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沉的‘嘭’地一声,将喧嚣的战场凝固住。 城门之下蔓延开来的鲜血,一点点地浸透城门前的青石板,顺着青石板间的缝隙散落开来。 “爹!”一名少年郎嘶声喊叫着,从一时纷乱的队伍里冲了出来,他一把扑了上去,满脸惊慌地看着地上已然没了气息的王咏。 少年郎正是王咏老来得子的独苗王耀,平日里太过宠溺,愣是闯下了这一次的天大祸端。王耀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他哆嗦着身子,却并不敢触碰自己父亲的身子,殷红的血液浸到他的衣角,人恐惧到极点的时候,是不会哭喊的。 他张着口,却没能出声。 等了好一会儿,王耀才凄厉地哭道:“爹——” 这一声哭喊,将空气中的肃穆打破,太子骑在马上,深深吸了一口气,这一切早就该在他的预料之中,可惜了一员名将...... “所有人听着,孤有言,此刻降了,既往不咎,若能擒拿叛军,则将功折罪。”太子殿下沉声喊道。 这一声喊话响起,周围冷寂的气氛登时就松懈了不少,而尚在城头的汪承业看了一眼周边,面色不变,冷冽的眼神里带着浓浓的杀意,冷声道:“你们当真以为李晟所言是真的吗?” “圣上死了,平王死了,你们造反之事本就是证据确凿,死在你们手中的大臣还少吗?王咏一人之死,又如何够抵罪?等到平乱后,为了安抚人心,李晟自是会秋后算账,不仅是你们的命,便就是你们家人的命,也保不住!尔等到了如今,早就无路可退了,倒不如拼上一把,若是赢了,到时诸位皆是功臣,荣华富贵,高官厚禄,自有你们的份。” 汪承业的话语冷峻无比,却也让城下本有所动摇的人的心神稍有变化,确实,如今他们已然是骑虎难下,汪拢真的计谋确是周全的,启用京郊大营的兵马时,当机立断便就让王咏下了指令,围困了数位重臣的府邸,而等到圣上以及平王的死成了事实后,汪拢真就让人了结了困在宫中的重臣以及先前就被围困住的重臣府邸。 如今,这人死了不少,手染血腥的京郊大营的兵马早就和他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 汪拢真知道,唯有断了人的后路,才能逼着这一群将士同他们站在一起,在他们的人到来之前,这便是他们的保障。 正如汪拢真所预料的,手中染了不少人命的京郊大营的兵马心中明白,到了此时,便就是王咏一力扛下了所有的罪责并以死谢罪,也是难逃其罪的,毕竟罪责牵扯太大...... 听到汪承业的话,太子李晟面上的神情一变,知道现下这一战,怕是在所难免了。 一阵金鸣之声响起,冲杀之声响彻云霄,然而那高高躲在城头上的汪承业却是在放下这一声狠话之后便就迅速退离。 城门前的这一场战斗,持续的时间并不长,并不是京郊大营的兵马战斗力不强,只是他们其中些许摇摆不定的卫兵在见到汪承业逃离后,便就临战倒戈了。 高位者无心作战,而后城内先前龟缩不动的各家私兵趁乱出击,在内外夹击之下,本该极为惨烈的战斗,开始到结束不过是一个多时辰,很快,京城的大门便就打开了。 太子李晟带着兵马朝皇宫之中奔去。他并未见到圣上和平王的尸体,虽然王咏已然承认了圣上和平王的死亡,但是太子的心底终究是存着一分侥幸。 汪承业带着下属迅速往皇宫中奔去,到了此时,其实败局已定,他心中明白得很,谁也想不到李晟竟然会和王咏串通,自然更想不到在惑心蛊的作用下,王咏竟然还能保有一丝清明。 只差一步而已,这最后一步,却是一步之遥,便就与最后的胜利是咫尺天涯了。他的思绪沉沉,离开城头的时候,心绪早已是一团乱,一片茫然之下并未有任何的想法,骇怕之中只想着逃,然而在逃之前,却鬼使神差地想着被他遗弃在皇宫中的汪拢真。 他想着,或许汪拢真还有力挽狂澜之力。便就是他对汪拢真做了什么错事,但是看在他父亲的份上,汪拢真总也是会原谅他的,况且这么多年来,汪拢真早就将他当做自己的孩子了。 带着这般想法,汪承业秉持着最后一丝傲气,偕同下属,朝着皇宫匆匆而去。 皇宫中也是一片混乱,宫内的内侍和宫娥开始四散躲逃,宫外的脚步声越发接近,喊杀声也越发靠近,搅和着人心惶惶,素来冷肃的宫内陷入了一片混乱和惶然中。 汪承业踉跄着步伐入了大殿,便就看到站在殿中的汪拢真,那一道瘦削的身影,莫名地给了他极大的安慰感,他跌撞地冲了上去,一把拉住汪拢真的手,勉强露出一道笑容,道:“父亲,他们来了。父亲,现下该怎么办?” 汪拢真转过头来,他的意识有一瞬间的恍惚,视线落在汪承业难掩惶恐的面容上,他的心头浮起一丝难言的疲惫与自嘲,伸手轻轻地拍了拍汪承业的手,低声道:“望舒。” 汪承业睁大双眼,定定地看着汪拢真,似乎是在等着汪拢真给出解决的法子。 “望舒,你何时对为父下的惑心蛊?”汪拢真此时已经确定了自己是中了惑心蛊的,而这惑心蛊,便就是他最为疼爱与看重的汪承业所下的。而他为何不在城头陪同,而是落在这皇宫中,正是因为汪承业将人控制在了宫中。 中了惑心蛊的人,人的思想是会一点点地被剥离,最后成为一尊傀儡。这段时间以来,他的思绪和知觉越发迟钝,也正是因此,在这一局棋中,他才会忽略了不少地方,如今那些忽略的问题,造就了今日这无可挽回的败局。 