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平乐坊卖酒,挨着倡肆住了那么几年,知晓这一行有多喜新厌旧。 十岁出头的清倌人,十二三岁初长成,最受男客喜爱,十四五岁算是正当时。十六七岁,便要嫌老,二十出头便没了行情。 这一行当里还有许多女子根本活不到二十三十便香消玉殒。 做白马公府的小姐时,年少不懂世事的南欢瞧惯了身边人对这等人的轻鄙态度,她是有几分瞧不上这些人的。 但在市井之中摸爬滚打了这么几年,她才算是尝到了做女子的不易。 卖不卖笑,做不做伎人,这样的事情大多根本由不得女子去做决定。 南欢心下一叹,多出许多不忍,“范娘子,好些年没见到你了。” 范瑶诚惶诚恐的又向南欢行了一礼,她的态度带着明显的讨好和紧张,“王妃还记得奴家,奴家真是满心欢喜。您有什么要的只管吩咐奴家,奴家一定让您今日尽兴而归。” 两个人被请上了阁楼。 白日的教坊静悄悄的,姑娘们见了宋灵与南欢都诚惶诚恐。 南欢在这些姑娘中看见了一个意想不到的面孔。 对方看到她时,整个人都在发抖,她深深的低下头。 当初骄傲肆意的郡主,此时穿着色彩艳丽又轻薄得会让一些守礼的正人君子怒斥不成体统的裙装,身量更是消瘦了一大圈。 宋灵挽住她的手臂,声音欢快,“好久没来,你们这摆件换了不少。” 领路的范娘子隐晦又紧张的看了一眼南欢的面色,恭敬的笑道:“半月前有位公子砸坏了些东西,这便换了新的来。” 宋灵好像根本没看见那张熟悉的脸,南欢收回目光,“我看不仅是东西换了,好像还有些新人?” 她匆匆一眼瞥过去,这一群人中有老有少,不过最年老者,也就三十出头,其中不止宋芸一个熟面孔。 范娘子赔着笑说道:“咱们这地方也不怕您笑话,只要大理寺刑部御史台的大人们一开张,教坊是永远不愁新人的。” 凡是大案,要案,主犯或许只是一人一户,但相牵连的绝不止一人两人。 男丁倒还能一死图个轻快,女眷活着,却比死了要痛苦的多,一辈子都是贱籍,卖酒卖皮肉换来的钱财全让教坊收走赎罪,生下的女孩还要继续生生世世做教坊的摇钱树,没个尽头。 其实也不止教坊,不比宫中到了年纪会把宫女放出宫。世家大族的家生子,家伎亦是如此,生生世世为奴为婢。 南欢沉默不语跟着范娘子进了房间。 范娘子跪地又给两个人磕了个头,“两位稍等一会儿,我这就去准备。” 很快进来了一个十岁出头的女童,手中端着盘子与酒水,挨着桌边放下,小心翼翼的为二人倒酒。 宋灵挡了一下女童的手,从她手下拿出酒壶,“我来倒就行了,你下去吧。” 小童退了出去,房间中又剩下两人对坐。 宋灵给南欢倒了一杯茶推到她面前,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你身体不好,喝些茶水罢了。她们这里的茶一般,你将就一下吧。” 南欢捧着茶杯暖了暖掌心,“来教坊喝茶算什么饮酒作乐呢?今日殿下带我来便是为了让我见方才那些人吗?您想要她们离开教坊?” 官伎按例是不能赎身的,可对于权贵来说,想要一两个官伎脱籍并不是难事。 宋灵饮了一口酒,“看来我还是什么都瞒不过你。成王败寇,这样的道理我懂。我那位大哥哥死也就死了吧,他不够聪明,女儿生的也蠢。不过不管怎么说,这孩子姓宋。真要落到这般境地,我的确有几分不落忍。” “殿下将我想到哪里去了,您以为我还在妒恨宋芸吗?” 南欢莞尔一笑,“我还不至于小肚鸡肠到这种程度。” 宋芸的确曾给她带来过很大的伤害,但南欢不认为缘由与过错在这位郡主身上。 跟她订下誓言的人,背弃誓言的人,负心于她的并不是宋芸,而是魏玉。 即便没有宋芸,魏玉有了攀附之心,总会有苏芸,柳芸。 这位宋芸不过跟她一样是被魏玉所负的倒霉人罢了。 眼下对方落到这步田地,昔日的金枝玉叶沦落到教坊卖笑。 曾经南欢也尝过一朝从云端跌落,受人白眼的滋味,此时见旁人落难是说不出什么奚落之语的。 宋灵正色道:“欢儿,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在我眼里你比我那些亲姐姐跟我还要亲。宋芸她不能与你相比,我想帮她脱离教坊,但到底怎么处置她,我也没想好。不过你放心,只要她不在教坊,今后过的如何我不会再管。今日带你来是因着我不想瞒你。” 南欢慢慢抿了一口茶,“既然要救人就救到底,一朝金枝玉叶落难。这放出教坊,一个小女子孤身一人,怎能抵御世道艰难? 殿下不如将她纳入掖庭,也算有个居处,有口饭食。另外,殿下既然与范娘子交好,何不让她也脱了籍,放她一个自由呢?”
