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里很安静,汪拢真看了一眼太子,眼神里满是奇怪,似乎是奇怪太子得来的消息,莫不是汪承业不曾告知他,圣上与平王早就死了。 “殿下是不知道吗?圣上与平王殿下,都死了。” 太子殿下身形微微一晃,纵然心中早就有了这份准备,但是等到汪拢真出口确认的时候,他的心底还是涌起难言的伤感与震荡。 “是你,下的手?”太子深深吸了一口气,一字一句地问道,“孤记得,父皇待你不薄,你不过是前朝遗臣,可是父皇却对你信任有加,许以高位,委以重任......你便就是如此回报父皇的?” “圣上确实对臣很好,可是,”汪拢真挑了挑眉头,眼底涌起一抹嘲讽之意,“殿下,你刚刚也说了,臣是前朝遗臣,臣始终是乾明帝的老师,先帝同臣之情义,殿下并不懂,在先帝眼中,臣,是师实父,他是臣看着长大的,也是臣一点点教导长大的,便就是有千般不是,在臣的心底,总归是好的。” 太子殿下紧紧拧起眉头,他似乎没想到对方竟然会给出这般答复,摇了摇头道:“孤以为,在汪相爷的心底,应当是天下为大,苍生为重,当初若不是知晓汪相爷在任期间,一心为民,在民间声望极高,父皇怕也是不会留下汪相的。” 汪拢真面上一片平静,他轻笑一声,道:“人总是有私心的,臣自认不是什么圣人。” 太子抿了抿唇,他紧紧盯着汪拢真,沉声问道:“人是有私心的,那这么多年,父皇待汪相的好,汪相可记着几分?对父皇下手的时候,汪相心中便就是,问心无愧吗?” 阳光普照,光线透过窗子照射进来,大殿内越发明亮起来,将空气中的清冷驱散开。汪拢真闻言,他怔怔地站在原地,四周安静,殿外的金鸣之声慢慢湮灭,太子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内回荡,传入汪拢真的耳中,不免显得有些刺耳。 “是的,圣上待臣很好。臣作为前朝遗臣,能够在今朝位居高位,全赖圣上信任。对圣上下手的时候,臣是有愧在心,只是......”汪拢真停了一停,他的面容上透出一抹惆怅,但是很快便就收敛这一份心绪,目光锐利地看向太子殿下,“殿下,不必如此假惺惺地问罪老臣,臣有罪,这一点,臣认了。但是,殿下,你便就问心无愧吗?” 太子不曾接话,他站在大殿中,笔直的背脊让他看起来异常威武,只是身侧紧握的拳头透出他内心的一份复杂情绪。 汪拢真冷笑数声,继续言语道:“殿下率兵回援,不是早早就到了京城吗?又怎的会拖了如此久未曾入京?殿下不就是在等着圣上和平王......” “胡言乱语!”太子的低吼声陡然响起,打断了汪拢真的话语,他的双眸对上汪拢真的眼,冷厉地道,“汪拢真,你莫不是当孤不晓得,你便就是等着孤早早入京,而后来个瓮中捉鳖!” “你心心念念的叛军,被截在了山道上。南境边军,如今也早就将秦楚敌军拦下了。” 汪拢真脸上一片漠然,对于太子的话语,他半晌不曾回复,良久,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殿下,倒是深思熟虑。” 这话语里带着些许嘲讽之意。 “如今,老臣替你除掉了圣上,平王,臣又是乱臣贼子,现下更是一败涂地了。这般看来,殿下登上大座,还得是多亏臣,多亏老臣替殿下扫清了障碍。” 汪拢真的话语似乎很平淡,只是话中带着难以掩盖的恶意,他看着太子殿下眸中显露出来的怒意,哈哈一笑,他同太子絮叨这么久,不过是为了替汪承业争取些许时间罢了。 “到了这最后一步了,老臣也就不耽误殿下了,”汪拢真看着殿外走入的人影,心头一动,轻笑着道,“殿下确实是思虑周全,抛出一颗死棋,便就拖延住了时间。而那一位忠心耿耿的侍卫,骨头也硬,重刑之下,依旧是撬不开他的嘴......这才让殿下有那时间,得到了这一纸名正言顺的谕旨,大抵是天时地利人和,天命在殿下那一头吧......” “说来,沈恪,那侍卫应当是叫这个名字吧,死了,也是怪可惜的。”汪拢真敏锐地注意到来人神色的变幻,他不再多说,只是拱了拱手,“殿下,果真是能成大事的帝王心性。” “薄情寡义,不外如是。”言罢,他不等太子反驳,便就从袖中掏出一把匕首,手中用力,利索地划过脖颈,汪拢真本就心存死志,故而,下手是半分都不曾留劲。 喷溅出来的血珠落了满地,汪拢真猝然倒地。暗红的血水从汪拢真的脖颈处涌出,他的瞳孔渐渐散开,很快,最后一口气息咽下,微阖的双眸里透出一抹笑意,似乎是在自嘲自己,却又似乎是在笑看今后这一对的君臣相处。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世人总觉得沈恪是魏朝辉的养子,地位不若亲子,但是他却看得清楚,魏朝辉待那一位养子,爱若亲子。便就是为之打算,可没打算送了自个儿子的命吧。 这君臣之谊,倒也不知道到时还能剩多少。 汪拢真这话,殿中的君臣二人自然是都听到了,这其中的挑拨之意,也是心知肚明。 只是此时此刻,太子并未解释,或许因为汪拢真说的确是实话,而魏朝辉本就是个聪明人,聪明人是不需要在聪明人面前说谎的,那样不过是徒增笑话罢了。 