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前一瞬闪过很多很多的画面,有年幼时笑着站在花树下伸着手糯糯的喊着他‘阿兄’要抱的粉白团子,有年少时眉眼尚有几分青涩,但已经出落的亭亭玉立的少女。 “好,以后我要做阿兄的新娘子。一辈子跟阿兄在一起。” “既然你不是我的阿兄,那我以后就唤你玉郎好不好?” “玉郎,我好累。你背我回去好不好嘛?” “玉郎,玉郎,你怎么现在才来?我都要等困了。” “玉郎,再过几日,我便要及笄了。你要记得来。” “玉郎,我会等你的。你别忘记我。” 一声又一声的玉郎犹在耳畔,少女的面貌不断变化着,却总是笑着的。 他的囡囡啊,他精心呵护着长大的小姑娘,他放在心尖上的人怎么会一下就病了,怎么就一下病到要死了呢? 这样想着,他又想起最后一次见到南欢的场景。 南欢眉眼间是浓妆都掩饰不住的病气,眼底只剩一片死灰般的黯淡,“事已至此,郡马还有什么话可说?” 盛装在身却格外宽大,她的身形已经单薄得让人生出忧心。 顾安的不断回想着他最后见到南欢那两次的画面,她的伤心,她的瘦弱,她在雨中的哭喊,一颗心像是让尖刀反复绞碎。 明明早有端倪了,那时她带着银镜来见他,恐怕就已经病了。 他明明知道她自小就体弱,他的囡囡就如同一株纤弱的花,需要人照顾,怜惜,格外用心的看顾。怎么能经得住这样的打击? 是他逼死了她,是他害死了她。 他浑身无法自控的颤抖,骨髓深处都好像在泛着疼,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半响都无法回过神来。 不,不是这样的。 他们分明约好了,魏玉会回来娶她的,他的囡囡会等着他,好好的等着他。 她都已经等了那么多年,怎么会一下就病了。他的囡囡怎么会死呢? 他们分明还有很长很长的时间,她只需要再给他一些时间。 等到他恢复旧姓,堂堂正正的做回魏玉,她的魏玉会像他们一早约好的那样,十里红妆,明媒正娶。 她为什么不能再等一等他? 魏大看着顾安不说话,忍不住出声继续劝道:“公子。咱们现在陪圣人封禅泰山,离京走到这里了。您为了这一天做了多少努力。这一次平北王没有随圣人封禅,肃王却陪驾在圣人身侧。眼下的情形还不够分明吗?圣人更偏爱长子,而不是幼子。 咱们魏氏满门的荣辱兴衰如今可都指着您呢。到时候肃王继了大统,将来郡主便是公主,您便是驸马。您千万不能在这个时候为了一个女人犯糊涂啊。” 魏家出事,魏家满门连带着数家亲朋故旧,魏氏族人上千人被逐出京城,流放到几千里之外。 几千里的云和月让这些从前养尊处优的高门世家的公子,一路上是吃尽了从前没吃过的苦头。 魏大知道这位南小姐为自家公子付出了很多,这几年也的确吃了一些苦头。 但就算这位南小姐吃了再多的苦头,她在京城好好的待着,又是南家的亲生女儿,白马公怎么可能对她真的就弃之不顾。 若是这位南小姐没有人护佑,就凭她当年艳冠京城的美貌指定早被人吃的骨头渣子都不剩下了。 她所受的苦,所谓的不好过也不过是没从前那么备受娇宠而已,再苦也不可能与他们魏家这几年所吃的苦相提并论。 曾经的南小姐的确是魏家认可的主母人选,但现在她说句不好听的,不过是个声名尽毁的女人,门第家世都不如郡主,根本无法为魏玉,为他们魏氏提供多少助力。 魏大不想看着自家公子为了这样一个人在这种关键时刻犯糊涂,重新再扯上什么关系,“公子,您别忘了家主病逝前的嘱托。这南小姐固然可怜,您若是有心,回京的时候咱们出钱为她好好办一场丧事,让她入土为安便也罢了。” 这话落入耳中,便好似火星落进热油,在肺腑之间点起一把熊熊烈火 顾安抬起眼,那双多情潋滟的桃花眼里一片赤红,他一把拽住了魏大的衣领,“你再说一遍。谁要入土为安?” 夜色里,平素风姿卓越的郎君面目扭曲狰狞得骇人,怒声质问,周身的气质前所未有的阴沉而凌厉。 鸽子惊惧的振翅,扑棱着飞入夜幕之中。 魏大一怔,他从未见过顾安这样失态。 他结结巴巴的说道:“公,公子。我,我胡说的。你也别生气。南小姐吉人自有天相,等你回去,她肯定还活着,好好的活着。咱们现在最重要的还是陪驾——” 话音未落,远远的便传来婢女呼唤的声音,“姑爷。” 顾安的动作一僵。 松香提着灯笼慢慢走过来,“太好了。终于找到你了。姑爷。先下酒宴都散了,小姐在房中等你回去呢。” 松香的声音入耳,顾安仿佛大梦初醒一般方才回过神来。 他松开魏大的领口,后退了一大步。 魏大面色镇定下来,一双眼担忧的凝视着顾安的面容。 他压低声音,“公子。您快回去吧。这事别想了。郡主等着您呢。” · 王府。 宋暮从禁军校场操练回来,先入浴池洗了一身的汗臭,又从里到外的换了一身衣物。 这还不算完,换完衣物,还让小太监仔仔细细拿着熏香的铜球滚过衣物。 他低头嗅了嗅自己的袖子,又抬头把一只手伸到全安面前,“你闻闻,我身上现在还有没有味道了?” 成婚之前,宋暮洗澡不是说不勤,但大多数时候根本用不上浴池,匆匆冲洗一下便算完了,熏香也不耐烦用,常常嫌麻烦。 因着这位主子没耐心站着让人用铜球熏染衣物,全安往往只能提前先将衣物熏个几天,不想这一成婚倒是改性了。 全安忍着笑,认真闻了闻,“殿下放心吧。您身上现在只有檀香,什么味道也闻不出来了。” 宋暮放下心来,他抬手对着太监手中的镜子,又正了正发冠。 对着镜中人端详片刻,男人方才满意的勾起一抹笑,“走。我现在去看看王妃。”
