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凤珠不敢问南欢今日见到魏玉时的场景,也不敢问魏玉究竟对她说了什么。 只消看着南欢的表情,哪有什么猜不到的呢? 她心疼又忧虑,“小姐,十日之后呢?” “十日之后,”南欢重复了一遍,话音停住,眼中满是茫然,“我不知道。” 这五年,她全凭着一口气坚守那个诺言。 她想过最糟的可能就是魏玉死在不知哪里,可能一辈子都无法回来,她早做好准备等他一辈子。 却从没想过魏玉回来了,但他却换了名字,仿佛换了一副心肠,故作不识,口出恶言。 想到他当时的表情与言辞,南欢只觉浑身的血都凉了,心口一阵阵的闷疼。 若再见他一面,他仍坚称他是顾安,他仍对她恶言相向。她该怎么办? 若他不要她了,她该怎么办? 她不知道。
第四章 这五年,她全部的心神都在找魏玉这一件事上,只顾一口气向前撞,此时若要回头,又谈何容易? 她已经一无所有,不,她还有奶娘,便也只剩下奶娘。 思及今日所见的兄长,南辞与南筱的一句句‘疯女人,疯妇’,她心如刀绞,下意识慢慢将自己蜷了起来。 王凤珠抚了抚她的长发,“小姐,你且好好休息。今日酒舍由我来看。十日不过一晃眼就过去了,一切都会越来越好的。” 南欢并未回话。 王凤珠在心头低叹一口气。 吱呀一声关门的响,奶娘走远了。 屋中静悄悄的便只剩下她一人,南欢这般呆坐了不知多久。 屋外的雨噼里啪啦的下,瓢泼一般,敲打着屋檐与榄窗,从白日下到黑夜,没个停歇。 南欢在雨声中睡去,却是梦中也不得安稳。 昨日那个噩梦,今日又做的更清晰了些。 许是白日里已耗费了太多心神,大哭过一场,此时梦中再见那张朝思暮想的脸怀抱麟儿,她竟已没了哭闹的力气,只是木然的望着。 无休无止的噩梦,一时是魏玉左拥右抱,一时又是他在倡肆中与女乐伴着无比真实的弦乐纵情取乐,面貌与那些出入倡肆的嫖|客没有什么两样。 可魏玉一向洁身自好,不近女色,她知道这一切必定是假的,是梦境,挣扎着想要清醒,却怎么也醒不过来。 嘭嘭嘭—— 一大清早,便有人将酒舍的门砸的哐哐作响。 王凤珠披上衣服起身,站在门口却不开门,而是从门缝里向外先看了一眼。 两个女人在这三教九流云集的繁华所在讨生活,尤其她家那位小姐又是声名在外的美人,难免要小心些。 门外立着几个男人,不仅形貌与常人不同,且发束两股,垂为辫,双耳皆坠以珍珠彩石为饰,一个个身材都十分壮硕,腰间挂着花样繁复的刀鞘。 这几人王凤珠从未见过,但她见过他们身上的衣服这副打扮。 自圣祖皇帝开国,对待前来归附的六夷就十分优厚,如今的圣人宠信来自东藩的嘉妃,为她与她的族人在京中广立宅邸,寺庙,这些寺庙中的僧人与来往香客皆是蛮夷。 这些人常常作奸犯科,无事生非,偷窃被人抓到就索性行人相斗。 哪怕报了官他们也不怕,甚至与衙役械斗都是常事。 番邦之人犯法作案,往往藏在那些寺庙之中,互相窝藏包庇,实在大不了就是逃出京城,潜回东藩。 王凤珠不由得提起了心,她大声说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敲门?” 领头一人用并不流利的楚话面无表情的说道:“来买酒,我们几个。你这是酒舍对吧?” 王凤珠对上那个人褐色的眼睛,她下意识打了个寒噤,“你们走吧。太早了。我们还没有开门。” 门外的几人却并没有就此离去,而是用听不懂的语言交谈了几句。 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王凤珠插紧了门栓,厉声呵斥道:“你们快走!再不走,我就喊人了!” 下一秒,一个人猛地撞了过来。 门栓应声而断,王凤珠被直接撞倒在地。 几个人鱼贯而入,两个人拿出早已准备好的麻绳将王凤珠五花大绑,另外几个人则目标明确直奔后院。 王凤珠吓得肝胆俱裂,她是南氏的家生子,从前在南家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怎么可能看不出这几人是直奔着南欢而来的。 让他们找到南欢,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可她想破头也想不通她们安安生生的过日子过了两年,究竟是怎么招惹了这群番邦蛮夷。 为首之人走进卧室,以刀尖挑开床幔。 他本提着几分小心,料想这女人不会轻易就范。 榻上的姑娘沉沉睡着,对他人的到来一无所觉,白玉一般的面容枕在乌黑的长发中,像尊漂亮又安宁的神女卧像。 他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她却仍未醒。 门外的人低声催促,他不再耽搁,攥住榻上女人的胳膊,将女人打横抱起。 南欢睁开双眼,只觉头疼欲裂,四肢乏力,体温也好像有些不太正常。 她看着眼前的陌生人一惊,“你是何人?” 出口才发现嗓子已经哑了,说话时便如刀割一般疼痛。 男人垂眸看了她一眼,唇角露出些许嘲弄与兴味的笑容,居高临下,戏弄猎物一般。 