他本以为是自己太过疲惫了,才会如此,从不敢相信自己一手带大的殿下会对他下此毒手,要知道这惑心蛊是无可逆转的,一旦用下,那便就是一日比一日迟钝,直到最后成为一尊听从主人命令的行尸走肉。 听到汪拢真的问话,汪承业整个人一顿,他拉扯汪拢真的手缓缓松开,随后不由得后退一步,双唇微微抖动,他的面上扯出一抹极为难看的笑容,低声道:“父亲,现下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看着汪承业不曾否认,汪拢真的心头一刺,刀割般的刺痛感传来,他的手缓缓握紧,闭了闭眼,轻声道:“殿下,这一声父亲,臣受不起。” 他本以 为,便就是汪承业心重,也当是等到一切尘埃落定后才会对他动手,却怎么都想不到汪承业会如此迫不及待。 外头的脚步声和喊杀声越发得近了,汪承业也越发急躁起来,他看着汪拢真这般模样,气急地道:“父亲,是我错了。我同父亲道个歉,那惑心蛊,等此间事了,我自会替父亲解开。” 汪拢真苍老的面容上露出一抹嘲讽的笑,他睁开眼,摇了摇头,沉声道:“殿下,你莫是忘记了,这惑心蛊最开始是你的父皇,也就是臣的学生所用的,惑心蛊下,则再无退路。殿下,到了这时候,你又何苦骗臣呢?” 看着汪拢真这般慢悠悠的模样,汪承业眉头一拧,他面上的神情很难看,眉眼间透出一抹暴躁,急声道:“那又如何!” “汪拢真,你也懂得,主弱仆强这一道理吧。这些年,你喊着我殿下,说着是将我当做君上来看待,但是这桩桩件件,哪一件事不是你在做主,便就是如今,你也是如此。”他的眼中透出一抹恨意,冷冷地道,“我可不想当一名傀儡君王,况且,不过是惑心蛊罢了,我又没有要你的命,大事成了后,我自会许你高官厚禄,替你养老送终。” 汪承业看着汪拢真那一双清冷的双眼,随后恨声道:“看到如今这情况,你是不是很得意?” 汪拢真看着逐渐癫狂起来的汪承业,他心头一软,这终究还是自己养大的孩子。他伸手轻轻地拍了拍汪承业的肩膀,道:“你同王炀离开。” “这宫中有一条地道,王炀知道,他会带着你离开。其他的,等出了宫,自会有人接应你,你随他们离开。” 汪承业似乎是想不到汪拢真会突然这般说,他站在原地,呆愣了许久,半晌才小声道:“那你呢?” 汪拢真遥遥看向大门,宫门外的金鸣之声越发激烈,来人越来越近了,他笑了笑,轻声道:“老臣早就该死了。如今死在这里,倒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往后,老臣不在殿下身边,殿下还请保重自身。当个富家翁,其实也好。”汪拢真转开脸,他定定地看着殿外,殿外有火光亮堂起来,这一刻,他仿佛是回到了当年前朝落败的时候。 乾明帝死的那一日,也是如此。 只是那时候,乾明帝却并非如面前的汪承业这般忘恩负义。 汪拢真回眸看了一眼汪承业,那一张与乾明帝有五分肖似的面容上满是不可置信,当初便也是在这大殿之上,乾明帝跪拜恩师,言明自己对不住老师的教导,只是希望老师能够平安离开。 人人都言乾明帝疯癫冷血,可是在汪拢真看来,乾明帝却是情深义重。若不是如此,他也不会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筹划了这么一出复朝报仇。可惜了,汪承业终究同乾明帝是不一样的。 “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不过是,成王败寇罢了。” 汪拢真笑着摆了摆手,示意汪承业离开。大抵是人之将死,过往的一切都成了泡沫,对于汪承业,与其说是恨,不如说是失望。 汪承业张了张口,却还是未曾出声,只是朝后离开,走至一半,他忽而又停了下来,转过身来,跪了下来,对着汪拢真重重三叩首,随后才起身,大步随着候在一旁的王炀离去。 看着汪承业离开的背影,汪拢真的唇角露出一抹浅淡的笑,那笑里带着些许释然。他沉默地站在大殿中间,等待着太子李晟的到来,脑海中浮现着过往的一幕幕,历经三朝,已经足够了。 他这一生,经历得足够多了,对得住乾明帝,对得住汪承业,对不住的便就是自己的妻儿,若是当初自己不曾一意孤行,如今或许也是儿孙满堂,过得欢喜安康吧。 等到太子李晟来到宫中大殿的时候,日头已然是高高挂起,光芒灼热,人心却是冰冷。 太子李晟一步步地走入熟悉的大殿,他看着那一位被父皇倚重的大臣,看着汪拢真站在大殿中央,那一身苍老的姿态,完全看不出丝毫的桀骜之感,反倒是平和与暮气弥漫。 “汪相爷。”太子沉声喊了一句。 汪拢真睁开眼,面上的神情略微有些恍惚,好一会儿,才收敛心神,定睛看向眼前一身硝烟的太子,眸中神色平淡,看不出喜悲,而后对着太子躬身一礼,道:“见过太子殿下。” 太子却是嗤笑一声,摆了摆手,道:“不敢,汪相爷这一礼,孤可不敢受。” “孤只问一句,孤的父皇和四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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