。” 阿照听了,这才稍缓了脸色,提步上楼。 王嫂转身去收拾雕花架上的绣品,可过了好一会,阿照仍没下楼来。 王嫂狐疑,边上台阶边道:“娘子,还未好吗?” 她一抬头,脚步还未停,便见阿照面色惨白,昏倒在地上。 “陆娘子!”她惊唤,忙上前将人扶起来。 ——— 陆靖回府听了苏儿添油加醋的话,面色铁青,转身出府去了绣品阁,才踏进铺内,便听见王嫂着急的喊声,“陆娘子!” 他双眸一凛,撩起袍子快步上楼。 王嫂手足无措之际,陆靖突然沉着一张脸出现。 他神色如常,那双黑眸却异常沉戾:“怎么了。” 王嫂一脸着急道:“我也不知道,一上楼来娘子便昏在地上了,这身上还烧得滚烫。” 小姑娘小脸苍白,躺在王嫂怀中,眉尖微蹙。 陆靖顾不得其他,将人打横抱起,“我先带她回府,劳烦娘子先去替我请个大夫。” 马车内,阿照娇柔无骨的身子倚靠在他身上,乌发遮住半边小脸,越发显得纤弱楚楚,这模样,确实招人怜了些。 男人的心头一软,用手背轻轻蹭了蹭她的脸颊,软糯的肌肤触手时滚烫骇人。 都病成这样了,还往外跑,她就全然不知保重自己的身子吗。 小姑娘脚趾微微蜷起,打了个寒颤,嘴上更是一个劲的说冷。 “冷……” “你哪冷。”陆靖脱下外氅盖在小姑娘身上,捧着她冰凉的手揣入怀中。 她半睡半醒,浑浑噩噩时,竟半阖着眼落泪。 “吧嗒”一声,一颗颗晶莹滚烫的泪滴在男人手背上,陆靖身子一顿,素来深沉的眼瞳中闪过几丝慌乱。 男人六神五六:“阿照,你哪难受。” 小姑娘动了动唇,泪珠子挂在眼角边上,却不肯发出一句话。 陆靖双拳紧握,朝外喊:“再快些。” 马车咕噜声一落,他拿来软毯将人裹得严严实实,抱下了马车。 薛嬷嬷在里面听见动静,从院子中出来,便见陆靖抱着人快步进屋。 王嫂带着大夫紧随其后,薛嬷嬷急道:“这是怎么了?” 王嫂领着大夫往内院去,一路解释道:“这陆娘子一早脸色便不好,方才在铺子里昏倒了。” 陆靖怕颠着她,不敢快跑,急忙小步跨进屋,捻手捻脚地将阿照放置在塌上。 大夫跟着进屋,放下药匣子,忙上前把脉。 须臾,大夫抚须道:“着了寒,我开两副药便好了,只是……” 他指了指阿照系在腰间的淡青色香囊,薛嬷嬷见状忙解下递了过去。 大夫置于鼻间嗅了嗅,片刻后方道:“这避孕的香料中,有几味药份量实在过重,药效是顶好的,可这娘子身子骨比常人弱了些,免不得伤身子,若常久佩在身上,以后再想生育可就难了。”
第十六章 心疼 这话一落,屋内几人面色皆异。 王嫂心下嘀咕,这寻常的人妇一旦嫁了人,便一心栽子嗣上,这陆娘子竟不想生。 不过这到底是旁人的家事,也不好多嘴,她忙敛起诧异的面容。 薛嬷嬷瞥了陆靖一眼,他下颌绷紧,脸色难看得不成,那丫头一向没那么多心眼,难不成这香料是陆靖让用的。 薛嬷嬷叹了一口气道:“今日多谢王娘子了,阿照病着,铺子里的事劳娘子多操心些。” 王嫂心领神会,笑道:“应该的,这铺面还有些活,我就先回去了,娘子先好生修养着,一切都有我。” 薛嬷嬷道了声谢,将人送出门。 待她回来,见陆靖坐在阿照床榻边,眉间深锁。 他并不精通香料,那时不过想着给她一个下马威,便随意到外头让大夫调了个料包,却没曾想于她身子有碍。 薛嬷嬷叹了一口气,语气中略带责备:“公子如今知心疼了。” 陆靖替她掖了掖被角,“此事确实是我没办好,只是这丫头未免也太不在意自己的身子了。” 薛嬷嬷摇了摇头,公子明明有了悔意,还死鸭子嘴硬,这副性子,实在不讨人喜欢。 这两人硬生生凑在一处,说到底还是委屈了那丫头。 …… 品香斋一间厢房内,竹秋正守在门外。 苏羡端坐在雕花座上,手边摩挲着茶盏,不疾不徐道:“派出去的探子,可有消息了。” 杜玄低头躬身:“这邕州镇上近来并无外来户籍,就连新搬来的两户人家也是从山上的村庄迁来的,并无云阳公主的下落。” 