南欢汗毛倒竖,她用力挣扎,跳下男人的手臂,光着脚踉跄着迈过门槛往外跑。 “奶娘!救命!” 话音未落,她的目光迎面撞上被捆在院子里的王凤珠,以及早守在门口的数个彪形大汉。 轰—— 天旋地转中,南欢感觉到口齿之间都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一个男人将她按在地上,他的胳膊又粗又重,死死的抵在她后背上。 另一只手用一张湿漉漉带着浓重异香的帕子捂住她的口鼻,窒息感混杂着熏得人脑仁疼的香气使她浑身的力气都逐渐散去,抬起一根手指都费力,脑子却愈发的清楚。 南欢瘫软在地,任由他们捆起来,将早已准备好的异族面纱戴在她的头上,扛在肩头。 透过朦胧的面纱,她望着身后一步步远去的酒舍。 她会被带去哪里?异国他乡的倡肆?还是哪个大户的后院成为可以被随意转送的外室? 若是她当年没有那么决绝的反抗父母的决定,没有那么任性的离开家门,或许根本不会有今天这一遭。 为了一个男人,她付出了所有。 即便她出了什么事情,恐怕会被世人说是咎由自取。 那么魏玉呢?那个让她付出了一切的男人呢? 他若是知道她遭人劫掠,会来找她吗?会像是她这五年找他的日子一样来找他吗? 不会的。 这一刻,答案清晰的浮现在她的心中。 王凤珠眼睁睁的看着几人扬长而去,望着空荡荡的大门,听着逐渐远去的脚步声,颓然坐倒。 下一瞬,安静的长街中响起了一阵惨叫。 南欢并没有看清一开始发生了什么,她只能感觉到自己腹部所抵住的肩膀肌肉在强烈痉挛。 那只禁锢住她的手失去了力量,她随着重力跌下去。 透过面纱,她看见鲜血喷溅在雨后湿漉漉的地面上,变成污浊的暗红色。 金属碰撞的声音清脆而尖锐,接连几声之后,惨叫充斥在整条街上。 受伤的男人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他用没有受伤的那只胳膊攥住短刀,抬手向南欢刺来。 南欢这一次清楚的看见了那个人脸上的表情与眼神。 他眼中满是孤注一掷的狠辣。 如果仅仅只为了求财,他们更该将她房中的银钱劫掠一空,而不是这样豁出命的抢人,更何况一旦杀人,案件的性质就更不同了。 他们的目标是她,劫掠不成就地格杀,这背后恐怕有什么她所不知道的缘由。 昨日见到魏玉,今日便有人上门取她性命,难道真的是凑巧? 这个疑问从心底冒出来,她还未想出个头绪,刀锋带来的冷风已经吹在了皮肤上。 千钧一发之际,男人被砍断了手臂。 弯刀落地,那只断手滚到了她的面前,手指还在轻轻抽动。 热血溅在面纱上。南欢满眼惊惧。 一人踩着鲜血走进她的视野,锦靴踩在那蛮人的脸上,慢条斯理的用白丝帕擦着手中染血的长剑。 南欢顺着那只持剑的手向上看去,正撞上男人的目光。 她心头猛然一颤。 “三姑娘,你又欠我一回了。” · 宋暮站在床头,看着床榻上烧得面色嫣红的人,“去找太医来。” 沉月没有立刻离开,他低声劝道:“若是此事传进宫中恐怕不好。” 吉安见宋暮面色微沉,揣度着贵人的心思说道:“有什么不好?堂堂南氏的贵女,白马公的女儿,用不得一个太医?” 南欢动了动嘴唇,却仍是没有力气流利的说出话来。 沉月垂眸,一板一眼的说道:“自然是用得的,不过却于南姑娘的名声不好。” 宫中的太医大多是家传,父亲是太医,儿子到了年纪就进太医院奉差。祖辈倒是医术高明,子孙却不见得各个医术高明。 况且他们与宫廷内外的达官显贵都十分熟识,今日请来,明日只怕满城风雨。 宋暮,“去南城将胡先生接来,不许走漏风声。” 沉月行了一礼,推门走了。 吉安想要说两句漂亮话宽慰一下宋暮,还未开口,就听到一句,“你也出去。” 王凤珠守在门外,借着开门的时机匆匆往里瞥了一眼,只见床边坐着一个人,背影高大。 按理来说,养在深闺的娇贵女儿不该见外男,更不能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她这个做奶娘的得去将男人赶出来才行。 不过对象是这位爷,方才那侍卫的话她也听在耳中,王凤珠收回目光,只能苦笑了一声。 这两年,宋暮隔三差五回来酒舍打一壶酒。因着这个缘故,王凤珠得以见过这位声名赫赫的平北王数次。 平北王府独占一坊之地,堂堂亲王,光禄寺之下良酿署,专门酿美酒以供宫廷,以这位殿下之尊贵,绝不会缺少美酒。 他来买酒,与其说是为酒,不如说是为了人。 屋门禁闭,只剩下两人。 “当初你开这间酒舍是为了等魏玉回来,我知道你与他已换过婚书,将自己视为魏家妇。但如今魏玉已经回来,今天又出了这样的事情。事有蹊跷,你还是换个安全点的地方好好休养吧。” 南欢气若游丝的说道:“什么是安全点的地方?” “王府。”
第五章 南欢皱着眉,费力地摇头。 未婚女子是不该平白无故住到别人家里去的,这是世人都知道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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