第四十二章 宋暮到的时候, 南欢正在喝药。 烛火下,美人只着素衣, 长发披散, 清冷又慵懒。 推门而入的男人一袭浓紫袍衫,面部轮廓硬朗,双眸幽邃, 通身的威仪。 南欢眼中划过一线惊讶,放下药碗,压了压喉头的苦意,拿着帕子擦拭着唇角, 想要起身行礼。 “殿下来了。” 成婚后其实他们一共也没有见几次面。 宋暮就算来,也大多是白天来。这么晚来是第一次。 宋暮扶住她的手臂, “三姑娘何时这般多礼了?” 南欢顺着他的力度起身, 又被他按着在桌边坐下。 宋暮在桌边坐下,抬手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纸包,推到南欢手边。 他一双眼含着笑意望向她, 眉目之间的危险气质都好似柔和几分, “尝尝看。” 南欢还没打开纸包, 便已经闻出了里面是什么东西, “王老三家的杏饯?” 推拒的话到嘴边, 却又原路咽了回去。 其实南欢对于甜食并无多少热衷, 只是京中王老三的蜜煎铺子做的杏饯实在好吃,有新鲜果子的酸甜,却无酸涩之味,甜的刚刚好。 她第一次吃到就惊为天人, 总爱隔三差五的去买点, 藏在袖中偷偷吃, 因着这个还弄脏过几次袖子。 柳夫人最不喜这些个蜜饯,生怕让孩子吃坏了牙,看到是一定要不高兴的。 她为了藏住这东西,都是请公主派宫人去买,偷偷的藏,藏得非常小心。 除了宋灵,几乎没人知道她好这一口。 后来没了柳夫人管了,她支着那个小小的酒舍,却也难有从前的豪奢。 小小的一包杏饯就要几百大钱,这几百大钱换成胡饼能吃好几日,若是自己开火,省着些甚至吃上大半月也不是问题。 她低头看了一眼纸包,又抬头看了一眼宋暮,有些想不通他怎么会知道她的喜好。 宋暮明显感觉到南欢的犹豫,眼中笑意更重,他柔声说道:“顺路买了一些。你这些天尽喝药了,我闻着都苦。快些吃两枚缓缓吧。” 人是天天都惦记着,可最初那两日他都不敢往这里多来,生怕打扰了她的休息,耽误了她的病情。 每日只能勤着问一问她院子里伺候的人,好像听他们说她一天做了什么,喝了多少药,睡了多久,对哪个菜多动一筷子,便算是见着她了。 听说她近日好了些,没有再咯血,他才憋不住来见这一面。 这么一见,不知道是不是心理安慰,他觉得眼前的南欢的确看起来比前几日面上多了些血色。 南欢打开纸包,捏了一颗杏饯放进口中。 熟悉的酸甜滋味在唇齿之间化开,将喉间药的苦味都压了下去。 南欢含着杏饯,开口向他道谢,话到嘴边又换了另一句,“殿下来的正巧,妾身也有一件东西要给殿下。” 宋暮,“哦?什么东西?” 南欢起身从衣柜中捧出一身朱红的衣物。 宋暮挑了挑眉稍,唇角无法控制的上扬,“这是给我的?” 南欢被宋暮瞧得有几分不好意思,她想为宋暮做点什么表达谢意,可思来想去也没个头绪。 她根本不清楚宋暮喜欢什么。 而且她现在身上所有的东西,满打满算,好像不是他赠予的,就是因他而得到。 就连这件衣服,衣料是太后赏下,制作由王府的绣娘,说到底还是借花献佛。 她解释道:“太后赏下的衣料,我瞧着还不错,就让她们为您制了一身男装。您看……” 宋暮伸手接过衣服,双手抖开,上下打量着这件宽袍。 一旁站着的全安被这花哨的衣料惊得心口一跳。 他原本就觉得这赏下来的云花锦做女装是合适,做男装恐怕太花哨了一些。 果然,这做出来的衣服,分明是男装,但怎么瞧怎么花哨。 王爷素来最不喜的就是这种花里胡哨的衣服。 安乐侯府的小公子是个纨绔子弟,不仅喜欢在倡肆一掷千金,还常常打扮的花枝招展。 王爷几乎见他一次就要揍一次,揍得这位小公子见到王爷就绕道走。 不仅是这位小公子,基本上京中那群无法无天的纨绔子弟都没少挨王爷的揍。 也就是这几年王爷的性子愈发沉稳了,才不跟京中那些公子哥们一般见识了。 他偷偷去瞧宋暮的表情。 宋暮抬眸直视着南欢,那双幽邃漆黑的眸子深深的望进她的眼底,轻笑了一声,“三姑娘的眼光是不错,我很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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