苏羡眉头皱起,桌上摆着的青釉滴盏当即被她拂袖挥落地面,怒道:“公主府养着你们,就是听你说这些的?” 杜玄立刻跪地,冷汗涔涔:“主子息怒。” 他擦了擦汗,又道:“属下是猜想,公主会不会已经不在这镇上了。” 苏羡以手抵额,她此番出来,带的人不算多,可都是大内一力栽培的高手,这邕州镇算不上大,若宓儿真的在此,没道理会毫无踪迹可寻,难道那日自己真的认错了人。 她摆了摆手,嘴角无力:“下去。” 杜玄见状,连忙屏息退了出去。 竹秋站在门外,见杜玄白着一张脸出来就猜到了一大半,忙问:“还是一丁点消息都没有?” 杜玄摇头道:“能找的地方都找了,连这地方官我也悄悄递了密信,这云阳公主又不傻,倘若真在邕州,定会求助官府的人才是,我想定是公主看错了。” 竹秋呼出口气,“还是快些去找罢,云阳公主素来体弱,离京时身上更是没半点皇家之物,这万一流落到虎狼之地,那还得了。” 杜玄连连点头,“长公主这,你还是多劝着些。”苏羡平日里虽是个掐尖要强的人,可对他们也是极少疾言厉色的。 竹秋几分担忧地望了望屋内,“我省得的。” 过了一会,竹秋端着圆盘入屋,“公主,我跟小二要了些糕点,您先用些。” 厢房内支摘窗敞开着,一阵寒风刮过,苏羡捏起绣帕咳了两声。 竹秋忙起身,将窗户阖上,等回过头来,见苏羡正盯着绣帕上的合欢花纹。 她垂眸发愣,这帕子还是前年宓儿亲自绣的,送给她新婚的贺礼。只是没想到她会和离,而绣这帕子的人也不知身在何处。 竹秋倒了杯热茶递过去,“云阳公主的绣功尽得高司制真传,绣得比公主府里头的那些绣娘还要好。” 苏羡接过茶盏,“她从前就爱倒腾这些了。” 宓儿出生不久,母后便过世了,高司制闺中时与母后要好,受母后临终之托,在衣食上对两人无微不至。 除了教她们知书明理,更教算数记账、女红绣工。奈何她是个急性子,情愿跟着女师傅学些拳脚功夫,也不肯做那耗耐性的事,可苏宓不同,她身子弱,性子温吞,闲暇时能坐在绣架前一整天。 不过须臾时日,她却觉着这些,仿佛都是上辈子的事。 她放下茶盏,若有所思地站起身。 竹秋问:“公主不吃了吗?” 她摇头:“不了,你随我出去走走罢。” 竹秋知道劝不住,应了声好。 苏羡刚走下台阶,迎面撞上了前来买糕点的娘子。 竹秋原先跟在后头,见状赶紧上前扶住苏羡胳膊,没好气道:“这位夫人走路怎么也不看着些,撞着我家姑娘了。” 张夫人一脸歉意:“实在这地上不小心撒了些清油,姑娘可摔着了。” 苏羡面色淡淡,正想开口,发现自己身上的帕子掉落在地,还被人踩了一脚。 她着急喊了一声:“竹秋,我的帕子。” 竹秋赶紧蹲下将帕子捡起来,那帕上沾了清油又被踩上了一个乌黑脚印。 见苏羡面色微沉,竹秋道:“姑娘不要紧的,奴婢拿回去洗洗就好。” 张夫人睨了帕子一眼,害了一声道:“姑娘这帕子也是在绣品阁买的吧,你别生气,我赔姑娘一条新的就是。” 她说着从腰间扯下一条绢帕,“不过我这个绣的是牡丹花,不知娘子可否介意。” 苏羡一心都在帕子上,没听见她的话。 可那帕子一亮出来,她美眸一凛,抓过帕子仔细端详。 这绣工,只一眼她便认了出来。 她语调发着颤:“敢问夫人这帕子是谁绣的。” 张夫人笑道:“在东街上绣品阁买的,那铺子掌柜是个娇俏的娘子,不仅长得国色天香,手也巧,这帕子就是她亲手绣的。” 苏羡愣住,嚅嗫道:“绣品阁…” 下一息,她笑着泄下一口气。 ——— 昏沉月色爬上梢头,外头寒风瑟瑟,屋内寂寥无声。 陆靖凝沉着一张脸,垂眼望着榻上的人。 小姑娘紧阖着眼,身姿瘦弱纤细,面容愈发惨白。 苏儿端着药汤进屋,“郎君先去休息会,药煎好了,我喂夫人喝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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