第七十四章 宋灵, “还是你想的周全。” 南欢放下茶杯,她忍不住摸了一下脖子, 越摸越痒, 痒的出奇,不止脖子痒,好像一瞬间全身都开始发痒。 宋灵一惊, “你脸怎么这么红?” 南欢掀开衣服,白皙的皮肤上起了大片的红疹。 宋灵变了脸色,放下手中的酒杯,倾身上前, “欢儿,你怎么了?” 南欢强忍着皮肤的瘙痒和灼痛感觉, 目光扫过房间四周, 冷静的说道:“茶水有问题。” 这间房间没有点香,从进入这里起,她入口的东西只有这么一杯茶水, 而且是只喝了一口马上就起反应。 宋灵低声咒骂了一句, “这些该死的东西。她们竟敢在我们的茶水里动手脚?我现在就去找她们!” 南欢拉住她的袖子, 她的嗓音已经变了, 喘气有些艰难, 身上还在起疹子, 脖子越来越红,皮肤肉眼可见的在发肿。 她低声恳求宋灵,“灵姐姐,你不要急。此事未必这样简单。你现在出去让女童把你身边的宫女叫进来, 不要打草惊蛇。说不定暗处还有其他人。眼下你我, 加上来的仆人一共也就四个人是无法控制教坊的。” 宋灵稍微冷静了一些, “我该怎么跟她们说?” 南欢的反应很快,“就说想要宫女去替我们买糕点零食。宫女回来了,你让她去平北王府。” 外间传来很轻的脚步声,紧接着就是敲门声。 南欢跟宋灵对视一眼。 门已经被从外推开,女童去而复返,手中捧着一个木盘,上面放着各色的菜品。 “贵人,菜来啦。” 南欢反应很快松开了宋灵的袖子,稍微侧过身子,挺直脊背,肩膀向后靠坐着,借助房门距离桌子的距离,将头藏在了视线的夹角处。 女童向内张望,只看到她的裙子,并未看到面目。 宋灵起身向外走去,更是将南欢的身影牢牢挡住。 她从女童的手里接过盘子,面上笑盈盈的摸了摸她的头顶,“小姑娘,你下楼帮我个忙好不好?” 女童眨动着一双黑葡萄一样的眼睛,“什么忙呀?” 宋灵的目光向外瞥了一眼,见到守在不远处的范瑶,她笑了笑,“去帮我把马车里的宫女姐姐叫上来。” 范瑶走上前,眼神不自觉向房间内看了一眼,但视线都被站在门口的宋灵挡的严严实实。 她的目光落在宋灵面上,笑着说道:“公主殿下好不容易来一趟,有什么吩咐不妨告诉奴家。奴家这里什么都有,哪里用得着劳动宫女。” 宋灵轻笑了一声,“呵,我这要的东西,你们这真不一定有。今个我想吃的多了,别的不说就提三道福喜楼的干锅鱼,杏香楼的羊乳酥,春泰楼的炖猪脚。你们这有吗?” 范瑶面露赫色,“这我们倒是真没有。” 宋灵摆了摆手,“别废话了,去给我把人叫上来。” “还不快去帮贵人叫人,”范瑶笑着推了一下女童,又问道:“今日殿下想瞧个什么舞?王妃可是稀客,有没有想看的舞蹈?” 宋灵,“这会儿我俩肚子空的难受,跳舞什么的,等吃了饭再说吧。让你手下那几个姑娘先准备着等殿下我宠幸吧。” 话说到最后又开始没了正形,这下范娘子才算松了一口气。 目送着女童和范瑶离开,宋灵端着木盘,转过身来,神色阴沉的可怕。 南欢在合上门的一瞬间,瘫软在了桌子上,她的状态实在糟糕,就连脸部也开始红肿。 宫女进门看到南欢的样子也是吓了一跳,听到宋灵的命令。这太后宫中□□出来的宫人,各个都是人精一般,哪能不知道其中利害。 这马上一刻不敢耽搁的起身,离开教坊立刻直奔平北王府而去。 宋灵彻底没了喝酒的心情,她坐在一旁守着南欢,眉心紧皱,却又不知道自己能做点什么,心中难得生出些后悔的滋味。 南欢身体不好,即便来了教坊,也只能喝茶。那下毒之人目标明确就是冲着南欢来的。 若不是她今日将南欢从王府带了出来,这些人的手怎么可能伸进王府之中? 南欢趴在桌子上捂着肚子,忍着腹痛,低声宽慰她,“殿下不必自责。今日之事非你所愿。况且,况且,等王府来人控制住相关的人,从中审出缘由,说不准事情还有转机。” 她身体很难受,但一个人病的救了便有了忍耐痛苦的能力。 这种痛苦反而让南欢更加清醒。 宋灵,“可你的身体能撑到那个时候吗?” “我还能撑一会儿。殿下,今日你来这里只是因为受到……”南欢捂着肚子吸了一口冷气,声音更小却还是说了下去,“受到范娘子的邀请吗?你怎么知道宋芸在教坊的?” 宋灵稍微回想了一会儿,咬牙切齿的说道:“是安国公的小公子,姓程那小子入宫给太后请安,见着我提了几句范娘子邀我来,当然宋芸这事情也是他说的。这小子真是活腻了,我非把他的皮扒下来不可。” 南欢觉出了些许之前未曾察觉的古怪,“按照常理来说,肃王的案子还未结案,圣人尚未回京。肃王都没有被问斩,女眷应当不会这么快就被送到教坊来才对。” 她似乎抓住了某些线索。 教坊的宋芸是引子,为的是引宋灵,宋灵就是带她出王府的引子。 宋芸,安国公的小公子,教坊,这其中一定存在某些联系。 一环套一环,为的就是把她引到教坊给她下毒吗? 南欢不知道自己的性命什么时候这样重要,重要到让人这般苦心谋算也要除之后快。 能够插手到肃王这样的答案中,影响女眷的处置,这种能力并不是什么人都有的。 或许对方以为自己做的天衣无缝,但恰恰是这种天衣无缝的手段,反倒让南欢感到一种说不出的熟悉,她心中已经隐隐有了个猜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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