现下,日头偏西,京中的这一场叛乱已然是到了尾声,叛军或死或降,各宫各殿都清扫干净了。 太子李晟迈步走出殿宇,殿外的阳光不若先前的热烈,黯淡了不少,只是空气中的血气尚未散去,这一场兵变,由于叛军早早就撤离了皇宫,故而皇宫中的血战并未太过残酷,血色蔓延得不深。 太子一步步沿着长廊走去,魏朝辉紧随其后,很快,便就到了一座宫殿,殿门口站着一身狼狈的杜毅,面上带着血痕,胳膊处缠着染血的绷带,想来也是经过了一番惊险才侥幸脱身。 见到匆匆而来的太子,他躬身一礼,而后沉沉地道:“殿下,都在里头了。只是形容颇有些不好看,殿下......” 太子摆了摆手,面色难看地往里走去,魏朝辉只是看了一眼,便就停在了殿外,让太子一人走了进去。殿内安置的不是其他人,正是圣上和平王。被斩断了头颅的圣上和平王两人,当时是被王咏李代桃僵藏在了偏殿中,在搜索中,杜毅发现了这两人,稍作整理后,将之报给了太子殿下。 只是毕竟是断了头,又经过这般藏匿,形容样貌上确实不大好看。 巍巍大殿里,空空荡荡,柱上雕着的金龙像同往日一般,岿然不动,须目张开,俯视下方。殿内的光线不够明亮,看起来很是昏暗,空气中飘荡着些许若有似无的铁锈气息,令人觉得恶心。 廊外兵卒的脚步声来来回回,应当是在做最后的清理,他一步步地行至内殿的床榻上,床榻上并排放置着两具尸体,杜毅是个细心的人,便就是在如此紧张的情况下,也寻了干净的衣裳,给两具尸体换上,那领口特地整理地高了些许,遮掩住颈部的断口。 太子行至床榻边,目光落在两具苍白的面容上时,脚下略微踉跄,跌跪在床榻边,周围很安静,安静地将他过往的某些卑劣念头勾了出来。 他一言不发,只是跪在床榻边,良久,他缓缓吸了一口气,对着床榻上的两具尸体,重重地低头叩首,三叩首后,太子起身,转身往殿外行去,头也不回。 殿门开启,细微的吱呀声传来,站在门口的魏朝辉和杜毅等人回眸看去,西斜的阳光照了过来,将太子整个人都笼罩在光影中,令人看不清他面上的神情。 而这时候也没有人敢在这时候去探究太子的神情。 太子身上的铠甲在夕照之下呈现出一片肃穆璀璨的姿态,头上的束冠也显出漂亮的光彩,殿内殿外,不过是一门之隔,从殿内出来的太子仿佛是褪去了某些情绪,整个人变得更加地威严。 长廊上是冷寂的。 “叛军都捉到了吗?” 陈斯年上前一步,躬身道:“回殿下,叛军降了一部分,剩下的都诛杀了。” 为了尽快平复战事,他们下手不曾留情,也不曾给反抗的叛军任何机会。只是......陈斯年抬眸小觑了一眼太子,随后又低声道:“汪承业跑了。” 太子眉头一皱,沉声道:“令人全力追捕。” “是。” 太子闭了闭眼,而后转头看向匆匆赶来的卫将周勇,开口问道:“嘉宁那一头的情况如何?南境有消息吗?” “嘉宁郡主令人传了消息来,由于得到郑家派遣来的援兵,叛军被拦截在了焦山那一带。” “整合队伍,由你亲自带队前去与嘉宁汇合,务必将叛军全部拿下。” “是。”周勇拱手一礼,应了下来,而后又迟疑了下,轻声道:“至于南境,尚未有新的消息传来。殿下,咱们是否派兵......” 太子抿紧双唇,他摇了摇头,道:“不必,下烽火令,调天威军前往南境。” “是。” “殿下......”魏朝辉开口喊了一声。 太子转头看向魏朝辉,不知想到了什么,冷硬的眉眼间稍稍放柔,温声道:“信芳,有什么事?” 他本以为魏朝辉应当是会询问沈恪的事,毕竟之前是听到了汪拢真的话语,想来魏朝辉心中应当是有不少问题要问的,然而出乎太子的意料之外,魏朝辉并未就沈恪的事发问,而是平静地道:“殿下,现下最为重要的应该是将圣上的密旨公布,名正言顺,对殿下,对接下来的行事,都好。圣上以及平王殿下的身后事......” 杜毅闻言,便就也上前一步,低声道:“殿下,几位老王爷赶到了京中,现下已然入宫了。” 太子面色一冷,嘲讽地笑了一声,哑然道:“来得倒是及时。”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这些人来得这般及时,对他来说,应当是来者不善,好在当初他拿到了父皇亲笔所写的谕旨,加上天子之宝,倒是足够应付那些心思各异的人了。 “仲年,你去安排一下几位老王爷,还有圣上和四弟的身后事。” “是。” “博裕,你同仲年一起。” “是。” 魏朝辉看着人离开,并未多言,只是躬身等着太子的吩咐。太子殿下将目光落回魏朝辉的身上,他微微吐出一口气,低声道:“信芳,你同孤来。” “是。” 魏朝辉是太子殿下的老部将了,太子还未曾封为豫王的时候,魏朝辉便就跟着了,是他如今的心腹爱将中最早跟着他的元老。 这一份情谊,太子自然是记着的。故而对于魏朝辉的想法,他总还是有些许顾虑的。 “维桢......”太子顿了顿,忽而又停了下来,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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